在如今这个消费社会,旅游景点的形象塑造,事实上也是一种广告定位。一个地方的形象可以由若干符号人为编织起来,人们再由此去旅行和想象,沉醉在这些符号之中。韩国济州岛现在的观光口号是“蜜月之岛”,围绕着的都是一些浪漫的形象,然而历史上这却是韩国一处非常蛮荒的地方,长期被用作流放地,战后初期岛上还有一次惨烈的大屠杀。在年代现代旅游兴起之前,济州岛的外界想象几乎与“浪漫”无关。对藏区的想象也是如此:稻城在民国时代以土匪横行著称,但今天的游客大部分都并不知道这段历史,对稻城的印象也完全变了。按《游客凝视》一书中的观点,游客是在追寻那些与日常生活颠倒的特色,他们喜欢那些差异性的东西,但悖论的是:旅游行为却往往导致了差异性的消失,因为各地都在生产出类似的景点来。
在现代旅游工业中,人们被脑海中那些景象引导着去远游。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国内旅行团到希腊,飞到雅典后一个游客不满地大叫:“你们怎么带我来这儿?我要去的是希腊!”——他不知道雅典就是希腊首都,他印象中的希腊就是旅游图片上那些蓝色地中海上的白房子。按旅游人类学的观点,现在许多游客都变成了符号学家,他们在每个地方看到的都是符号:例如在巴黎看到两个年轻人接吻,他就自动联想到这是“典型的法国浪漫情调”,他去旅游就是为了收集这些符号。于是出现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现象:游客可能会漠视景物本身,却因为景物标志而激动——就像许多人不仔细去看雄伟的山脉,却在“海拔米”的石碑前合影。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们在旅行中是在消费人为制造出来的形象,而每个人又主动参与了它的编织和建构。你原本就憧憬丽江,去过一次后又被它感动得痛哭流涕,回来写了一篇丽江如何远离尘嚣的小清新文章,使更多人进一步强化了对丽江的原有印象。很多时候,关键是人们在旅行之前都想了一些什么,而来后他看到就是跟自己原来想象一模一样的地方。虽然你只去那个地方旅行了一次,但你经历的经常是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或想象到的东西,旅行仿佛只是一次求证。
当然,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旅行方式。旅行不只是一段行程、一次消费,它也可以是人生的一种可能。当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有许多东西是你通过阅读永远也无法感受到的。在新疆、内蒙古那样辽阔的大地上,面对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仿佛独自面对着天与地,设想着古代人们在这大地上生活和游荡的情景,有太多想法在这时候密集地纷至沓来。一个地方在你从未去过之前,你没有直接经验,只能依靠想象来了解它,但旅行则可以打破或丰富原有的想象,而不仅仅是证实已有的想象。
在现代大众旅游兴起之前,从未有那么多人能出门旅行,也从未有那么多人以消费、休闲为目的参与旅行。令人遗憾的是:这也导致越来越多的景点变得日益雷同,而人们对美景的爱好又常常到了毁灭这些美景的地步。有一个美国中产阶级曾说:“我现在终于有钱了,去得起那个地方了,但是我知道那个地方已经毁了。”这是一个无解的现代悖论。也许,最重要的还是一双发现景色的眼睛,以及那样一种态度:把旅行当作一次发现自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