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自己心中盖一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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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普通人的病与痛(5)

我注意到,挨近顶棚的墙上,贴着一个用写对联的红纸做成的十字架,透明胶带歪歪扭扭,有一些已经被不远处的炉筒熏得发黄了。我问姥姥这是什么。姥姥说这是主。我忽然想起来这之前,舅妈似乎和我提过,姥姥现在信教了,神神道道,谁说也不听。她信教了,就连偶尔下地出去方便时,嘴里也念念有词,我细细地辨认,听出她在说:“主啊,保佑孩子吧,保佑孩子能和以前一样走道儿吧。”她自认是主的孩子,主会庇佑她。我没有再问姥姥,没有像别人那样劝说她,我心里涌动着复杂的难过。这个场景我也能想象得出:村里头来串门的老太太,向姥姥宣讲所谓的基督教义和神迹,拉拢她信教。她们肯定和她说:心诚则灵,主会救你。而且她们会告诉她,远方的某某村子,有一个人和她情况一样,信了主,然后腿就好了。姥姥在平静的绝望中看到了一缕光,仿佛是专为要照耀她才出现的,她抓住了这虚妄的稻草,虔诚地相信并祈求神迹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看得到,她在念着“主啊,帮帮你的孩子吧”时,是如何的全心投入和旁若无人,她真的相信有一个全能的神在看着她,在考验她。我欣喜于她找到这希望,可我又知道这个主帮不了她。我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也许时间长了就好了,她就不信了,也就不再承受失望了。

去年春节,我们去拜年,姥姥搬回了自己的小屋,那个雇来照顾了她多年的老太太还在照顾她。姥姥坐在炕上,神态平静安详,话也多起来,衣服的左大襟上缝着个口袋,她不时把能动的右手伸进去,掏出几颗瓜子,丢在嘴里。

“挺好,我现在挺好,”姥姥说,“你们都不用惦记,我现在能吃能喝,没事就嗑嗑瓜子,看看电视。”我们聊起了弟弟即将出生的双胞胎儿女,聊起她的孙子,我的表弟。姥姥不再因为谈起什么事而莫名地哭泣,她享受着一个单纯的老年人的生活。这一次,我看到由脑溢血和后遗症在她身上划开口子而流血不止的伤口,终于结上了不再怕碰的疤痕,她平心静气地安坐在自己的土炕上,坦然接受着一切。不再祈求灵药和神明,只是半麻木半安然地把一切都当作无可逃避的命运,并且最大限度地当成生活过下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就自在一天。”她说。在多年的病痛折磨之后,姥姥终于在那个原来的世界之中,建立了自己的新世界。

年春节过完,我坐长途汽车从老家回到北京。车程个小时,虽然找同学帮忙买到了卧铺票,但并不比坐票舒服。上班第三天,右脸颊的颞颌关节肿了起来,咀嚼食物困难,嘴巴一张一合之际,耳朵里会有细微的咔咔声,我最初以为中耳炎复发了,心里烦躁,但并不觉得怎样,毕竟有过治疗的经历。到海淀医院检查,医生说不是中耳炎,但也说不出是何原因,建议我到北大口腔医院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