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自己心中盖一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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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留得青楼博盛名(2)

“我也曾去过那座妓院。那里的气氛很怪,因为那座妓院很特别,是那种不发达城市型的妓院。它只有一个很大的房间,妓女都待在里面,还有一支三人小乐队,由一个弹竖琴的老盲人、一个绰号叫‘小青年’的吉他手、一个貌似摔跤手的卡车司机(负责敲锣打鼓)组成(卡车司机名叫博拉斯)……那时嫖客们到那里找女人,然后双双到外面的沙地上,在星光下寻欢作乐。那种情形我终生难忘。那是一段重要的插曲……”这是拉美贫民区版的“天上人间”,虽然没有催情的灯火,幽秘的背景音乐,只有被无数人的体液浆得板结的发黄的床单,纵欲之后的人们还得费力去洗掉身上沾满的沙砾,然而,“绿房子”却是注册登记后合法经营的娱乐场所,不需要刻意去摆平周围的执法机关。在那里寻找人生乐趣的人不用照顾自己平日的身份,一躺倒就接上了“地气”,赤条条地入天堂。性与政治有着同样的动力发生学,但在这个意义上又彼此补偿:社会上等级差异巨大的个体,来到妓院里却惊人地平等。

“绿房子”里也招待过巴尔加斯·略萨这样一表人才的小子。他像遇到墨水的海绵,拼命吸取当拉美作家必需的人生体验。我们在小说中,可以看到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和一样的鬼魅横行的现实,只是后者多了些超自然的、魔幻的成分,而前者完全是由于公共领域的腐败和个体人性的堕落所造成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妓院里的见闻让巴尔加斯·略萨能够正视人的共同本能。“这个地区的文明人几乎像印第安人一样的野蛮,那些卑鄙的资本家说到底也是一些穷鬼,也常常死于饥饿。”常年的独裁和贫穷,使得人们生死无常,命运无所依恃,于是片刻狂欢的机会倍受珍惜。基于这种观察,作家的批判立场就不能不带上了一丝同情。

人欲固然为万恶之源——政治恐怖和性罪错皆系于此——但是有深度的作家不会简单地对其表达道德谴责的意思。年,《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出版,主人公上尉在军队中组织流动妓院,一个让人啧啧称奇的题材。故事是黑色而讽刺的,既讽刺道貌岸然的军人政治,又讽刺不能自主的性乱,但是,巴尔加斯·略萨唯独不讽刺欲望本身。

肉欲对拉美小说家究竟有何意义?另一位拉美名家、阿根廷人埃内斯托·萨瓦托在《为肉体正名》一文中批评道:

当今的时代“摒弃了对肉体的认识能力,把肉体驱赶到纯客观的王国,全然不顾肉体是人性的支柱这一事实,把人变成了物”,又说:“单纯的性生活是可悲的,它无法使我们摆脱原有的孤独……”这就需要动用心理学、文学和艺术去补救。他宣布:“只有小说才能全部容纳纯真的思想、情感、激情、梦幻与神话”,即言,只有小说才能“为肉体正名”——小说家把性爱这个宏大富矿的开采权独揽给了自己,就像当初西班牙殖民者把秘鲁的稀有金属矿山据为己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