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自己心中盖一座花园
1420000000099

第99章 我心安处,家园已逝(2)

这些描写都带有淡淡的局外人的味道,清纯恣肆,作者仿佛知道即将有一个终局落到自己头上,一如默尔索,在昏暗的死囚牢里思考并歌唱着自己的幸福。孤单从来没有远离过加缪,年《局外人》问世,尽管好友帕斯卡尔·皮亚、恩师罗歇·格勒尼埃、文学偶像安德烈·马尔罗都对此表示激赏,尽管加斯东·伽利玛已迫不及待地要出版此书,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已触手可及,但是,当时待在阿尔及利亚第二大城市奥兰的加缪仍然在笔记里写道:“我感到天旋地转,迷失了自我,想要否定一切。我感觉自己遗世独立,想一举打破那些构成我今天的东西,仅仅为当下保留孤独与虚无。我想要找回命运重新开始的那个唯一的起点……”托德在传记里摘录了大量的加缪笔记,尽全力解剖传主幽微的内心活动。这是一桩无比艰辛的任务,加缪那种张力无限的思考,使得在其现实经历和作品之间构筑任何简单对应关系的努力成为不可能。他对故乡的态度也是复杂的:阿尔及尔人很自然地接受生命的必然进程,他们没有沾染欧洲基督教罪感所带来的悲观主义,而耽溺于眼下所拥有的青春——生命的夏天。加缪以一种对美好转瞬即逝的紧张来描写、回忆这些,于是他在散文《阿尔及尔之夏》中写道:这是“一个只有在失去时才能认识的家园”。

作为作者,托德几乎没有刻意通过材料的筛选显示作者的权威,但是,他对加缪的孤独感抱有绝对的理解和同情。

加缪人生的最后十年里遭遇到了阿尔及利亚危机,导致他“抱有两种忠诚,成为局外人和被孤立的人”;当法国士兵在阿尔及利亚实施酷刑的消息传出,加缪那种非左非右、呼吁双方和解的做法被政界视为书生气十足的论调。然而,对加缪本人来说,只有如此才能严守内心的道德,哪怕因此而受到北非的阿拉伯土著和宗主国人两边的同时冷落。

托德在“结语”中总结加缪的人生,只字不提“存在主义”,这顶帽子大抵是文学史教材写作者为图方便而拿来用的。相反,托德对加缪的绵绵乡愁和与之关联的道德感最为器重。他关于加缪早年经历的撰述,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第一个人》这部自传体小说残篇的引用,这些篇什不但勾画出一个光明世界的样子——阳光大海,沙滩上蜜色的体肤,纯粹的青春释放着纯粹的肉欲,而且已迫不及待地揭示出困扰他后半生的两难:文字事业立足于理性的巴黎,而精神仍死死牵挂着肉身的故乡。小说原先构想的书名是“亚当”,主人公叫“雅克”,一个俯拾皆是的法国男性名字,这或许意味着,作家要凭自己的个体经历树立起一个“元人”的形象,书写一个“本是尘土、终归于尘土”的上帝的卑微造物的故事,他从一个精神扎实的天地里获得不完美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