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枣木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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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爱情是嘛你知道不

董瞎子跟我说枣花十八年后回来,我没跟小王庄任何一个人说。他们就认准枣花跑了,是去大城市攀高枝,再也不回来。我心里有数,心说一群睁眼瞎,却不和他们抬杠,抬杠他们也不服,他们现在会说枣花前头有绒花。

绒花要带个北京郊区的对象回来过年嚷嚷遍了全村,都是绒秀嚷的。绒秀娘走在村里遇见一个人,要么说还是你家绒花高级,搞了个北京的对象;要么说你真好命,毛主席才住北京,你以后去闺女家走亲也能住北京。绒秀娘臊,整天憋在家里不出门。她不出门,不能不让人来串门,来串门的还是要说起绒花搞了个北京郊区的对象。

绒秀是村妇女主任。绒秀娘埋怨她:“你好歹也是干部,绒花好歹也跟你叫姐姐。”绒秀说:“我是干部,我才有义务教育村民。十里八乡没男人啦,非要嫁个外地货,丢你二老的脸,丢我这个妇女主任的脸,丢我们村全体妇女的脸。她要不是我妹子,我要不考虑你和我爹的面子,我早上高音喇叭吆喝了。”绒秀娘说:“你才是个露水官,你要吃了商品粮成了国家干部,你还想让你妹妹上电视上报纸,给全国人民当发面典型。”绒秀纠正她娘:“就知道发面蒸馒头蒸饼子。不是发面,是反面,反面典型,我就是要拿我自个的亲妹妹当反面典型。”

黄拴福坐在煤火边,把黄铜的烟锅头子吸成了一个火球,说:“你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暗指绒秀跟了黄嘎牛,既不是媒妁之言,也不是父母之命。绒秀说:“爹,你可不能没有立场。”黄拴福在煤火台子上磕烟灰,一边磕一边说:“我立场坚定得很!我不是让你写信跟她说了么,还记得我的巴掌就嫑领那个人回来。”

“黄拴福的巴掌”在小王庄是个典故。

绒花去北京打工的第一年,黄拴福出去贩牲口腊月二十几才回家。绒花已经从北京回来过年,听见他爹在院里说话从屋里出来迎接,说的是在北京学的普通话:“爸爸,我可想你呢。”黄拴福说:“你爹是人,嘛时候成巴巴了?”绒花教他爹:“北京人叫爹都叫爸爸。”黄拴福说:“哦,你是北京人。北京人嘛时候回来的?”绒花说:“昨天晚上。”黄拴福朝前迈一步,说:“嘛时候?”绒花说:“昨天晚上。”黄拴福说:“我老了,还是没听清。”绒花说:“昨天晚上。”黄拴福啪一巴掌抽在绒花脸上,说:“嘛时候?”绒花说:“爹,是夜儿个黑夜,夜儿个黑夜。”黄拴福说:“说家里话在北京丢人是呀不?丢人回来就不去了。”绒花说:“爹,不丢人。不丢人。”黄拴福说:“打你,就是让你记住,以后不管嘛时候,不管到了哪儿,都不能忘了自个儿的祖宗是谁。”

当时有人在黄拴福家串门,当天这事就在小王庄传开,笑话绒花烧包,在北京待了没几天,不过给人家领个孩子就觉得自个儿是北京人;夸黄拴福家教严,在孩子面前拿得起当爹的样儿。“不能忘了自个儿的祖宗是谁”作为黄拴福的名言,还被公社书记在全公社干部参加的大会上引用,黄拴福不光成了小王庄的名人,全公社都是名人。村里有人家孩子结婚分家,不请黄钢旦了,请黄拴福主持。有人家老子小子婆婆媳妇嚷嘴吵架闹得不可开交,也不请黄钢旦了,请黄拴福调解。绒秀娘总觉得这种英雄不是真英雄,说:“煤池里没泥子了,谁去端土和泥子?”绒秀说:“我一来,不是该磨面就是该活泥子。”绒秀娘说:“你看了好晌,来得巧么。”

绒秀把孩子递到她娘怀里,说:“我替你和泥子,你好好跟我爹学习学习。”绒秀娘剜了黄拴福一眼:“他打了自个儿闺女一巴掌出名了,可这会儿哩?”黄拴福把烟锅插进烟荷包挖烟,说:“你干脆明说,我以前打别人的巴掌,现在又打回到我老脸上了。”绒秀娘说:“真不简单,你还清楚自个儿姓嘛叫嘛。”黄拴福把烟锅和烟荷包朝窗台上一扔:“孩子要是泣哭就抱出去,我迷瞪一会儿。”

绒秀娘知道男人为绒花的事烦心,一连几宿没睡好,小声嘟囔一句,抱着孩子去了院里。泥子和了半拉子,绒秀却和周媒婆在大门口小声嘀咕。背人没好话。绒秀娘想知道俩人嘀咕嘛,走过去又怕冲了她们,就捉着孩子的小手拨拉庭柱上挂的鞋刷子,一边偷听。听不清,就大声说:“来,姥娘教你走道。”迈下石台,两只手卡住孩子腋下教她在院里走步,朝绒秀和周媒婆挪近。听到绒秀叫“娘”,绒秀娘把孩子抱起来,看到周媒婆走了,绒秀笑嘻嘻地朝她走过来。绒秀娘说:“孩子他爹转正了?”绒秀说:“不是俺家里的事,是咱绒花的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