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夏,李默然到邮局上班不久的一天,他走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前。这是老员工李克锐(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铁路文工团党委书记)和李季(新中国成立后任沈阳铁路局工会宣传部长)的宿舍。已对戏剧十分敏感的李默然,敏锐地听出屋里面好像有人在演戏,隔着木板栅栏往里看,天哪,竟像是话剧的样子,细一看,那就是话剧呀!是的,李克锐、李季在指导邮局业余剧团的人排练话剧。
他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
原来,这是牡丹江邮政总局刚刚成立的职员业余剧团在演戏。
从那天开始,李默然只要一得闲空,就来到这个小屋前看人家排练。看的时间长了,眼睛痛了,脖子酸了,但仍目不转睛地看。没有几天的工夫,那部剧的全部台词他都能背下来了。
有一天早晨,李默然一边擦地板,一边嘴里说着那出戏的台词。这时,走过来一位30岁左右的男人,面色黝黑,个子不高,但目光里充满热情。来人正是剧团导演李季。听了李默然旁若无人地念叨,他愣了一下,打量了李默然许久。
18岁的李默然,身高1.80米,浓眉大眼,高鼻子,脸膛宽阔,棱角分明,且势如奔马、声如巨雷,一副雄性十足的男人形象。
李季带着惊讶,匆匆走了。
中午的时候,李默然又去那个房子的门前偷看他们排练。这时,李季推门出来,他微笑着对李默然说:“你好像每天都在外面看,是吗?”李默然有点儿紧张,他点点头,并不敢正视李季,脸也有点儿发热,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他的心理动态,李季看得一清二楚。他亲切地问:“有好几回,我听见你在嘟囔我们的台词,你从哪儿弄来的剧本?”“我是看你们排练时,记下来的。”
李季又看了一会儿,他说出了一句近乎伟大的话——
“你愿意来我们剧团吗?”
正是这句话,把李默然推上了中国话剧与电影的万里高空之上,使他后来成为一颗巨星。李季是中国话剧与电影的功臣,在此,让我们向发现李默然的这位伯乐致敬。
当时,苦苦梦想当演员的李默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愣愣地看着李季,胆怯地问道:“您说什么?”李季笑了,“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剧团?”李默然这回听清了,他跳起来说:“我愿意,我太愿意了。叫我干啥都行呀!”
当时,业余剧团正在排练的是他们自己创作的宣传储蓄的话剧《保险箱》。“你就演这个……”李季指着剧本上的一行字,只见上面写道:“行长家的仆人。”见李默然有点发愣,李季解释说:“就是侍候行长的……”原以为能给个主角演呢,却不料只是个跑龙套的配角。他的心里有点凉,可是,他不敢提出要求。李季笑着说:“你就演这个角色,戏虽然不多,但很重要,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晚饭后,你就过来参加排练。”虽然给个配角,但总算让他登台了。李默然这时,就像心里亮起一盏灯那样明亮啊。他拿着剧本,飞跑回家。
这是个激动的夜晚。
家里人已把饭做好了,大人叫李默然吃,他说:“你们先吃吧,我不饿。”他全心全意地看那个小剧本,他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台词。整个一场戏过去了,也没有看到“仆人”的台词。他心里老大不高兴,李季这难道是开玩笑吗?
好不容易翻到第三幕,第一页上终于写道:“行长家客厅,仆人正打扫客厅,少顷,行长上,仆人说:老爷,您回来了。”李默然一遍又一遍地念台词。家里人多次催他吃饭,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家里的人都睡了,他一个人还站在地上念。快熄灯时,全部台词他都记住了,并且按照自己的理解,演成了自己认为精彩的仆人语言。他这才草草地吃了几口饭,然后甜甜地睡去。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快乐之中。走路像飞一样,送邮件时,车更是骑得飞快。
总算到了下班的时候,他跑到了叔叔家吃晚饭。叔叔婶子见他满脸喜色,问他有什么好事。他也不说,只一心一意地洗脸,洗完了,他还特别把头发梳理了一番。在叔叔婶子看来,这是少有的事。他们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什么高兴的事,李默然手一挥,跑了。
1945年7月4日晚,李默然第一次参加话剧排练了,他开始了开山之作《保险箱》的创作。
他走进了那个小屋——那个最初接纳了李默然的神奇小屋,那个为中国话剧与电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小屋。
导演李季轻轻地一摆手,说:“开始吧。”
李默然按照舞台提示,一丝不苟地做戏。他先是拿着笤帚把地扫一遍,扫完了,又拿抹布擦桌子,然后,擦碗、擦壶。年轻的李默然很机灵,他一边做着这些动作,一边用眼睛溜着李季,看导演的反应。李季面带微笑,眼睛里似有许多赞许。李默然明白了,导演对他基本是满意的。他心里有底了,紧接着,又即兴做了一个动作。他顺手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当掸子,在桌子上掸来掸去。
这时,李默然的“戏”从天而降。
掸完了灰,他忽然学着老年人的步态,慢悠悠地走到后面,举着棍子向空中晃了晃,像是要去掸窗子上的尘土。这神来之笔,直到今天李默然仍觉奇怪,它怎么就飘到脑子里来了呢?
其实,这就是他长期看戏琢磨戏的结果。
李季瞪大眼睛,津津有味儿地看。然后,问道:“你是用多少时间设计这个动作的?”李默然瞪大了眼,愣愣地问:“设计?什么设计?”李季以为他是客气,也就不再细问。但李默然当时,真不知道演戏还要有什么设计。
接着,李季扮演的银行行长上场了。
李默然学着刘琼在《回春曲》里演的那个老头儿的样子,弯着腰走向李季,把声音压得很低,还略带一点儿沙哑的颤音,他说:“老爷,您回来了?”声音一出,他的自我感觉非常好,李季和在场的其他演职人员也觉得他演得奇妙。
第一次排练顺利通过。
1945年7月26日,这是一个可以大书特书的日子。李默然于这一天正式登台演出,地点是牡丹江市新安电影院。
新安电影院是当时牡丹江最大的电影院,它位于东新安街以北。1933年,商人崔水清在此兴建新安电影院,当时是草房,1940年毁于大火。后来,又由商人王润庭重建,改为砖瓦结构,仍称新安电影院。场内有两层座席1200个,以放映电影为主。
那天,新安电影院以最隆重的姿态迎接了未来的话剧、电影艺术大家李默然。
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台上是剧组里的同行。
真是有些神奇呀!初次登台的李默然,竟会那么从容,那么镇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那么“旁若无人”地演完了那个仆人。这是他塑造的第一个舞台形象。话剧,在那一天紧紧地抱住了这个18岁的痴情儿。
一个只有几句台词、几个动作的仆人,让李默然演得那么栩栩如生。他几乎成了全剧最抢眼的人物。
台下,不时爆发出如潮的掌声。
《保险箱》大获成功。
邮政业余剧团的全体同仁对李默然刮目相看,有人在欣喜的同时,竟不吝溢美之词,称李默然为“天才”。年少气盛的李默然也禁不住一吐为快——“我本来就是个天才的演员。”
天才,是有的。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距离成功的天才演员还有多么漫长的路。
这年的8月15日,日本人投降了。李默然和全国同胞一起,为重新回到祖国怀抱而狂喜。是的,他又有了祖国了,他不再是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被日本警察凌辱的可怜的童工了。
为庆祝抗战胜利,邮政业余剧团的主创人员迅速成立了“青年文化剧社”,李季等人很快创作出了一部大戏《风雪之夜》,并于1946年4月开始彩排。
在这出戏里,李默然被指定演一位重要人物,一个戏很多的大资本家。他按照自己丰富的观赏经验和有限的表演经验,开始背台词、走场、排练,半个月后,最终以过人的胆量上台演出。在这部戏里,应该说,他比较出色地饰演了那个一家之主的大资本家。
李默然那高大健壮的形体,声若洪钟的念白,令人们耳目一新,一定程度上征服了牡丹江的观众,他拥有了许多的粉丝,开始在当地演艺界小有名气。
青年的李默然面对掌声和鲜花,不觉有点儿飘。他认为演戏很好玩儿,很容易。“不过就是背背台词,演老人把腰弯下去,声音粗一点,演青年人,身子挺起来,声音细一点儿;然后再比画那么几下子吗?这有什么呀?”他想。
其实,他哪里知道,初出茅庐的小小成功,不过是文艺女神向他微笑一下而已,因为他确有天分被文艺女神看中。然而,当时的李默然要想成为后来的李默然,那路可长着呢、坎坷着呢。
他的父母为他的出息而高兴。两位老人都没有文化,可是,他们身上有着中华民族朴素的思想品质。他们对心爱的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你是做了点儿事,可是,你一定要注意,你的路还很长。你要多学习,要谦虚。现在你长大了,你要处处好自为之。”这句话让李默然清醒,也让他受益一生。后来,他用这句话,来教育自己的儿孙。
果然,接下来就是接二连三的棒喝。
1947年10月,李默然20岁。
这一年,东北作家群的舒群、罗烽、白朗从延安来到哈尔滨,他们组织了东北文协文工团。文工团要面向社会招收演员。
看到告示,李默然从尚志县兴冲冲来到文工团报名。面对十几名考官,他表演了《白毛女》中杨白劳的唱段,“卖豆腐赚下几个钱……”尽管他当时五音不全,歌唱得不在调上,但感情真挚,动作准确。革命,那时特别欢迎有志青年走进自己的队列,文工团的大门向他大大敞开。“回家取行李,搬来住!”主考官对他这样说。大度开放的录取标准,就这样为国家的未来录取了一位优秀话剧演员。
从这一天开始,李默然有了正式工作,而且是他喜爱的戏剧表演工作,而且是革命的戏剧表演工作。团里是供给制,除了管吃管穿管住,每月还能发几个钱,李默然从此衣食无忧了。而且,更让他高兴的是这里可以专业地演戏了。
文工团有军事化性质,纪律严,饮食起居一律有规矩。这些李默然都能做到。文工团还提出要“一专三会八能”,即要求演员要多面手,秧歌剧、话剧、大合唱、乐队、写标语,样样精通。李默然聪明,凡事一学就会。“一专三会八能”,没有难住他。
他正暗自高兴呢,突然发生了一件尴尬事。
文工团的规定之一是,每天早饭后读一个小时的报纸。大家轮班读,轮到谁,谁就读。李默然想,这算什么呀,我能把话剧演好,我就一定能读好报。
那天,真就轮到了他来读报。
李默然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读到中间的时候,他听到下面有人在偷偷地笑。他又不好停下来问,只能继续往下读。但他瞟了一眼那些笑的人,感觉明显不是欣赏。
终于,学习结束了。他刚要问,一位好心的同志悄悄对他说:“你刚才念错了一个字,你把效率的‘率’,念成了‘shuDi’。”李默然一听,脸刷地红了。原来,他根本不知道“率”字有两个读音。环顾左右,原来大家都比他有学问。不是大学生,就是教师,最差的也是高中毕业。只有他李默然连小学都没毕业。
带着羞愤和痛苦,李默然一头扎进图书馆。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床头高挂一个座右铭——“学习、学习、再学习”。他除了吃饭、睡觉、排戏之外,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团里人要想找他,只有一个地方,就是那个简陋的图书馆。从1947年冬到1950年秋,四年的业余时间,他博览了古今中外的文学、历史、哲学等方面的经典著作。这是认认真真的四年“本科”,这是当今只读讲义不读原著的中文本科生所难以企及的。
他终于夯实了一个演员起码的基础。
然而,他的表演距离成功还远着呢。
紧接着,文工团排演了西蒙诺夫的《俄罗斯问题》。主要角色麦克菲森,领导指定由李默然来演。
西蒙诺夫(1915-1979),苏联小说家、诗人、剧作家。1946年创作的剧本《俄罗斯问题》,揭露了美国统治集团发动新战争的企图,在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里引起轰动效应。剧本传到中国,党所领导的各大话剧团体争相排练。
在排练中,李默然写了一篇短文《我怎样认识麦克菲森》他写道——
接到了《俄罗斯问题》这个剧本后,知道了自己要来演剧中的麦克非森,经过全体同志对剧本的讨论,对每个人物的分析,我对麦克非森是这样认识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反动派在不断地想尽各种办法,用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鼓吹“第三次世界大战”,尤其对现在世界民主阵营的强国堡垒—苏联,他们更想尽办法加以诽谤,向美国人民灌输反苏毒素,这样,美国的反动报纸就成了他们反苏的有力工具之一了。
麦克非森是纽约一个大报馆的社长兼总编辑,并且在其他的38个报馆里都有他的股份。他执行了这一反苏的任务。他的报纸上每天都有反苏的内容,暴露出鼓吹美帝国主义侵略政策的狰狞面目。
他用他的两样法宝,钱、势力,控制了他手下的所有编辑、记者和访员,使他们不得不昧着良心去写诽谤苏联的东西。在史密斯(他的记者)穷困交迫的时候,他用钱和势力要挟史密斯到苏联去,然后回来写一本反苏的书。因为史密斯参加过盟国战地记者团,他写过苏德战争时苏联英勇作战的真实报道,他那本书得到了美国人民的拥护和好评。
麦克非森要借着史密斯在人民中的威信,传播他自己的反苏毒素,以便在国会选举上给反动派造成有利地位。后来当他看到史密斯写的和他所预料的完全相反时,他的狰狞面目便更为露骨了,他用他的势力来威胁凯斯乐(出版家),不让他出版史密斯的书;他使得威廉士(史密斯的朋友,一个左翼报馆的编辑)不敢在报纸上发表史密斯的作品。这个阴险、毒辣、狡猾的麦克非森乃是华尔街老板们的忠实走狗,他的肖像,便是美国战争贩子的缩影。
记者史密斯奉命去苏联采访,然后写反苏文章。在他踏上苏联的国土之后,他开始对他自己,对他的朋友感到惭愧,同时,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一个诚实而严厉的有着自由主义观点的老太太,他的良心逼着他不能不再写一本真实的关于苏联的书,当然,他清楚地知道因此会使他失去舒适安逸、汽车和金钱。然而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克服了不正确的思想,终于使自己的理智得到了胜利,终于为了正义而牺牲了个人一切利益。这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不是走直线的,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经过一段曲折的道路。作品很真实地揭示了剧中人的生活的矛盾,同时,也更深刻地暴露了美国今天已经法西斯主义化了的真实情况,一个公正的美国人,想在他出生的地方公正地活下去是不容易的。
排演《俄罗斯问题》这出话剧,对于我说来,至少是上了一堂生动的国际政治教育课,而它在中国,只有在我们解放区才能够得到演出,我引为无上荣幸……
客观地讲,这篇短文对麦克菲森的认识是准确的,而且文字表达也生动形象。
但认识归认识,实践归实践。认识和实践中间仍有距离。这个时候,李默然的表演仍处在渐变过程中。在这部戏中,他仍没有更多的突破。只不过是按导演的要求,贴了个假鼻子,染了黄头发,动作上加了外国人惯用的“耸肩膀”和“左右摇摆头部”。
在党组织的帮助教育下,李默然逐渐确立了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特别是1947年底的土地改革,给他的印象特别深。文工团来到肇东县六区胡仙堂村,他亲眼看到一户雇农,三个孩子两个大人,全家五口人只有一套衣服一床被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连柴火也没有,全家人坐在冰冷的炕上。共产党来了,给了他们土地,给了他们幸福的生活。他们对共产党那种感激之情,让李默然看到了国家的希望。即将诞生的新中国,是人民的。这是他当时最为真切的感觉。他在与铁路工人的接触中,深情地写出了一首歌唱新中国、歌唱劳动的歌词——《建设新中国》。两年后,歌词发表在1949年7月出版的《人民音乐》第一卷第四期上。
1948年9月,在解放区,文工团给农民们演了歌剧《血泪仇》。在这部剧里,李默然虽然感情真挚,但艺术上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歌唱得不好,他不但不识五线谱,连简谱也不认识,而且,唱起来还跑调。幸而他演的是只有四句唱的国民党黄副官,有点像南郭先生那样,稀里糊涂地演了过去。如今,人们提起李默然,除了高度赞赏他形体表演外,还赞赏他的台词。他极富于乐感的台词功夫,成为国内同行中的一绝。最近,网上有人这样评说:“什么叫台词真功夫?看看李默然演的邓世昌闯宴那一场就知道了。”可是,当初的李默然却不是这样的。那时,由于发声方法不正确,他如果遇到一大段台词,说起来总是上气不接下气。一些业内人士看了李默然的演出,连连摇头,甚至向团长提出建议,让李默然改行。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很可能一下子就倒下了。
可是,被苦难锻造出来的李默然不同。听了这样的话,他不但没有被打倒,相反,站立得更加坚定。这让我们不期然地想起,后来他主演《甲午风云》中的片断。相邻的军舰帅旗被打掉,邓世昌下令:“命令经远、济远向我靠拢,把帅旗挂起来!”这句台词,李默然处理得是那样的大无畏。
李默然和自己较起了劲。他们那时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白天要演出,要走很远的路。晚上,头一挨枕头,马上鼾声如雷。可是,不管有多累,多辛苦,每天早晨的5点,李默然是一定要起床练功的,喊嗓子,踢腿。然后,吃饭;然后,演出;然后,去图书馆。
1948年11月2日,沈阳解放。11月3日,李默然所在的文工团就跟随四野的大军进入沈阳城。从此,他在这座文化名城里一住就是60多年。
那么,当时辽宁的话剧是怎样的状态呢?
1910年,同盟会会员刘艺舟由关内来到辽阳。刘艺舟(1875-1936),我国早期的戏剧活动家,编剧,演员。为宣传爱国的革命思想,与欧阳予倩在日本组织新剧团春柳社。回国后,率团四处演出。他在辽阳演出了话剧《哀江南》和《大陆春秋》。这标志着话剧进入了辽宁。在此后38年的历史中,辽宁绝大多数话剧人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创作了一大批启蒙人民打击敌人的进步戏。但就整体艺术水平来说,还很难与北京、上海、天津等地抗衡。
李默然他们开进沈阳城,标志着辽宁话剧的黄金时代启幕了。
三年后,即1951年10月2日,文工团改为东北人民艺术剧院话剧团,后来,改为东北人民艺术剧院。严格地说,李默然是从这一天开始成为专业话剧演员的。
李默然之所以会成为李默然,不是偶然的,他幸运地遇上了太多的大师级人物。
塞克担任东北人民艺术剧院第一任院长。
塞克(1906-1988),又名陈凝秋,是我国重要的诗人、话剧和电影表演艺术家。有人称之为中国话剧之父。赵丹曾对他推崇备至,他在《银幕形象塑造》一书中说:“他那黄钟大吕的嗓音、铿锵有力的台词,使人想起罗丹的塑像,贝多芬的乐章,——几十年啦,这个印象至今还留在脑子里。”可见其艺术对年轻赵丹的震撼。20年代后期从事话剧电影活动时,曾用名陈凝秋。30年代中期取“塞克”为名(“布尔塞维克”之缩略)并沿用终生。1951年,担任东北人民艺术剧院院长。
塞克调走后,继任院长安波仍是一位大师级人物。
安波(1915-1965),中国现代著名音乐家。
安波的创作活动始于20世纪30年代末,作有歌曲300余首,秧歌剧、歌剧等多部,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党的使命、人民的呼声、国家的命运、民族的愿望和时代的要求。
1964年,他在大型革命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任编导和音乐组长,大胆地将诗歌朗诵、歌曲、舞蹈、歌舞等多种艺术形式融为一体,描绘了辉煌壮丽的中国人民革命斗争历史画卷。
李默然本来就有着超乎寻常的聪明和勤奋好学的劲头,再加上这样两位专家型院长的点化,他走上了表演艺术发展的快车道。
先看看两位院长给李默然请了什么样的导演就清楚了。
从1945年演《保险箱》到那时,李默然的话剧生涯已走过5个年头。他非常用功,无论是对表演艺术的探寻,还是对社会科学的广泛涉猎,他都作了种种刻苦的努力。在歌剧《纪念碑》、话剧《在新事物面前》两部大戏中,都有比较优秀的表现,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在剧院的话剧队里,组织上让他担任演员队队长,可见,当时他在表演上是出众的。
然而,文艺女神对李默然只是微微一笑,表达的仅仅是一点儿怜惜,还远远算不上宠爱。这一点李默然自己心中有数,他仍在苦苦地追索。但是,他没有想到前面会有近乎残酷的棒喝等着他。
1949年冬的时候,剧院排演安波等人创作的歌剧《纪念碑》。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让李默然终生难忘的事,也应说是深刻的教训。
《纪念碑》的导演是严正,这是他们相识之后的第一次合作。
严正是何许人也?严正就是后来被李默然称之为恩师的人。
严正,我国现代著名戏剧家、导演艺术家、戏剧教育家。1918年12月生于南京市。1938年赴延安参加革命。曾在话剧《带枪的人》中塑造了斯大林的形象,在《前线》中饰演主要角色。其导演的秧歌剧《动员起来》,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同志高度肯定和赞扬。由他创建的中央戏剧学院表演教学体系形成传统和特色。离休后,仍担任“文华奖”、“梅花奖”、“金狮奖”评委。
李默然在剧中扮演一个老农民,即男主人公矿工唐宏生之父。排演开始前,剧组到农村体验生活。这是李默然从事演员工作以来的第一次。怎么叫体验生活?尽管导演也从理论到实践做过阐述、解释,但他还是一知半解。到了农村后,演员们住在一个小学校里。白天,大家分头找自己的体验对象去学习、揣摩。李默然学着别人的样子,对象干什么,他干什么,对象怎么样,他怎么样。说话、动作,待人接物,他都学得认真,记得扎实。
半个月过后,正式排戏了。
排演场就是小学校的大教室。第一场一开始,是唐父在搂树叶。搂完树叶,停下来抽烟。李默然做得很轻松,也很悠然。本来,以为导演会表扬。不料,严正却问他:“你搂树叶、抽烟袋的动作跟谁学的?”“一位老农民。”“什么成分?”“成分?当然是贫雇农,跟大车拉粪的。”“你和他谈过话?问过他?”“在一起干了好几天活,能不谈话?不过,成分我可没问过。”“噢……你明天去问问。”李默然很纳闷,心想,用钉耙搂树叶子,抽个烟袋,这和出身成分也有关系?排戏结束,导演又叮嘱他:“你不要冒冒失失去问本人,找村干部问一问。”李默然说:“好。”
晚间,李默然找到了乡财粮助理员老朱,向他打听,那个孙老头儿是什么成分?老朱不假思索地说:“富农。”李默然一下子愣住了。他见李默然这样,有点儿不解地问:“怎么?出什么事了吗?”李默然忙说:“没,没有。”老朱接下去说:“我们正想问问你呢,你不是演个富农吧?”李默然忙说:“不!不!我演的是个老贫农。”“那你怎么天天跟着他转呢?”“我以前不知道。”“我们以为你是演富农呢!”李默然不好意思地把话题岔开,搭讪了几句别的话就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李默然一直纳闷,导演怎么发现我的生活对象不是个贫农呢?这里的学问在哪儿?
第二天,李默然向严正如实地讲了情况,导演点点头。李默然问:“你怎么发现我的生活对象不是个贫农?”他说:“你拿钉耙的动作、拿烟袋的姿势都不像个长年劳动的人。不信,明天再给你点儿时间,你去找一位真正的贫农老大爷,再跟他劳动一天看看。”第二天,李默然照办了,并发现今天的这个老头跟昨天的那个老头真的不一样,他俩干活的姿势、用力、速度、干活时脸上流露的神情,全不一样。李默然暗自叫苦,天哪!我对农村各阶层的生活形象是多么无知呀!
到这时李默然才知道,体验生活时要注意一下对象的出身经历。因为正是每个人不同的经历,才形成各自不同的性格。
唐父的形象终于成功了。
更严峻的考验还是《曙光照耀莫斯科》的排练。公正地说,李默然表演艺术的根本性蜕变是在这部戏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