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路易十一又插话了,只见他双手扶住椅子,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走,奥里维先生,我们去看看那个笼子!弗朗德勒的两位朋友,你们也一起去!会很有趣的!”于是,国王陛下站起身来,扶住奥里维先生的胳膊,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门口站着的壮汉带路,弗朗德勒的两个朋友也紧紧跟在后面,于是,几个人很快就出了屋子。刚一出房间,等候在外面的侍卫队和拿着火把的下人,就赶紧簇拥在国王的身边。巴士底狱的监狱长在前头引路,边走还边为不断咳嗽的国王陛下打开各个小门。
每过一道小门,几个人都不得不弯腰低头,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佝偻的国王老头。他的牙齿已经完全脱落,连说话的时候都咬着牙龈,只听见他说道:“看来,我们都快进坟墓了,要不然,过个小门,肯定是要弯腰的。”
最后,几个人在监狱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扇门上面锁着好几把锁。监狱长足足花了一刻钟才打开门,接着,几个人就走进了一个又高又宽的拱形大厅。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砖石铁木结构的大笼子,这就是当时非常有名气的,用来囚禁要犯的囚笼,被人们称为“国王的小女儿”。笼壁上有两三个小窗洞,浓密的铁条把窗户上的玻璃都盖住了。门是用大理石板做成的,非常坚固,简直就像一个墓地的门!可是谁能想到,里面关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呢?国王慢慢地围绕着这个大囚笼转了一圈,与此同时,奥里维在身后大声念着手里的账单:“新制大囚笼一个,装有粗栅栏梁木和底板,大囚笼长九尺,宽八尺,高七尺,用粗铁板铆合。奉陛下旨意,将原来一破旧囚笼中的要犯关进这一新囚笼。新囚笼总共耗费:九十六根铁栅,五十二根竖梁,十根十八尺长的承重梁,十七名工匠在巴士底狱底层花费了二十天才得以完成。砍削、制作、安装……”
“橡木心还真够结实的!”国王敲了敲囚笼,说道。
“这个大囚笼一共用去二百二十块八尺和九尺长的粗厚铁夹板,还有一部分为中等长度,并附带螺旋垫片,一共用铁三千七百三十五斤,外加八根大铆钉等用铁二百一十八斤。窗户、铁栅栏和铁门杠等用料还未计算在内……”
“竟然用了这么多铁啊!”国王插嘴说道,“那些犯罪分子只要想想这个东西也就不敢犯罪了!”
“……总共花费三百一十七利勿尔五苏七德尼埃。”
“怎么会这么多?”国王惊叫了起来。不过,好像他的惊叫声惊动了笼子里关押的犯人,只听见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一种好像来自坟墓的微弱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陛下开恩啊!陛下开恩啊!”但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突如其来的哀求声让听到的每一个人不禁毛骨悚然起来,就连奥里维先生也打了个冷战。但是国王路易十一好像并没有听见,他仍然一边仔细观察笼子,一边吩咐奥里维继续往下念。
“除此之外,还付给泥瓦匠二十七利勿尔十四苏巴黎币。他们为窗子安装栅栏,还加固了安放笼子的地板,不然,原来的地板不可能承受这么重的笼子。”
就在这时,笼子里又发出了求饶声:“开恩吧!陛下!我发誓,那个谋反的人不是我,是安吉尔的红衣主教,真的不是我!”
“那个泥瓦匠干得真不错!接着念吧,奥里维先生。”
于是,奥里维又接着念道:“付给木匠二十利勿尔两苏巴黎币,他们为囚笼安装了床铺以及马桶。”
可是,囚笼里的犯人仍然不停地叫喊:“天哪!亲爱的陛下,您为什么就不听我解释呢?我再次向您保证,给圭亚那大人写信的不是我,而是红衣主教,真的陛下!”
“木匠的工钱也不便宜啊!还有吗?”国王依旧不理笼子里的那个犯人,又吩咐奥里维说下去。
“还有,……为囚笼安装玻璃花费了四十六苏八德尼埃巴黎币。”
“您就放了我吧,陛下!您知道吗?我所有的财产已经被那群审判官瓜分了。我的餐具给了杜尔奇先生,图书给了比埃尔·杜西阿尔先生,壁毯也被茹西雍的总督拿走了。难道我受到这么多的惩罚还不够吗?陛下!您已经把我关在这里十四年了,我真是生不如死啊!您就放了我吧,陛下!开开恩吧!我愿上帝永远保佑您!”
这时,国王问道:“奥里维先生,这总共花了多少钱?”
“三百六十七利勿尔八苏三德尼埃巴黎币。”
“上帝啊!这简直就是一个拿钱直接造出来的囚笼!太奢侈了!”说着,路易十一从奥里维手中拿过那个账单,一边看账单,一边看着囚笼。这中间,犯人的哭喊求饶声,不断地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在黑暗中,这种哭诉声确实挺吓人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十四年了,陛下!十四年了!从一四六九年四月您就把我关在这里。看在圣母的面子上,您就听听我的申诉吧!十四年来,您尽情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可我呢?我过了十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开开恩吧,陛下!您一向都以仁慈著称,您就宽恕我吧,陛下!难道陛下只有在惩治罪犯时才会感到快乐吗?您要知道,我可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您那,那些事可全都是安吉尔的红衣主教干的!真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您知道吗?我脚上成年系着一根大铁链,背后更是拴着一个大铁球!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仁慈的陛下!”
这个时候,只见路易十一盯着账单摇了摇头,说道:“奥里维,我看这上面每桶石灰的报价是十二苏,可实际只值十苏,你回头再重新算算!”
说完,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笼子里可怜的犯人看见火光和人影渐行渐远,知道国王等人即将离去,于是他发出了绝望地呼喊:“陛下!陛下!”“哐当”一声,房门关上了。一瞬间,他再也看不见了,只听见狱卒操着沙哑的嗓音哼着一支曲子:
若望·巴吕先生,
再也望不到,
他的主教区。
凡尔登主教大势也已去,
呜呼全报销。
路易十一平静地返回祈祷室,随行人员跟在后面,听见囚犯最后撕心裂肺的哀嚎无不悚然色变。突然,路易十一转身对着监狱长问道:“对了!刚才的笼子里是不是关着一个什么人啊?”
“是,陛下!”监狱长显然被国王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赶紧答道。
“关的是谁?”
“凡尔登的主教。”
其实,众所周知,国王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这样做而已。“哦!”只听国王说道,他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样,“红衣主教巴吕先生的好朋友!他是个不错的主教啊!”
过了一会儿,这几个人又重新回到国王的祈祷室,只见他们迅速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低声地交谈。就在这时,国王拆开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一一阅读起来,原来,刚才他们出去时,有人进来,并把几封紧急公文放在了桌子上。过了一会儿,他示意奥里维拿起鹅毛笔,他也不讲公文的内容,就开始低声口授复信,而后者则是极不舒服地跪在桌前,匆忙地做着笔录。这个时候,除了国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居约姆·韩更是凝神聆听。
可是,国王的声音非常小,可怜的弗朗德勒人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听见一些只言片语:“……用商业扶持富饶地区;用农业扶持贫困地区……让英国佬看看我们的四个大炮:隆特尔号、布拉帮号、布尔·昂·伯雷斯号、圣阿美号……大炮会让战争更容易……打仗哪能没有粮饷……”。
有一次,国王提高声音说道:“上帝啊!西西里国王竟然和法国国王一样,都用黄蜡封信!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这样做,要知道,就连我的表兄德·勃艮第当年的印章都不是红底子的。皇家的尊严我们一定要维护,我们的特权也绝对不允许侵犯。你把这点记清楚,奥里维伙计!”
还有一次,他说道:“哼!好大的口气!我们的友邦朋友竟然胆敢向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不错,德国皇帝确实很杰出,而且他的国力也很强大。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忘记这句古老的谚语:最美丽的伯爵封地是弗朗德勒,最美丽的公国是米兰,最漂亮的国王是法兰西。你们意下如何啊,我的弗朗德勒朋友?”他刚说完,袜子商科勃诺尔礼貌地躬了躬身子,因为刚才国王的那句话大大满足了他的民族自尊心。
最后一封信让国王大皱眉头。“这是什么东西?”他大声嚷道,“竟然控告起了我们在庇卡底的驻军了!还敢请愿!奥里维先生,你赶紧写信告诉卢奥元帅,他的军纪太松弛了,简直目无王法。你告诉他,就说我们的国王已经知晓事情的全部经过,军队在那里横行无忌,肆意侵犯我的臣民。此外,你还要跟他说,国王已经十分清楚他们那里的挥霍无度、奢侈浪费。一定要让他严整军纪,一定要保证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告诉他,这是我的意志,法兰西国王的意志,绝对要彻底执行。还要你告诉他,我,国王路易十一不喜欢那些下贱民众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告诉他,这些都是我们贵族的特权。好了,你就照我的话写信吧,别忘了向我们的老朋友问好。”
路易十一大声口授这封信,语气坚决,时紧时缓。就在他即将说完时,突然,祈祷室的房门被撞开了,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陛下!不好了,巴黎发生民众暴乱了!……”
听到这样的喊叫声,国王的脸色瞬间色变,不过很快他就克制下来,语气平静而严肃地说道:“雅克老伙计,你不觉得进来的太莽撞了吗?”
“陛下,陛下,……巴黎发生暴乱了。”雅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忽然,路易十一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只见他抓住雅克的胳膊,眼睛则是看向那两个弗朗德勒人,怒不可遏。但为了不让那两个外人听见,他还是紧紧贴在雅克的耳边,轻声说道:“老伙计,你就不能小点声吗?”
雅克瞬间就明白了国王的意思,于是,他便用极低的声音向国王汇报暴乱的前前后后,国王很认真地听着。这时,袜子商科勃诺尔从来人的面容和着装看出,他就是审计院的院长。忽然,只听见路易十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的吗?夸克纪埃老伙计?那你就大点声说嘛!何必那么小心翼翼呢?我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来自弗朗德勒的朋友。说吧,没事,大点声说!”
“可是,陛下!……”
“没事,你就大点声说吧……”
夸克纪埃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倒是说啊,老伙计!是不是在巴黎城发生了平民暴乱?”路易十一说道。
“是的,陛下!”
“你说这些人是针对司法宫的典吏来的?”
“好像……是……的!”雅克结结巴巴说道,国王的前后变化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是在哪里遇到暴乱分子的?”国王又问道。
“我刚才来的时候在欧项热桥上碰见的,我听见他们在喊:打倒司法宫典吏!”
“难道司法宫做了什么让他们不满的事情吗?”
“哦,司法宫的典吏正好管辖这帮人。”
“真的?”
“是的,陛下!这帮乱民来自奇迹宫殿,他们与典吏早已结下冤仇。他们反对典吏独自拥有司法权和道路征税权。”
“哦,哦!”国王说道,而且他脸上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尽管他竭力掩饰,但还是被人看到了笑容。
“这群暴民向高等法院递交的请愿书上说:他们只承认自己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陛下,另一个是上帝。不过我想,他们说的上帝肯定是魔鬼。”雅克又说道。
“嗯,嗯!”国王说道。只见他使劲儿搓着手,尽管心中的窃喜已经表现在脸上,但他还是竭力掩饰,强装镇定,尽管如此,仍旧掩盖不住他心头的兴奋。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奥里维也被国王的表情搞糊涂了。国王沉默了一会儿,神色若有所思,不过很显然,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忽然,他对着雅克问道:“他们人多吗?”
“嗯,人非常多!”雅克连忙答道。
“估计有多少?”
“至少有六千多人!”
“好极了!”国王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他们都拿的什么武器?”
“他们手里拿的全是极为锋利的武器,有匕首、长剑、大砍刀、长矛、斧头什么的。”雅克说完,见国王也不着急,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说道,“如果陛下不赶紧派兵镇压的话,恐怕司法宫的典吏就会完蛋的!”
“放心吧,会派兵的!”这时,国王严肃地说道,似乎很重视此事,“我们肯定会派兵镇压的,别忘了守备是我们的朋友!这群乌合之众,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气死我了!不过,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将,明天派兵也来得及。”
“陛下,您就现在下令派兵救援吧,如果等到明天的话,估计整个司法宫都会被洗劫一空的,领地也必然会被践踏。到时候,典吏肯定也被他们吊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陛下,您就下令吧!”雅克着急地说。
“我已经说了,明天派兵!”国王紧紧盯住雅克说道。那眼神已经明确地告诉了雅克,他的话就是圣旨,绝对不能违抗。过了一会儿,国王再次提高嗓门说道:“雅克先生,你肯定清楚,以前……现在典吏的管辖范围有多大?”
“陛下,典吏目前管辖着加朗特街直到蔬菜市街的范围,拥有圣米歇尔广场和郊区圣母院(这时,国王抬了抬帽檐)附近被称为垣墙的地方。那里有十二座府邸,还有奇迹区,还有被称为郊区的麻风病院,然后是从麻风病院直至圣雅克门的整条大道。在这一带,典吏是大路管理官、各级司法官,是全权领主。”
“嗨!”国王用手抓了抓耳朵,说道,“原来典吏先生拥有这么多地盘啊!”说完,他便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好极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典吏嘴里竟然咬着这么一大块肥肉!”突然,他变得激动起来,只听见他大叫着说道:“上帝啊!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帮人在我的地盘上竟敢自称什么执行官、审判官、老爷和主子!真是岂有此理!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让他们征收路税的?还在百姓中滥用司法权?这样一来,就会像古希腊一样,有多少泉眼,便有多少个神。还像远古波斯,有多少星星,就有多少神。这样看来,法国有多少绞刑架,岂不是有多少国王了?上帝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局面?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管理了?我用我的灵魂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使整个法兰西只有一个国王,一位领主,一个法官,一个执行司法的官。就好像天堂只有一个上帝一样。”
说到这里,国王掀了下帽子,好像还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好啊!我的百姓们!干得好,把这些假大人们统统砸个稀巴烂!大胆干吧,抓住他们,吊死他们!……哼!让你们想当国王,想当领主,想当老爷!干吧,百姓们!动手快点啊!”猛然间,他停了下来,先是咬了咬嘴唇,仿佛是要追回逃逸了一半的思想,然后用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其他人。忽然,他一把把帽子抓在手里,瞪着它说道:“哼!你要是能猜出来我脑子里的想法,我就把你烧掉。”紧接着,他向四周看了看,眼神就像刚回洞穴的狐狸一样,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他假装镇静地说道:“先不管这些了!我们还是要救司法宫的典吏,可是我们现在的兵力真的很少,根本镇压不了那么多的暴民,只有等到明天派兵镇压了。到了明天,要严格清剿内城中的暴民,抓住直接处死。”
“哦,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忘记跟您汇报了。刚才,巡防队抓到了两个暴民。如果您想现在审问一下的话,他们就在那边!”这时,夸克纪埃忽然想起这件事情,赶紧对国王汇报道。
“我见不见?当然见了!”国王立即喊道,“上帝啊!你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要紧的事情你都能忘!快去,奥里维,马上把他们给我带来。”
过了片刻,奥里维就从外面带进来了两个俘虏。其中一个人长着一张大脸,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另一个是一个笑嘻嘻的脸色苍白的人,读者朋友们也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路易十一先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二人,然后,他朝着第一个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