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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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各归各位(1)

一、母女相逢

无赖汉们在努力攻打圣母院时,美丽的爱斯梅拉达正在酣睡。

可是,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喧闹声也是越来越大。山羊是第一个被吵醒的,接着,吉卜赛姑娘也被吵醒了。她赶紧坐了起来,可传进耳朵里的吵闹声把她吓坏了,于是,她飞快地跑到屋外想一看究竟。只见广场上鬼影重重,夜袭已经引起一片混乱,狰狞可怖的人群更是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人吼马嘶汇成了一片鬼哭狼嚎,几支火把在暗影中来回穿梭,仿佛在沼泽的雾气中来回乱窜的鬼火。总之,整个场面在吉卜赛姑娘看来,就像一场神秘的恶战,犹如妖魔和主教堂的石头上做殊死搏斗。因为她从小就受到吉卜赛部落迷信思想的影响,因此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撞见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出来作祟的妖魔鬼怪。于是,她内心充满恐惧地缩回床上,企图希望那单薄的被褥让她不再做如此可怕的噩梦。

慢慢地,随着她最初的恐惧消散,她听见喧闹声越来越大,当然,她还看到一些其他现实现象,终于,她明白了,她看见的不是魔鬼在决斗,而是人与人在打架。但是,她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是转变了性质。她在想,这可能是民众暴乱,他们对自己躲藏在圣母院非常不满,肯定是想把自己再次拉出去施以刑罚。一想到自己即将再一次丢掉性命,丢掉希望,要与心爱的弗比斯永别,她的心头再次泛起一丝苦楚,她又一次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被褥中,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尽管她是一个吉卜赛姑娘,没有什么崇拜的偶像,但这一刻,她却在口口声声地乞求上帝的怜悯,同时还不断地向自己的邻居圣母玛利亚祈祷。

就这样,她在地上跪了好长时间,不过颤抖的时间明显比祈祷的时间还要长。随着喧闹声越来越近,她也因为恐惧越来越透不过气。她搞不清楚这些人暴动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这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结局肯定十分可怕。

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她听见有脚步声向她靠近。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打着灯笼。她不禁发出一声虚弱的叫喊。

“别怕,是我。”其中一个男人说话了。

“你是谁?”吉卜赛姑娘壮着胆子问道。

“比埃尔·甘果瓦。我是甘果瓦。”

听到这个名字,吉卜赛姑娘立即松了口气。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甘果瓦。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被黑袍完全遮住的人,而且还一声不吭,她不禁又害怕起来。

“天哪!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来,还不如加里,它早就认出是我。”甘果瓦抱怨道。果然,小山羊看到甘果瓦,立即扑到他的怀里撒起了娇,还不停地在他的膝盖上蹭着,样子显得极为亲热。甘果瓦也对这只聪明的小山羊报以亲切地抚摸。

“这个人是谁?”吉卜赛姑娘指着甘果瓦身边的人问道。

“哦,不用害怕,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说着,甘果瓦把灯笼放在了一边,开始和加里嬉戏了起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走到哲学家旁边,使劲儿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甘果瓦这才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啊!一见到加里差点连正事儿都忘记了。我看,我们得赶时间了!可是,老师,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儿,就使劲儿掐我吧!……是这样的,爱斯梅拉达,现在你的生命面临极大的威胁,就连加里也要跟着遭殃,我们来这里是专门来救你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不要害怕,赶紧跟我们一起走吧!”

“真的是这样吗?”姑娘慌张地问道。

“当然,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没有看到外面的形势吗?快点吧,赶紧跟我们走啊!”哲学家焦急地说道。

“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姑娘吞吞吐吐地说道,“但是……你的这位朋友为什么不说话呀?”

“哦,这个啊,”甘果瓦随口说道,“这是他性格的原因,他的父母就不爱说话,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不爱说话的习惯了。”

没有办法,吉卜赛姑娘只得相信了他这个解释。甘果瓦拉着姑娘的手走在后面,那个黑衣人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姑娘这会儿已经是头晕脚软,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小山羊加里跟在最后面,由于见到甘果瓦,它过于兴奋,因此总喜欢在甘果瓦走路的时候在他两腿之间走来走去,几乎使后者摔倒。“这就是生活,”哲学家说道,“绊倒我们的总是自己的朋友。”

很快,他们便走过钟楼的楼梯,穿过昏暗无人的教堂,外面无休止的喧闹在这里回荡,形成了可怕的对比。钻过红门,他们便到了修道院的庭院里。这里空无一人,教士们早就躲进了主教堂里,其他一些杂役也躲进了黑暗中。他们走向庭院通向滩地的小门,黑衣人迅速拿钥匙打开了这扇门。读者应该还记得,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靠内城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属于圣母院的财产,位于教堂之后,正对小岛的东端。他们来到这里后,发现外面的喧闹声减弱了,无赖汉们的吼声也听不清楚了。不过,就算到了这里,他们仍然没有脱离险境。主教堂和圣母院只有一墙之隔,显然主教堂也是乱作一团,里面的灯光更是从一个窗户闪烁到另一个窗户,就像刚燃烧过的一张纸,在留下的一堆黑色灰烬中,还有明亮的火星闪烁。

环顾四周,整个巴黎都隐藏在明暗交替的景象中,我们在伦勃朗的画中经常能见到这种背景。

那个打着灯笼的黑衣人径直朝着河滩岬角走去。只见临水的岸边有一排钉了板条的残废木桩,上面还盖着枯萎的树枝,就像五指张开的手掌。在这排木桩的阴影里,藏着一艘小船。只见那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甘果瓦和吉卜赛姑娘上船,小山羊加里也跟着上了船。那人最后才跳上船,随即砍断缆绳,用长篙便把小船撑离了河岸,然后便抓起两把浆,坐在船头,用力向河心划去。由于河水湍急,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离开了岬角。

甘果瓦一上船,就把小山羊加里抱在怀中,坐到船尾。吉卜赛姑娘由于始终害怕这位黑衣人,于是,她也依偎在诗人身边坐了下来。

哲学家看着小船正在前进,顿时兴奋不已,还在小山羊加里脑袋上亲了一口。随后便说道:“天哪!我们四个终于逃出来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要想干成大事,运气固然重要,但有时更需要明智的计谋!”

就这样,小船慢慢地划向远处。爱斯梅拉达始终悄悄观察着那个黑衣人,因为她一看见他,心中就升起莫名的恐惧。灯笼被那个黑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此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而且自从一上船,他就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划船,入耳的只有来回的划桨声和河水冲击船舷的沙沙声。

“我敢用我的灵魂发誓,”甘果瓦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既然我们已经得救了,那么我们就该像猫头鹰一样快乐,可是我们怎么变成了毕达哥拉斯的信徒,或者是水中的鱼儿一声不吭了啊?上帝啊!我的朋友们,我真希望这会能有人跟我说说话,要知道,人的声音简直就是最美的音乐,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亚历山大城的狄丁狄丁(约313—约398):基督教东方教会神学家。自幼失明,但奋发学习,终于成为博学的苦行者,曾受聘到亚历山大城传授基本教义。说的,真是哲理名言啊!他可不是一般的哲学家!说句话吧,我漂亮的小姐!求求你了,你不是最喜欢撅嘴了吗?那你就撅一个啊!哎,小宝贝,难道你不知道大理寺对所有的避难所拥有管理权吗?你躲在那里多危险啊!你住在那里,简直就像小鸟在鳄鱼嘴边筑巢一样!……小心点,老师,月亮出来了,别让人发现我们,尽管救人是一件好事,可如果我们被国王的人抓住了,又要被绞死了。哎,人的行为都有两面性,在这个人这里受到了批评,却在那个人那里受到表扬。崇拜凯撒的人谴责加梯里纳。对不对?老师?……唉,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我,难道你们的心情真的那么差吗?没办法,我还是自己一个自言自语吧,这种情况在我们悲剧里面叫做‘独白’。……我的上帝,我刚才见到路易十一了,这句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口头禅。……我的上帝!这个国王真是个混蛋,他浑身裹着皮袄,却一直欠着我婚礼赞美诗的稿费。还有,刚才还差点绞死我,你们知道的,我最害怕被绞死!他不能礼贤下士,是个吝啬鬼。真的!你们还别不信?他对待知识分子吝啬、刻薄、残酷还狭隘,是一块吸尽民脂民膏的坏海绵。在他的铁血统治下,无数人被送上了绞刑台,整个巴黎的监狱里都塞满了人。这个先生一手搜刮,一手杀人。总之,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国王,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国王。你呢,我的老师?”

黑衣人对甘果瓦的话置若罔闻,依然使劲儿地划着船桨,他正在全力对付激流。

“啊!老师!”甘果瓦忽然叫道,“刚才我们穿过前庭广场时,正好看见那个野蛮的敲钟人在法国君王走廊里发疯,还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人,好像是个年轻人,他当即就被摔得脑浆迸裂。我刚才没有看清那个倒霉的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听到甘果瓦说的话,黑衣人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突然停住了划桨,两只胳膊脱离了船桨,脑袋耷拉了下来。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她就惊慌起来,因为她曾经听过这样的叹息声。

小船没有了人驾驶,顺水漂了起来。终于,黑衣人又打起了精神,重新抓起双桨,继续向上游划去。绕过圣母岛的岬角,小船朝着干草港的码头驶去。

“快看!那里就是巴尔波府邸!喂,老师,你看那边黑屋顶的屋檐怎么那么奇怪?……这座府邸真是太漂亮了!府邸里面有一座小教堂,拱顶精雕细琢,华丽至极!那高耸的钟楼结构也非常精致,花园清新宜人,里面除了有鱼池、鸟棚、回声廊,还有球场、迷宫、野兽屋。还有一棵‘风流树’,据说,它是某位公主和一名法兰西统帅的幽会之处。唉,我们这些哲学家要是和法兰西的统帅相比的话,简直就是拿一畦白菜萝卜和卢浮宫的花园相比!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生活同样时好时坏、苦乐相伴。……我的老师,让我把巴尔波府邸的故事讲给你听吧,它的结局很悲惨。那是在1319年,当时正值菲利浦五世统治时期,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肉体的诱惑是丑陋的、有害的。朋友的妻子即使在如何美丽,也决不能心生邪念。私通是对别人肉欲的渴望,这是相当淫秽的想法。……那边的喊杀声好像越来越激烈了!”

的确,圣母院广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厉害了。他们只要仔细听,便可清楚地听见欢呼声。突然,无数的火把在圣母院各处燃烧起来,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一道响亮的喊声从圣母院传来:“那个吉卜赛女人不见了!她逃跑了!赶紧追!绞死她!”

听到这声呼喊,可怜的姑娘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那个黑衣人更是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这时,甘果瓦却正在算计,他要和小山羊尽可能地远离爱斯梅拉达。但是,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却离他越来越近。很明显,甘果瓦心中非常矛盾。他不停地想,按照《圣见行法律》,如果他们被抓住,小山羊加里也会被处死,那样就太可怕了。他还想到,这个女人和小山羊都依附在自己身边,那自己的罪名就更大了。但他却不知道,黑衣人现在巴不得由他来照顾吉卜赛姑娘呢!此刻,甘果瓦心中权衡不定,只见他泪眼婆娑,来回看着小山羊和吉卜赛姑娘,心中暗想:“我可顾不上这两个啊!”

小船摇晃了一下,终于靠岸了。这时,那个黑衣人想过来搀扶吉卜赛姑娘,可姑娘却一把把他推开,紧紧拉住甘果瓦的衣袖。但甘果瓦正忙着照顾小山羊加里,却一手把她甩开了。于是,姑娘便独自走上了岸,她心中非常慌乱,呆望着河水出神。等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河岸上只剩下自己和黑衣人了。原来,甘果瓦早就牵着小山羊悄悄跑进了临河的水楼街的大片房屋中了。

可怜的姑娘一看自己的处境,不禁浑身战栗起来。她想说话,想大喊,想呼喊甘果瓦,可是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根本就发不出声来。忽然,黑衣人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冰冷而有力。姑娘吓得牙齿打战,脸色煞白。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抓住姑娘直奔河滩广场。在这一刻,姑娘感到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自己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手中。于是,她便不再反抗,任由那个人拖着自己走。黑衣人一路上默然不语,只是拽住她往前狂奔。姑娘已经记不清走过了什么地方,在经过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前时,她忽然奋力挣扎了起来,还喊道:“救命啊!……”

窗户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居民把灯举在窗口,迟疑地看了一下河岸,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又把窗户关上了。姑娘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熄灭了。黑衣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吉卜赛姑娘攥得更紧了,而且越跑越快。爱斯梅拉达也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跑。

“你是谁?你是谁?”姑娘喘着气问道,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很快,他们便顺着河岸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原来这里是河滩广场。吉卜赛姑娘看着广场中央竖着的绞刑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随后便掀开了风帽。姑娘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喊道:“我……就知道还是你!”

“听着,”那个黑衣人终于说话了,还是那种阴森森的腔调,不过情绪非常激动,“听好了,这里是河滩广场,是一个终点。命运把你我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这里,我将决定你的生死,你也将决定我的生死。这里除了广场和黑暗外,什么也没有。听我说,我要告诉你的是……首先,你不能提起弗比斯的名字。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明白吗?如果你说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声音越来越阴沉,“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大理寺已经对你做出裁决,明天将在这里把你绞死。我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跟你开玩笑。看,抓捕你的官兵来了。”

说着,他抬手指着内城方向。那里的搜捕工作仍在进行着,而且喊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在河滩广场的正对面,有一座陆军府邸,此刻那里的塔楼也是一片嘈杂,火把通明。对岸许多士兵举着火把不停地边跑边喊:“那个吉卜赛女人哪儿去了?抓住她,绞死她!”

“看见了吧?那些人正在搜捕你!你先不要说话,尤其是恨我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你知道,我爱你,我很爱你,我刚才把你救了,……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我完全可以把你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办到。”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说道,“不,不对,我不能这样说。”随后,他就抓着姑娘来到了绞刑架前面,用决然的语气说道:“在我和它之间你选一个吧!”他的语气甚至冷酷到了极点。

吉卜赛姑娘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随即便跪在了绞刑架旁边,亲吻着它那冰冷的底座,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瞥了一眼黑衣人,那模样就像一个圣处女在十字架下。黑衣人如同一尊塑像般,仍然一只手固执地抓住绞刑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它,也不如你阴森恐怖!”吉卜赛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