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地被爱着,直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信什么一生一世,也不信什么真爱永恒,但我终于知道,我曾恨得打翻了杯子的人,怨得皱紧了眉的往事,最后不过化成时间里的尘,在当下的某个片刻揉进眼睛,赚几滴泪,终将消逝不在。
在那晚上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买男朋友这件事会成为姑娘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第一次从自动售货机里买男朋友,是刚刚搬到新居的第一个晚上。那一天算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那天代表着我从一个热心的朝阳群众,变成了一个独居的热心的朝阳群众。
在此之前,我和一个奇葩室友合租两居室,那个奇葩的女室友每天晚上都会带不同肤色的男人回家,而且,我新买的沐浴露总会莫名其妙地倒出洗洁精来,以至于我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嗷嗷待切的红苹果。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浴盐罐里被换了鸡精之后,毅然决定离开了这个浴室和厨房傻傻分不清楚的是非之地。
稿费发下来的那一天,我就迅速找房子,迅速敲定了朝阳区某个地理位置偏僻但价格实惠的一居室,远离了那个奇葩的室友。我打包了十八个最大号的纸箱子,在搬家师傅满目仇恨的表情当中,顺利地迁入了新居。
在这个城市孤军奋战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不用跟别人共享的生活空间。一想到夏天,可以随意地解了胸罩在客厅晃悠喝冰可乐,睡不着时痛快地开着音乐通宵喝酒,不开心了就深夜叫比萨,等着快递员叔叔大声地敲门,我的好心情就异常膨胀。我一边美滋滋地幻想,一边麻利地收拾屋子,终于在凌晨时分完成搬家的最后一道工序,把那个滚蛋了的旧情人送的冰箱贴仔仔细细地摆在冰箱上。
这时我已经饿得差点啃纸箱了,于是果断出门寻食。在楼下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过于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供应夜宵的小餐馆和便利店。脑子里快速运转回忆起初来看房子时,中介带我在某个自动售货机买过饮料,貌似还有泡面可以买。于是循着记忆的痕迹,一个路灯一个路灯地找下去。
终于,那个自动售货机像个亲人一样,站在橙色的路灯下等待着我这一个空荡荡的胃。
但当我准备投币时才发现,这个售货机里面不仅没有老坛酸菜泡面,也没有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里面卖的竟然是男朋友。
售货机外壳上有个小小的红色通知贴纸,写着:本售货机经朝阳区热心群众捐助,为帮助城市中独居女青年解救情感生活,经“天堂小卖部”授权在此设立。现有男朋友正常售卖,欢迎选购。
多款男朋友摆在售货机的小货架里,贴着一张正面照片,带着姓名年龄等介绍,很像那种风月场所的花名册。说明上用明显的字标注着:男朋友的使用有效期是购买后的24小时。
男朋友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通用版,200元/人,是大家比较熟悉且热门的男人,比如吴烟祖、鹿汗、王撕葱。
第二种是原单版,400元/人,是国外比较受欢迎的男人,比如宋仲机、孔又等。
第三种复杂一点,是私人定制版本,价格在600~2000元不等,根据所选择的不同特性叠加费用。
我对此充满了好奇,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于是我果断打开钱包翻了翻,却发现因为今天搬完家之后,搬家师傅赖着不走,说我的东西太多了一定要小费,所以现在钱包里剩的现金只有200块了。不过没关系,我当机立断,选了个可以带我吃饱饭的男朋友——王撕葱,标价200元。
把纸币从投币口塞进去,金额显示达到200元,通用版男朋友那一排的灯光亮了起来,吴亦饭名字前亮的是红灯,代表着暂时缺货,其他的都是绿灯,表示都在正常售卖。我用手指按了下王撕葱底下的按钮,听见售货机里面有机器旋转的机械声音,接着就漂出来一个人。坦白说,虽然他的照片时常活跃在我的社交网络当中,但我还是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有点神奇,又有点不知所措。
王撕葱热情地揽住我的肩膀,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亲爱的,饿了吧,带你去吃烤串好不好?”
尽管我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热情似火的男朋友,还是本能地捏着嗓子,轻轻地回了一句:“还好,一点点啦。”
王撕葱变戏法似的叫来一个司机,风风火火地开着车子来接上我们,一路奔到了朝阳区繁华地段24小时营业的烤串店。曾经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努力赚稿费,期待有一天可以搬到一个繁华的小区里,方便晚上随时溜达出来吃个夜宵。没想到这个理想,在今天,用200块,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我的内心现在有点小傲娇。
烤串店里热热闹闹的,老板和伙计很熟地跟王撕葱打招呼。他得意扬扬地跟我说:“亲爱的,你喜欢吃什么,他们家的菜单我可是倒背如流。”
面前的桌子油腻腻的,桌角还有几个上一桌留下的没来得及弄干净的毛豆皮。我听着王撕葱报着这里的菜名:羊肉串肉筋烤大腰烤小腰鸡翅鸡心鸡爪鸡脆骨,烤馕烤茄子烤馒头烤韭菜烤青椒烤红薯,可乐雪碧老酸奶王老吉北冰洋燕京啤酒八块五。
我突然胃口大开,豪气地跟他说:“每种来俩,多放孜然和辣椒。”
当我吃饱喝足,用纸巾擦干净变成花猫一样的嘴角,王撕葱满目柔情地问我:“亲爱的,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吗?”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居然已经凌晨四点了。我跟他说:“上一次在这个时刻保持清醒,还是我刚刚开完一个长长的工作会议,混混沌沌地从写字楼走出来,被一阵凶猛的大风吹醒的时候。今天竟然能和你一起吃饭,还能清醒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是一个奇迹。”
听了我的话,王撕葱的脸上有一丁点的消沉,他说:“我常常失眠,在凌晨四点的北京经历过许多故事。比如说遇到过夜店外被带走的露着黑丝大腿的姑娘,酒驾撞毁在路边的豪车,三里屯卖气球的老爷爷,看起来吃不饱的女朋友,或许,还有我已经起床锻炼的爸爸。”
我一口疙瘩汤呛到了鼻子里,问道:“那个吃不饱的女朋友或许是我?”
他继续说:“很少能看见食欲这么好的姑娘,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个爱吃辣椒和孜然的女朋友。和我一起吃饭的其他姑娘,都是吃一口毛豆就说自己饱了的人。”
我把大碗的疙瘩汤喝到了见底,还是没想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是褒义还是贬义。我给他盛在碗里的疙瘩汤他一点都没喝,我还挺不高兴的。
之后他自然地跟老板买了单,账单接近400块。我算了算,买这样的男朋友,好像还是个赚钱的买卖。
离开烤串店之前,他又返回去跟老板说了些什么。出门后我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门口挂了个小牌子,写着“男朋友自动贩卖机合作商家”。
之后我们就一起回了家。进门后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我就仰面躺在了床上,感觉他帮我把凉鞋脱了下来,轻轻地帮我按了按小腿,又给我捏了捏胳膊,最后躺在我的旁边,还把胳膊塞到我肩膀底下。
我都不记得距离上一次有多久,睡着的时候身边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而上一次抱着我的那个人,此时又做着怎样的梦?
我跟自己说,不要睡着啊,要多享受一下这迷人的荷尔蒙的味道。可是太累太累,感觉这一次搬家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睡着之前我轻轻地对王撕葱说:“自己生活好累,可是不敢跟朋友们讲,不然他们就会训斥我说,干吗不再找个男朋友。可我知道有了男朋友,不代表生活就事事顺心了。”
王撕葱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没关系,现在有我在了。”
听完这句话,我就沉入梦乡。在梦里,我睡在一个小河边,清凉的水哗哗地流着,真是个美好的郊外的夏天。梦里王撕葱也和我一起躺在那里,我转个身,伸出手来想搭在他的胸口上,却猛地扑了个空。
突然睁开眼睛,梦醒了,王撕葱不在。屋顶正往下滴着水,地板上的积水把拖鞋都给泡湿了。
房间里还是我早就习惯了的安静和冷清。身边的王撕葱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彩色纸条,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上面一行小字写着:请将男朋友丢入垃圾桶,本产品为降解材料,不会污染环境。他身后还有一个水洗标,标注着本产品需注意防水,遇水失效。
难怪一起吃夜宵却不肯陪我喝疙瘩汤,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这样吧,不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留不住。
当我踩着满地板的水往外走的时候,转脸看到自己在角落里还有最后一个没来得及整理的箱子。里面装了满满的书,因为太多,想着以后空闲了再往书架上搬。箱子里被水泡坏的,都是我自己出版后没有卖出去的样书,现在封面被水浸得皱皱巴巴的,和我的过去一个样。
一个滞销书作者和这些书,都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那一个,不值得惋惜。
我穿上湿答答的拖鞋,蹚着水上楼去。在天刚亮的清晨,我的敲门声几乎传遍了整栋楼。
“有人在吗?你家漏水了,把我家全给泡了!”我隔着门大声喊。
等了几分钟没回音,我像是泄愤似的,用拳头更用力地敲着门,甚至还带着鼓点。嘭嘭嗒嘭嗒嘭嗒嘭嘭嗒。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美女慌里慌张地打开了门,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她说自己晚上睡着了不知道漏水的事情,刚刚才发现厨房的水龙头坏掉了。
她是焦焦,一个刚刚搬来那套房子一周的姑娘。她跟我解释,房东不在国内,物业的电话又接不通,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只好一边安慰她,一边说我会帮忙处理。面对这么一个娇弱的美女,我实在是发不起脾气来。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儿我并不知道,焦焦和那台自动贩卖机到底有怎样的关系。
从提款机里取了些现金,我又站在男朋友自动贩卖机前面。
这次我买了一个原单款男朋友——宋仲机。身边的朋友们总爱数落我说,日子不如意是因为没有男朋友。有了男朋友自动贩卖机,我还怕缺男朋友?需要的时候买一个回来就好,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
走到我家所在楼层的时候,我对男朋友宋仲机说:“跟我回家一趟。”
他的两颊忽然透出了小粉红,害羞地跟我说:“咱们这才刚见面,就回家……虽然我是你男朋友啦,但是……”
“你中文倒是说得蛮好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果断地把他推进了门。
“既然在国内售卖,我出产的芯片默认语言肯定是中文了。”他仍羞涩地站在玄关不敢往里面走。
我从厨房拿出一大卷保鲜膜,缠在他的腿和胳膊上。
“这是要干什么?”他惊慌地问。
“去楼上给我邻居修水龙头。你是我男朋友呀,这是不是分内的事?”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他拍拍胸脯,自信地回答我:“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可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保鲜膜?”总是一个人在家吃东西,做菜或者切水果自己吃不完,保鲜膜可不是派上用场了。
我像是搬了救兵一样的气势,带着点得意的心情,风风火火地拉着宋仲机上楼,又敲开了焦焦家的门。
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休闲的卫衣,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
她对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但水龙头已经修好了。”
“咦?我还带了男朋友宋仲机来说帮你修一下呢。”对于这个现状,我表示很失望。
她倒是没有很介意,盯着宋仲机看了好久,跟我说:“我喊我男朋友来修好了。你男朋友真帅,和电视剧里一个样。”
下楼回家的时候我没拉着宋仲机,有些低落,男朋友果然都是万能的,可那都是别人的,我的男朋友高颜值和好身材有什么用,关键的时候还不防水。
进了家门,宋仲机小心地问我:“怎么了?忽然不高兴了。不用修水龙头更好呀,我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可以陪在你身边呢。”
是啊,只有二十几个小时而已。
宋仲机帮我整理纸箱里被水泡过的书,他说:“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小雪,这是你写的吗?”
“对。”
“我要收藏一本。真可惜,都被水泡坏了。”
“没什么的,反正也没有人关注,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别说这种话,我眼里的你都是最好的。”
这句话真是熟悉,我抬头看了看冰箱门上各种花样的冰箱贴,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纪念品。当初那个人也喜欢说这种话,可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宋仲机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问道:“送你冰箱贴的人,你会想他吗?”
“我不知道,原以为想念一个人到底是为了忘记他,可忘到最后,那记忆就越发在脑子里深刻,舍不得跑开似的。他欠我一同看风景的承诺,一想起就难过。”
“那我代替他,陪你看风景。”宋仲机说着,拆干净身上的保鲜膜。
“真的可以吗?”
“真的!”他忽然从背后拿出一套世界主题的大富翁游戏棋。
“啊!这是我十岁时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我就知道。”宋仲机满脸的自信和宠溺。
他用我的电脑下载了游戏里所有标志性旅游景点的照片,金字塔、泰姬陵、自由女神像……他扔完骰子,用棋子占据一个新的国家,就抱着我站在电脑显示器前,和那个国家的风景合影。在富士山前我们用鼻尖碰着鼻尖,在沙滩前他拽着我的头发,在亚马孙丛林前我们一起吐着舌头……
“哎呀,屏幕太小,我们拍的照片好假。”我拍拍他说。
“就想留下个好记忆给你,快来。”
于是我对着镜头做了数不清的鬼脸,不过那些鬼脸,都是笑着的。
玩了这么多年的大富翁游戏,还是输了。下载的风景照还没有拍完,宋仲机就赢光了我在游戏里所有的筹码。
“我渴了,去倒杯水。不玩了不玩了。”失败的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悻悻地说。
我走开几步听到他在后面小声说:“小雪你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要一无所有了才肯死心。”
“我就是那样的人,你说得对!”他的话瞬间激怒了我,我一把抓起冰箱门上贴着的一个埃菲尔铁塔形状的冰箱贴扔到地上,瞧这上一个人,全世界到处去拍照片,我的耐心都耗光了才知道,爱和旅行一样,我们是一边在享受一边在告别。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讲在当下的玩笑。
他看了看我,走过去把那个冰箱贴捡起来拿在手里,对我说:“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应该对着他撒气,于是口气缓和了许多:“好了好了,我谢谢你才对,要花24个小时的时间来服务我。”
宋仲机耸耸肩表示理解,提议道:“换好衣服出门吧,全世界的风景不能陪你去看,北京的风景还是可以一起分享的。”
我边换着鞋子边打开手机里的地图,查看我们出门后的目的地。宋仲机刚打开门准备往外走,就遇上了焦焦。
她举着一罐冰可乐往楼下跑,不留神都洒在我的男朋友身上。
我一脚踩着人字拖鞋一脚穿着高跟凉鞋,“啊”地叫了一声,把宋仲机拽回了房间里。他无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变成了小纸条,挂在我的手腕上。
焦焦还在门外说:“对不起啊,我走得太急了。”
房间里刚才还有欢乐的笑声,可现在又恢复了寂静。所有的生活都是如此,好的坏的涟漪,总会离去。
我把另外一只鞋子穿好,决定一个人去完成和宋仲机原定的约会。
走到二楼的时候,就看到焦焦举着可乐罐子坐在楼梯台阶上,我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问我:“宋仲机呢?”
我一下子有些尴尬,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她:“他忽然有个工作邮件要回,我自己先出来转转。”
“可以一起吗?我也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怎么出过门。”她发出了这么诚恳的邀请,我一时无法拒绝。
其实和焦焦待在一起蛮舒服的。我们一起坐长长的地铁线,来来回回只听报站都觉得有趣,一起去西单的商场买新衣服,还去台球厅里打球。一局台球我们打了一个小时都没有结束,她打得累了,就干脆坐在台球桌边喝可乐,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反正你也打不进,多让你几个球。”
我们错过了末班的地铁,她眼睛一转,轻松提议:“不如咱们走回去吧。”
我听了有些咋舌:“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北京了,我们可要从西三环走到东五环外面,大概要走到明天天亮吧。”
突然下雨了,我们俩只好先跑到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厅去躲雨。在理发店吹好的头发也给淋坏了。
“小雪,今天早晨来我家里的不是我男朋友。”焦焦看着大雨说。
“怎么了?”
“没什么。”
看着她的表情,我想起了自己,我也曾经这样地看着雨天,觉得生活无望又艰难。
一个星期之后,焦焦说周末要在家里开生日派对,邀请我来参加,她神神秘秘地跟我说交了新男友,所以来参加的朋友也都要带男朋友来。
我随口回应她说:“新男友啊,没问题,我也会带新男友来。”
生日派对的那天下午,我带着钱来到男朋友自动贩卖机,为了自己的面子,我想要选一款最有魅力的定制款男朋友。不同的特性要加收的费用不同,买之前,我犹豫了挺长时间。虽然钱包里只剩下一千块的现金,但我一咬牙,还是下单了,就当是给自己一场梦幻的约会,有个好回忆也不错,我这样安慰自己。
最后男朋友的属性,我选择了相貌英俊、活泼开朗情商高。
机器旋转声消失后,这个我最满意也最喜欢的男朋友——穆帆,从贩卖机后面的小门里走了出来。他的名字印在脖子上挂的条形码上,上面还印刷着出产机器编号、日期、价格等信息。长相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瘦削轮廓,脸上挂着亲和力满分的笑容,一口整齐划一的白牙齿都可以去做口香糖广告了,身高得有一米八,大长腿。我非常满意。
我们一起去给焦焦选了蛋糕,连蛋糕店的甜品师都觉得他好帅,架不住帅男的诱惑还多给我们的蛋糕铺了一层水果。结账的时候,那女孩抓了一大把优惠券塞给他,试图用优惠券吸引他有空再来光顾。
从蛋糕店走到小区的短短的一条路,我甚至感觉我们俩脚下走的是红地毯,不然为什么那些迎面走来的人都要站住笑着看我们走远。那感觉真是熟悉又让我迷恋。
穆帆在那些火光四射的眼神里,把我的手牵得紧紧的,拉着我快速地往前走。他穿着黑衬衫的侧影,让我觉得安全得像一张只属于我的保护网。
焦焦的家里挂满了气球,她还在客厅的茶几上支了一个手机做直播。她对那些围观她生日的人说:“今天我18岁了,要和远处的粉丝们一起分享这个幸福的时刻。”
她的朋友们都很漂亮,有卖面膜月入百万的大微商,还有靠着分享服装搭配就财务自由的时尚博主,也有能歌善舞会撩骚的当红女主播,她们个个都漂亮得自带聚光灯,我都觉得晃眼睛。
这样的场合我总是不自在的,和她们比起来,我自以为的一切优势都算不上什么,既没颜值也没才华。她们此刻愿意关注我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有一个秒杀她们同伴的男朋友。
美女们的男朋友,大都是沉默寡言的富二代或者理工男,只喜欢对着手机玩游戏看球赛,连开的玩笑都一再冷场。
而焦焦的新男友肩膀非常壮实,她介绍说他是她的健身教练。
还没到晚饭的时间,焦焦转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对我们说:“我的粉丝们可都正在看着咱们,玩点有意思的吧?”
她提议玩一个心灵感应的游戏,就是主持人提出一个问题,女士在纸片上写下答案,然后让她的男朋友来猜,猜错的男朋友要被罚喝下整瓶冰啤酒。
前面的几个女孩抽到的问题是,最喜欢用的口红色号,常用的香水品牌,爱吃的冰激凌口味等。无一例外,那些木讷的男朋友,回答的都和正确答案相距千万里。
轮到我的时候还在想,如果穆帆回答错了要喝酒,我来替他喝,会不会让他很没面子,可是喝了他就要变成纸片了。
第一个问题:明年最想去的旅行目的地是哪里?
我想了想写了一个答案,还在焦虑地想,这个问题似乎从没有和别人聊过。
穆帆的回答是:南极。
焦焦翻开我写的卡片,完全一致。
第二个问题:从来不吃的水果是什么?
“天啊,穆帆这个怎么会知道?!”我犹豫了一下,卡片上是空白的。
穆帆得意地说:“她没有不吃的水果。”众人在看到我的空白卡片时一片哗然。
焦焦有些不服气,开始挑衅穆帆:“瞧,我的粉丝们都说这个金牌男朋友一模一样的也要来一打,不过我相信人无完人,下一个问题,穆帆你可要准备好喝酒了。”
我担心地看看他,穆帆还是一副自信沉稳的样子。他把尖下巴翘起来,跟我吐吐舌头。
问题是:小雪交往过的那些人里,最喜欢的男朋友是谁?
我的心一沉,想着这种问题到底要怎么回答,多尴尬。
那些女孩站在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催我快写快写。
我无奈地抬头说:“我不知道啦,不知道!”
“不可以!必须要写一个答案出来。”那些喝了满满一肚子冰啤酒的男朋友也围了上来凑热闹。
被逼无奈,我只好在纸片上写了穆帆的名字。
他们抬头看着穆帆说:“小雪已经写了答案了,你的回答呢?”
他笑了笑,自信地说:“穆帆。就是我啦。”
他回答完的那一刻,我忽然痴心妄想,要是他不是定制款男朋友该有多好。什么话都不说,却什么都了解。遇见什么都不稀罕,可遇见了解真是太难。
焦焦尖叫了起来:“天啊,我的直播围观人数已经超过50万了。你们这一对模范情侣今晚就该成为大家的头条新闻了。”
“生日快乐!”焦焦健壮的男朋友已经插好玫红色的数字蜡烛,点燃了“18”的两个数字。
焦焦闭着眼睛许完愿,刚切好蛋糕分在盘子里,大家就把它当作甜蜜的炸弹互相扔来扔去。
毫无疑问,我和穆帆成了主要被攻击的对象,我们俩的脸上头发上都给糊上了奶油,他的头顶上还被人插了两颗红樱桃。
焦焦一边清理着头发上的蛋糕渣,一边大声对着手机直播说现在进入狂欢环节,远方的你们也一起来。她打开一首动感的音乐,那些闷闷的男朋友也和女伴从沙发上跳到地毯上,屋子里一片狼藉。
焦焦的男朋友站在窗户边抽烟,似乎不屑于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穆帆喊我去给焦焦煮面条。
我们在厨房一起煮面,我跟他说:“你离水池远一点呀,不然就要消失了。”
“怎么那些答案你都知道?”我又继续问他。
“因为你给我的设定就是这样。”他诚恳地回答我。
我点点头,继续用筷子搅着面条。
他接着说:“你看上去不高兴了?”
“是啊,感觉得不到真正的男朋友了。”这种甜蜜的感觉太不真实,我有点心慌。
“我不就是。”穆帆理所当然地回答了我。
“我发现我真的蛮喜欢你的,穆帆。”
我忽然感激这次的相遇,纸片男朋友又怎样。我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在某个路口相会,彼此相伴走一程,真切感受着身边的欢声和笑语,哪怕前路终有一别,过程美好了,结局如何真的不重要了。
洗手间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去把脸上和衣服上的食物清洗干净,有人举着花洒把水喷得到处都是。
几个男人在客厅里随意甩着头发,我把一锅面条摆在地板上,像个兔子似的冲过去推开穆帆,拽起一个干洗店送还衣服时带的防尘罩盖在了他身上。
这一幕刚好在直播里全程播放了出来,引得围观粉丝一阵阵疯狂地留言:这是什么?美女救英雄?男朋友是泥巴做的吗?居然还要防水?
焦焦的男朋友抱起焦焦来,对着摄像头转圈。焦焦不小心踢翻了锅,面条洒了一地。
“喂,你的长寿面……”我抬眼看到她男朋友生满腿毛的小腿沾了面条汤,然后他就变成了一张纸条落在地上。
摔倒在地上的焦焦奋力站起来,在直播的手机上点了关闭。
一切都安静了。
男人女人们都像是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只有音乐声还在不知好歹地响着。
她嘴唇颤抖着,委屈得要哭了似的,蹲下去把那个纸条拾起来,丢在了旁边装了空酒瓶和蛋糕盘子的垃圾桶里。
“来啊,喝酒啊。香槟刚好冰好了。”说着她从茶几的冰桶里抱起瓶子来摇晃着。“噗”地一下,带着水果香的香槟喷得满屋子都是。当然,也喷到了穆帆的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拉开他,他摆摆手说,再见了,也变成纸条落在了地上。
我看看焦焦,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的眼里有错愕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我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着:“可不是吗,一边在享受一边在告别,谁都留不下。”
焦焦一杯酒递过来,说:“男朋友就是快消品,喝杯酒,往后还能遇到大把的人。”
我们把没有被拍碎的蛋糕切开分着吃了,有些甜蜜,也有些苦楚,可能注定是无法与人分享的。
朝夕轮转,苦乐自知。
送走了朋友们,焦焦喊来保洁阿姨清理卫生,阿姨把垃圾袋堆好说,最近的小姑娘怎么都流行在聚会时买这个?她指着男朋友变成的小纸条说,好几次清理聚会现场,垃圾桶里都塞满了。
焦焦说:“大姐,那都是男朋友。”
“男朋友?你们这些年轻人在玩什么真是不理解,一个破纸条还当男朋友来玩,男朋友是到处乱扔的?”
焦焦跟我说:“小雪,那天的水龙头是我自己修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跟你撒个谎。”
“猜到了,男朋友怕水的吧。”
“还把你的男朋友搞没了。比买口红还贵,用不到一整天就报废了。以后再补偿你一个更好的。”
那天深夜,焦焦忙了一天生日派对还没好好吃饭,于是我带她一起去和王撕葱约过会的那家烤串店。
座位上还是热闹的人群,可旧人再也回不来。
点完单,老板对我说:“你的那份,多放孜然和辣椒对吧。”
焦焦大笑,老板连忙解释:“王撕葱上次走之前特意跟我嘱咐过,以后他不能陪小雪来了,往后她点的单按照最喜欢的口味做。”
那顿饭吃的,都是往事的味道。但没想到那些人走了,记忆却还在,余热也可以留存那么久。
我最近经济又紧张了,稿费拖了又拖,一直没有到账,很长时间没有再去买新的男朋友。
我打开宋仲机留在家里的那套大富翁,自己玩起来,一个人把整个地球的名胜都买了下来。想起上次他在电脑里存了做背景的照片,还有几张没有来得及合影,想着不如自己拍完。当我打开照片,我和他没来得及拍的长城、马尔代夫的海滩,上面也有我们俩的人头。是宋仲机从其他照片上选了我们俩都好看的笑脸,再PS上去的。
文件夹里还有个文档,我打开看,是他的留言:小雪,合影没来得及拍完,世界也没有陪你都看透,我把剩下的图都PS好了,也算履行了我的承诺。没有我的将来,祝你幸福。
三伏天最是难熬,吹够了空调,我天天都去附近的一家泳池去游泳。泡在冷的水里游到筋疲力尽,但觉得非常畅快。
这一天我刚吃饱了午饭去游泳,哪知道游到深水区的时候腿抽了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往下沉。那时我想着,天啊,就要这样淹死在游泳馆了,在微博里一定要被人笑死了,还是个曾经上过直播热门榜的人。突然从下面有个男人把我给推了上来,我趴在泳池边大口地喘着气,把水咳出来。
那人一边笑一边对我说:“笨蛋,不会游就不要往深水区跑。”
“那你躲在下面做什么?”我喘息着问他。
“我正在练潜水,差点被你吓得也要呛水了。”
刚才还在躺椅上休息的焦焦走了过来,她好像又在跟网友做直播,把摄像头转向我,对着网友们说:“小雪似乎又偶遇了新的缘分,我们来看看那男人是谁。”
我一只手往她的脚上泼水,刚才差一点淹死了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那男人把深蓝色的泳镜摘下来:“什么,我的英雄事迹被曝光了吗?”
焦焦尖叫着说:“居然是穆帆救了你!”
我看看那男人的脸,忽然尴尬得说不出话。
“谁是穆帆?”他问。
我对焦焦说:“穆帆怕水的,已经不见了,这个人长得比较像罢了。”
他迅速接话说:“旧情人吗?”
我没好气地说:“就你什么都知道。”
他用手撑着跳出了泳池,腿部有力又细长,真的和穆帆一模一样。
后来听说那男人是游泳池的兼职救生员,他是一名英语口译。除了工作的时间,也喜欢全世界到处去旅行和拍照片。这其实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给我的自我介绍。
那天我和焦焦换了衣服出来,她去喊那个救生员一起吃饭。
我赶紧拉住她说不要了。
“人家救你一命,总得表达一下感谢,而且他那么帅,为什么不趁机认识一下呢?”焦焦对我的抗拒表示极其不满意。
“那是他职责之内的事,领了薪水就要保障人们的安全。”说着我就拉着焦焦走了,她还转身跟人家挥挥手。
救生员喊着:“小雪有空常来,我教你游泳。”
焦焦突然要离开了,我又失去了一个朋友,很难过。
焦焦离开的那一天,她跟我说:“在人间的任务完成了,要走了。”
“任务?什么任务?”我一头雾水。
焦焦说:“我是那台男朋友自动贩卖机的管理员,专门帮助人间孤独的人们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爱情,你总不能和一个纸条人过日子吧。”
我拉着她的手,央求她:“你别走啊,我的爱情还没来呢。”
“他来了。在你用贩卖机尝试和体验之后,发现了爱里的美好;试过了分别的痛苦后,你的世界里就会出现一个你最中意的人。”
我知道那是他,叫穆凡,不是那个纸条人穆帆。
分开不一定是永别,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尽管一边在享受一边在告别,也一边在失去一边在找寻,可最后,总能找到关于你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