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白骨，骨不覆肉，被潮汐涌上泥沙滩。
还记得玄豹给云落讲的那几人。在岸边的高处找到了域主和玄豹的身影，云落就远远观察，三人一同站在狱海岸边的奇石上，只是那边的一人一豹对花火入了迷，并没有察觉到云落也跟来。
在这样的距离，看向天海上映射下来的波涛纹，海面上的花火竟能如此清晰，如蓬莱虚影布置在眼前，投射入狱海海面之上，形成斑斓热闹的景象。想来从前，不知不觉，上面一如往常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盈昼盛典。新的一年，她却孤独在这处荒凉之地孤身一人，夜夜只有无止尽的梦魇为伴，日子也才刚刚开始。
映着那样的光，有很多鱼影浮动，看上去两层的海面如此之近，就好似只要从海之边界处奋力一跃，便可进到天海之中。
玄豹和域主欣赏这样的盛景，可是却刺痛了云落的心，不忍再看，转身回去。
“看到了么？”玄豹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听见耳边风声，提前离开，走到面前打算嘲一句，不想她正在哭，倔强擦了泪水，转过头去，“劝你早点死心，回不去了。”
云落不说。
“往后要你哭的日子多了去了，行了，好好干活。教你的学会了么？”
云落摇头。
“试试，我看看。”
云落闭上眼试了下，当琉璃海雾升起的时候，赶紧让她停下来。
“行了行了，你不用干这活了。”玄豹也是怕了。
“那我干什么？”
“瞧你之前挺会挖地，就把地下多疏通几条道。”
“嗯。”
云落按照玄豹说的，在地下打甬道。后来她就知道了，取出晶石探照四周，地下躁乱的不是“蜃”，是一颗颗惊悚的头颅骨骼，用不同角度盯着她，头皮一紧。
“这就是……这是什么？”
她将骷髅挖出一颗，嘴巴还在动，连带着四周的头颅都在动，对她也有提防。瞧着骨骸，表层细细的青绿偏光，与“人”没有太大异样；略尖的颌骨，嘴很小，齿也很小，是杂食生物有的平齿。但是唯一的不同在于，横截面是鱼骨的特征。手里的头骨剧烈嚼动，似要咬她，或似要诉说，又或者是见到她兴奋？
反正是赶紧把它重新埋回去，用泥堵住这些脸，肯定是不能再往下挖。
如果按他们安放的奇石来算的话，以两颗发光晶石为单位，紧挨第三颗不发光晶石中就能够有一个是通往地下石室，就是一个陷阱。机关布置一个比一个严谨，也因此明白，这些地道的目的为了缠住地下的头骨，也是怨气作祟吧。在阴暗之地寻得一点光亮，解脱自己而已。
想来也是无计可施，才又要设置石室的机关，消灭它们。除此之外，有一个石室很不一样，被焰主的结界保护起来，仔细听还有机关运作的声音。
她就这样直通往里，一路向下，一直延续到她之前都没有到达过的深度。先是遇到有一个调节温度的仪器，安置在地道的壁上；前面滴落的水声，来源于一个做工复杂精细的过滤装置。一条金属管道先引入赤红污浊的海水，虹吸过滤，流出来的水便没有可见杂质。
云落两眼发光，跟着引索继续往里。
第一步过滤的海水由这道管汇聚到一条流动的地下水道，静置沉淀；赤红的透明水堆积至半高。听闻前面还有流动的水声，表层更为清澈的赤水溢出，通过阶梯式的盛接，一直流向前面漏斗形装置箱。装置箱封闭，上头连接金属管。箱内散发出灼气，应该是有大量储存高温热量的炭石，想来这些炭石是经历过亏日烧红的那些。海水不住沸腾，蒸发，萃取后一点点沿着上面细管倾斜留向更深处。玉石筒盛接净化后的水，累积一定水量载重碰撞青石，敲响，倾尽过后一端翘起，蓄水，如此反复。虽然不明玉石筒在这里的作用，或者就是一番乐趣。
不只是如此，水池养着莲用于最后的净化作用，从没见过，又觉得哪里熟悉。叶片形成的“眼睛”能让她第一想到的就是“芹香莲”。
“这个莫不是……应月莲？”积攒一池清水，池面涟漪，端石探看，水下还有奇怪形状的深海鱼，绝对是天海深海处才有的这些！
有希望了。
“你倒是挺会找。”
玄豹寻来，身处黑暗中，言语带有警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云落怕它发现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要杀人灭口。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们不知道？”
“这是应月莲么？莲月岛来的么？你们和莲月岛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跟你有关么？”
“别嘛~”云落不和它硬来，知道它吃软不吃硬，笑着撒娇，“就当是解解闷，你放心，我不跟你抢鱼吃的，我吃素。”
“……”
“我的好豹豹。”
“豹豹？”玄豹立即竖起毛，“哦吼！轻浮，别恶心我。活干完没有？滚出去。”
“……”
云落被赶了出去，知道这个后更要巴结好他们，想着上去看看域主。
她悄悄走近，看到他腿上和之前一样搁着那个药包，就好似一直都没动过。云落没有立即坐到他旁边，而是先绕着他打量，心里依旧是厌恶的，可要保持面上友好的态度。肉眼瞧去，除了被面具遮挡住隐约空出的下颚部分，其他地方都与常人无异，单穿着一件黑色无袖高领打底套衫，很紧，也短，只到半腰，露出肚脐，可能是没下来以前穿的衣服，稍有不合身；身下长筒裤显得邋遢些，褪色且磨出了毛边，皱皱巴巴的，不穿鞋。
云落还在注意他的脸，以及缺失的部分，假想了很多，坐在他旁边悄悄打量他。域主被盯着很不舒服，且能听到她的心里话，眯开眼斜视她，示意问她又要干什么。
“我被玄豹赶出来了，就是想陪陪你坐着。”云落给出一个解释，“以前我在岛上也很喜欢坐着，说是可以静心。”
域主不理她。
“但是我一个人看的时候虽然内心很平静，但总会有落寞的感觉。我就问岛主是不是我自己的原因，他说他也有这样的感觉。海能够使人平静，让所有情绪沉溺，但是这里本就是喧嚣的，置身在喧嚣之外却又心有牵动，那便是孤独。从海风之中带来这里的，是上面的味道。”
云落深吸一口气，勾起她心里对于过去的思念。从袖中取出一只晶石小白兔，压在药包上面。
“我清点东西的时候找到‘它’，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以前都是一直陪着我看海的，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很孤独，希望能够给你一些慰藉。”
域主看了一眼，但没有任何反应，云落就当他默认了，悄悄离开。
“你上去给了什么？”等她下来后玄豹问她。
“以前的小东西，留着心里难受，想送给域主。”
玄豹仰头嗅了嗅。
“这里有海风么？还上面的味道。”它自然是听见了云落在上面说的话，“别白费心思了。费心在他身上，还不如继续讨好我。”
“他会把东西扔掉么？”
“嗯，我想会的。要是不舍，现在拿回来还来得及。”
“他看上去并没有特别讨厌我。”
“呵呵，少自我安慰了。你和他见过几面，就敢这么说？想知道地下的秘密么？”
“好啊。”
玄豹带她到岸边，悬浮崖石之下，看着这片白骨海岸。
“与其变成他们这样，不如被我吃掉是最好的下场。”玄豹甩动尾巴看向她。
“可以出去么？”云落谨慎问。
“上面都看着，怕啥？”
云落逞其不备一把搂过它，一同塞进海雾里，飘得更远，到海中央。玄豹不喜欢被这样亲密对待，挣扎要逃；云落不允，与它一人一兽拍掌打闹起来，在里面“哈哈”笑出声音。
“这里，看看去。”玄豹累了，舔舔自己凌乱的毛。
“一起看，别想突然背后推我。”
“我不屑玩那些阴的，除非是你不敢。”
云落瞧它真诚，专心打理自己，便拉开一条缝出去看一眼。细看海底，那些东西在天黑之时沉睡入海平面之下，昼出、夜伏。没有骨架的皮肉囊，随波游荡；发现到她，猛然睁开眼瞪着，聚集起来。
“所以地下埋着的是他们的身骨么？”云落笑不出来，缩回海雾，抱紧自己发抖。
“有一些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些骨骸中肯定也有你认识的人，不管生前都是怎么清风傲骨，现在也只是一味去寻求最基本的体能欲望的肉渣，灵魂永不得安宁。”
“你也相信‘灵魂’的说法？”云落转头问他，“我只在莲月岛听说过。”
“莲月岛。”玄豹喃喃，低头一笑，“难怪了，你也会这套秘术。看够就回去吧。”
他们先回到悬浮石上，那人眼下看着他们刚才的一切。
“所以劝你，别动任何坏心思。既然下来了，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在我们手下乖乖听话，如你所愿，我们和平相处生活下去；要么就到海里去。不过，与其变成那样，你还不如被我吃掉，起码最后的尊严保住了。”玄豹挨着那人坐在两人中间。云落也坐下，眺望远方，眼中闪着不属于这里的光亮，充满对未来的期望。
“那我也坦白，我是一定会回去，但不会是牺牲你们的方式。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就算是留在这里百年，我也愿意等那一天。”
“别把话说得这么轻松，我们也不许你抱着这样的妄想活下去。按你们莲月岛的说法最后劝你，不如早死早入轮回，就你这样能撑多久？我见过太多说执意要靠自己活下去的，最后全在那海里。你自以为自己就会是例外？”
“亲眼目睹了伙伴们惨死的模样，活下去已经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他们把信念都交托在我身上，我便不再是一个人活着。不说是你们，即便是他们的尸体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劝我放弃，我也不会动摇。”云落笑着看向那人，再看向玄豹，“我看得出，你这样一直劝我，无非也是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不吃不想死的人。死对于他们而言是最后的解脱，但对我而言已经没有这么纯粹了。”
“那是你还指望着能回去，才会这样想。”玄豹盘着身子趴着，满脸倦意，“天真。”
云落笑出了声，苦笑着自嘲：“是天真。”
他们一起坐了会儿，云落看够了这片海，起身回去。她还有一堆工作要做，没心思沉溺在念想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