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放她一个人？”
菀叶很少会因为一件事生气，但无论是不是竹叶的疏忽，都是要先找到云落再说。
“你就没想过，她和食铁兽近苦骨木林，为什么子衿斋的人没有拦着她？”
“斋主安排布云降雷的事，子衿斋休假去帮忙。”
菀叶现在在那里打工，但竹叶不知道他们这几天的安排。即便过去也待过子衿斋，但很久以前的事情，提了才想起。
“我的重点是，谁会告诉她苦骨木林有笋筝，又怎么知道我是会去苦骨木林去找？”
“她要是出事，也是因你而起。”
“我没有要逃避责任，但我担心不只是这样。”
“你是说有人故意告诉她，是对她不利？”
“信上提到甲亥号，前几年来了个可疑的伙计，有腿疾。那个人对我憎恨，不难猜想是因为我找上云落，引她进去。”
“还是你的责任。”
竹叶哑然，如鲠在喉，不跟他争吵，也不解释。前往甲亥号，果然如他所料，此时看店的就是那个伙计。高翘着脚在桌面上，嘴角叼着一根纤细竹木枝，尾端飘着一小片嫩叶，看着天上的云，心情挺不错。
菀叶比竹叶更激动，跨一步就想冲上去，但被拉住，竹叶劝他不要冲动。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人，曾经只是听闻，问问周边店里伙计他的具体情况。
打听下来，此人叫盏叶，金盏花。原本也是意气风发的偏偏才子，只是后来犯了错，失了意，吊儿郎当混日子，到处打散工不干正事。此次是遇上了子衿斋主，曾经有过知遇之恩才愿意听劝，来这里重新开始。
“是犯了什么错？”
“也不清楚，好似是跟着一位朝员，后来得罪了。”
竹叶和菀叶在旁琢磨分析。
“他应该是知道了云落的身份。云落和慧筝在一起，食铁兽对竹木林的瘴气有天生的警觉性，想必他们没多远又会返回来。”
“我去问他。”
菀叶受不住情绪，先上去。
“诶哟，稀客啊。”此人没有起来，目光在两人面上游走。
“起来说话。”
那人不赏脸，手指划过脚下隔着的货物价。
“爷今儿心情好，不高兴跟你们废话。下面这些随便拿，爷赏了。”
“我们来打听，有没有一个小姑娘到这里来。”
“有多小？”盏叶目光往下游走，笑出来，“你那么小？”
菀叶一气，掌心拍打在桌面上，发出震耳声响恐吓警告。
“想打架？诶哟，脾气大就能欺负残疾人了。”
“我问你，是不是你告诉云落，笋筝在苦骨木林？”
“谁？”
菀叶掏出那张信笺。
“甲亥号。若是亥癸君出了事，光是这张信笺做证据，你的下场就是发配到岩星河岸做苦力。”
这句话，把人说懵了。收起了脚，但没有站起来，单手撑着脸，神色镇定。
“管我屁事。”他逐字强调，眯眼笑起来，“诶，我一直在想，你们这么巴结她，现在人又是在你们手里不见的，我真要被发配，那你们又怎么办啊。”
菀叶把刚才那半口气又生生倒吸回去，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竹叶心中燃起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不由分说一拳把那人打晕在地，掀了桌子拂袖赶紧追去。
这一举动把菀叶看傻了，见竹叶颈部筋脉浮现，脸上的包褶子皱起，怎么比他还生气。
“她之前去过苦骨木林，我想就是子衿斋附近的路。”菀叶分析道，“先回我那里，我拿些东西直接过去。”
菀叶的住所在西苑，没有精致的装饰设计，庭院分区种满了香草和草药，有部分被摘秃；足印在侧屋门口绕了一圈，门口少了一盏烛虫灯，取走了一些药瓶，还有柜子当中两件备用防护服。地上明显留有食铁兽沉重的脚印，是往里走，但没有小丫头的。
“她是识得药草的。”
从这一点上，让两人心里安心些，赶紧打包东西跟着脚印追上去。
脚印离开被保护的区域，直接进入野生密林，之后越来越淡；空气潮湿，脚印又被地上湿泥填补，线索中断。好像是森林的意识，知道有人来故意要将他们藏起来。
取出竹哨，吹响一声。声音随风扩散，却又被格挡回来，形成回音，传达不出去。无奈，只能盲目去摸索，一刻都不能休息。
身处林中不知危险的小丫头坐在食铁兽身上四处张望。她和食铁兽都没有受到毒瘴气的影响，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潜意识赶紧这里应该不是这样，但她不知道自己有关那部分的记忆已经被消除。但也怀疑是不是走错方向，好似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筝筝，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食铁兽回头看她，她把那人给她单独绘制出的苦骨木林地图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确定下来自己的位置，“那个伙计说食铁兽能够自己找到笋筝的位置，只要往苦骨木林的方向去就可以。但跟我上次来的情况不一样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丫头抬起手里的烛虫灯，从食铁兽身上先下来，朝着昏暗的四周照照，远处好像听到什么哨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食铁兽竖起耳朵，对她摇摇头，然后两人余光都发现什么，同时转望过去。在两层竹木之外的地方瘴气缓慢聚集形成的高墙，大概是畏光的关系，距离他们很远。
确定以后重新坐上食铁兽的背上，道：“继续吧。”
不过食铁兽有点委屈，低头瞧了瞧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屈巴巴看向她。
“前面说好的，500步吃1根，不然很快就吃完了。稍稍忍耐一些，我帮你算着步数的，快满了。”
她耳边听到小虫子在耳边“嗡嗡”，从袋子中取出编织的龙心兰叶席子给自己裹上，等到500步抽出一根给它，看它模样也挺可怜的，再抽出一根作为奖赏。
“你真的知道要往哪里走么？”食铁兽一边嚼动一边点头，用力嗅了嗅鼻子，示意她附近有香味，它是寻着香味过去。她嗅了嗅，并没有嗅到什么，不过再往深处走一些就有了清甜的花香气息，连她的肚子也“咕”了一声。
毒瘴气好似刻意要给他们引出一条道路，从前面传过来的香味越发浓郁，浓郁过了头就开始发臭，连自己皮肤都微微刺痛，像是原本还新鲜的事物逐渐开始腐烂，而他们正在感受这个过程。
“好臭啊！”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紧皱眉头，“筝筝，筝筝。”
食铁兽不回头。
“我们走别的路吧，前面好臭。”
食铁兽她拍了两下清醒些，仰头嗅了嗅，并没有闻到臭味。不过他是个听话的崽儿，左右看看，偏离道路，往另一条路去。
避开那条路味道好了许多。不过所走的方位，越是往前，平行的视线越是下陷一分。起初没有察觉，以为是走了下坡。但渐渐察觉到异样，视线平行下移，他们正在往下沉！
低头看地面，食铁兽的皮毛上染了污秽脏泥，四肢都陷进去了一半，而食铁兽浑然不知，神态迷离恍惚，梦游一般浑然不知。
“筝筝！”小丫头赶紧叫它，手劲用力，对着后颈部的皮毛用力拉扯，疼痛将它唤醒。
食铁兽回过神一秒察觉到不对，好在及时发现，下陷程度不深，前后撅两下脚掌就从泥里跳出来，奔跑上岸。
小丫头赶紧下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抚摸惊恐的食铁兽安慰，她也是一身冷汗。
刚才所经之地是一片黑压压的湿泥地，地面如水一般上下浮动，陷入的坑洞自我抚平如初，不留一丝迹象。四周环境昏暗，稍不注意就会踩进去。伸手举灯向前，这些湿地上还长了植物，覆盖掩饰，更不容易被发觉。
食铁兽头顶蹭蹭小丫头，撒娇讨安慰。小丫头抱住它，摸摸它的毛，轻言连连安抚他。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下来跟你一起走，走在你前面。”
怀里抽出一大把竹木喂它，其他的包紧背在身后，自换一条路继续走，时刻注意脚下。
食铁兽垂头走了几步，低吟发出“呜呜”的声音。小丫头转过头去，见它眼眶周围湿润，独自嘤嘤。
“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伤到了？”
食铁兽摇摇头，擤了下鼻涕。
“是想回家了么？”食铁兽沉默一会儿，转头看她，坦白心事，点了头一下。
小丫头被刚才的情况也吓到，眼眶也湿了，强忍住展开微笑，轻抚它的脸颊揉揉毛，道：“好，我们回家去，不找了。”
食铁兽闭上眼，小小手掌帮它抹去眼泪，两人转身往回走，转身走了一段路以后转而茫然。
身后已经没有来过的痕迹，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在哪里。烛火的光晕将他们包围其中，不知何时开始，四周的瘴气离他们很近，进到只有一步的距离。
食铁兽惊身一叫，回头，身后没有被光照顾到的尾巴毛被剃了个干净，肉色的大尾巴紧紧贴在两股之间。身后不见木林，只有同前面一样的雾墙将他们团团围住，缩进距离，逼近他们。
瘴气要吃人了！
小丫头紧贴食铁兽，举光前后照顾到它，将一兽一人都包围其中。食铁兽比刚才哭得更凶，脸颊的毛都被浸湿，颤抖着，它害怕极了。
“别怕！我保护你！这些东西怕光，有光他们靠近不了！你跟我走，我们慢慢来。”
小丫头深吸一口气，保持理智和镇定，紧紧抓着食铁兽的皮毛，也是给自己勇气。举灯过头顶，前后不断张望顾及它，先让食铁兽往前一步，自己再动。然而前面的退散一些，身后的瘴气逼得更紧，有一些光线没有照到的地方就会被钻进空子。食铁兽本身体积就大，半边后腿连着腚的毛一不留神也被剃了光，疼的食铁兽腿一软，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
小丫头用身子扑在上面紧挨护着，高举烛火灯前后盯紧，不让这些再靠近。
“很好，就这样趴着，不给它们机会靠近。”小丫头还不忘鼓励。烛虫灯放在他身上，一手护着防止掉落，探身过去检查伤口，拍拍它的毛发安慰，“小事儿，我帮你上点药就好，还好我带了。”
这是上次菀叶给她的，担心她自己磕磕碰碰照顾不到，送了很多药。她用手指沾取，小心点按上：“菀叶哥哥的药很有用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敷好药，打开灯罩容器，悠悠将手伸进去。指尖烫痛，咬唇隐忍，一颗颗抓出贴在食铁兽的背上，粘在毛发之间固定。动作轻稳熟练，又让她回想起在亏夜的那一晚。吃亏当吃补，没想到还能再次遇到需要这样做的时候。
食铁兽身上闪闪发亮，小丫头为了逗它，红着烫伤的手，将一颗小小的光亮停在它眼前鼻梁上，催它道：“睁眼快看，它喜欢你诶。”
食铁兽察觉到细微的光和热，但不敢睁眼。小丫头再取出两颗放在它眼前，她知道这样能够驱散恐惧，趴在旁边等它。缓缓的，眯开一条细缝，三只细微的萤火之光聚在一起，蛇目呼应烛虫的光亮也发出金光，眨巴两下眼睛，不哭了。将其挪到额头上面，它回头看自己的身体，自己也在发光，高兴了。
小丫头让它坐起来，将剩下的烛虫粘在它肚子上。食铁兽看着她忙乎，心里感动，从身上取下一颗想要粘到她头顶，但肉指夹缝里的光点熄灭，碰到她头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被它一不小心给捏死了。
“怎么了？”小丫头抬头眨眨眼睛。
食铁兽看了自身，再夹起一只，平摊着掌心小心动作，当心不要再被捏死，侧掌甩甩毛，让那一小颗落在她头顶。再重复落下一颗，头顶亮起一圈浅浅圆圆的光辉，仿若圣光照临。
小丫头明白它的意思了，心里暖暖，低头笑了笑，最后留了五只给自己，粘在身上，抬头看它，道：“这样就好了，我们再挨紧一些。菀叶哥哥家的烛虫养得好，又大又亮，可以过很久都不灭。”
食铁兽点了头，不害怕了。小心帮她扶了扶头顶的烛虫和头上塌下来的发髻球球，看了四周，再看身后。瘴气虽然更近了些，但在光芒之外，伤害不到它们。
一人一兽走在竹木掩盖的昏暗当中，一刻不停地向前，到后来实在是走不动，停下来靠着一棵休息一下，捶捶腿。
食铁兽立起来，背过身对她。
“没关系，我还能自己走。”小丫头是担心再遇上前面的情况，不敢松懈一分，四周张望看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忍不住泪流满面。抹了把眼泪，释放一些情绪。食铁兽上前将她轻轻抱住，相互依偎过后再振作起来。抽出一把枝桠喂它，嚼吧两口，环顾四周确定接下来要走的方位。
恍惚间，竹林深处“嗡嗡”躁动，在他们眼前的瘴气当中，一个深灰影子飘过。食铁兽正嚼着，猛然看到，并没有以为是自己看错，全身剧烈颤动一下。
“怎么了？”食铁兽死盯眼前，没回过头，嘴里缓慢嚼动咽下，摇摇头。小丫头转头过去，也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但再转头回来，瘴气当中站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正面向她。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往食铁兽身后一躲，食铁兽回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将她死死压在树杆子上动弹不得。
小丫头推不动它，自己拼命挤出来，一眨眼，那东西无限增高增壮，好似海啸巨浪一样高举双手，正做着扑过来的姿势。食铁兽吓尿了，下身一湿，烛虫被浇灭，四周的光亮暗了许多。
他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只认为林中有什么更大的野兽。食铁兽还是个孩子，也会害怕，不顾肚子上的烛虫，弯腰抱头团成一团，光亮又暗了一半。
小丫头也屏不住了，一边是未知庞大生物，一边是他们周围的光越来越暗。她也是个孩子，也会害怕，卯足劲尖叫一声，食铁兽也跟着长鸣，好似要把对方叫退一样。小丫头二话不说就想往树上爬。
听到上树的动静，地上只有食铁兽一个。它面对着越发逼近的迷雾瘴气，还有其中的生物从刚才的一个变成了三个包围，抱着树如救命稻草死死抓着，无数抓痕刨下树皮，就是死活上不去，对天哀鸣，求上面的人帮忙。
小丫头将恐惧化作动力，比之前任何行动都要迅速，缓过神来才听到低下的哀鸣，瘴气当中透出微弱的火光。她其实有过一转念要抛下食铁兽的意识，但还是不忍，再爬下去。将所有的枝桠和草席绕这根竹木一圈隔离开，借由烛虫的星火一并点燃。双手抓着食铁兽的屁股毛，用力将他抬上去。
“你抓紧，爬啊！”
火并不能维持燃烧多久，尿骚气沾了她全身也顾不得，干呕两下继续用力，她自己都快急尿了。没有机关的助力和装备属性的力量，光它自己是飞不起来。食铁兽本能会爬树，但家养和野生的区别在于训练，外加筝筝实在是太丰满了。竹叶先要训练它更有用的一些技能，所以还没来得及让它学习生存的基本。
尝试了几下，食铁兽自己先放弃了，抱着竹木“呜呜”绝望出声痛哭。小丫头深吸一口气喘两下，回头看，燃烧的烟雾形成屏蔽，它们不敢靠近甚至离得更远了些。
她面对食铁兽，摸摸它安慰它，语气平稳柔和，道：“休息一下，你可以的！”
食铁兽摇摇头，自暴自弃。
“你别这样！不要想那么复杂，手脚并用。我以前也不会，是刚才一下子就会了的。我都会了，何况你还有爪子，勾着树皮蹬上去。”小丫头摸了摸它的掌背，想捧在手心捏一捏，给它一点力量的感觉。但没想因为太害怕，爪子死死嵌进了坚硬的树皮内，这便是成功的窍门，而它浑然不知。
“你的爪子能行，你看看，就是这样，你按我说的试试！”小丫头继续鼓励它，给它做示范。它擤了两下鼻涕，半睁着眼迷离，看了眼爪子，从树里面拔出，抬眼看了上头，默默伸掌举过头，钉在树上。
“很好！很好，快点！”小丫头托着它用力向上推，食铁兽慢慢领会，一点点爬上去。火还在燃烧，抽出草席，大力扇动，让烟弥漫出去熏它们，争取一点时间。
她注意到，“黑色生物”居然会被浓烟吹散，原来是这些“瘴气”自己形成的假象。
将身上的烛虫贴几个在食铁兽腿毛上面，一直等它爬上一段距离，将草席披在身后，自己手脚利索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