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十章
村里为颜边兆接风洗尘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全村人都来参加。
杀猪宰羊、挑水劈柴是男人们的事,烧火洗菜是女人们的事,铺碗筷是孩子们的事,大家的饭大家热热闹闹办着。
在这热闹的人群中,村长的热情最高,礼数最周全。
“老永,你那旮前走!”在颜永农一下轿还没稳定好重心,村长赶上前笑容满面,侧着身子,含着腰,右手抖抖着向前伸请颜永农走前面。
“哪有这礼?哪有这礼?村长,你那旮既是尊长又是年长,你那旮走前面。你那旮以后只要唤我永农就行,莫要把我称大了。”颜永农谦虚地说。
颜永农没有这么快就忘记在城里的时候给城里人当一条狗对待都不如情景!
在城里他做的是下贱人干的是下贱活。回家了是因为自己出得好儿子才尊贵,大家因为尊敬儿子才敬重他。
因而他不能在乡亲们面前装大,临驾于他们之上。他不能因自己的言行举止失礼影响到儿子的形象,给儿子面子摸黑,让别人在背后说儿子的坏话。
颜永农这次回来也成了礼性坨,比村长做得更细致更谦逊,还没有村长的官腔官架。
你向他点个头,他还你一个揖;你称他一个“您”,他还你一个“您那旮”,称得那些年龄小的辈分低的不好意思答应。
他走路走得好轻好慢好轻啊!生怕踩死了路上的蚂蚁。老远见了人他就弓着身子伸出一双手来握,握着你的手抖了又抖,同你拥抱时总爱用右手在你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他的神情不知有多谦和,称呼人时左一个“你那旮”右一个“你那旮”。
他一脸微笑对人,热情的目光投给他眼前的每一张脸上,从不马虎一扫而过,更不会斜着眼光招呼任何一个人,真正做到眼到、心到、口到、手到。
人们愈发尊敬、喜爱颜永农了,颜永农表现出的优点盖过了他对颜边喜母女所犯下的错误。他在人们心目中树立了温和、谦虚、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的新形象。
人们不会非议村长对颜永农父子过分的热情及周到完美的礼仪,若有人背后有这样说:“看,村长多利势呀!巴灰拍马。”马上有听得清楚的人反驳:“那是应该的,他们是没认脸的亲家,尽着儿女,村长这方为倒亲理应谦让一下。”
人人都知道村长和颜永农之间的亲戚关系,只有颜永农父子还蒙在鼓里。
整个过程中村长没有提起那件事,他觉得儿女的婚事要另外选个适当的时间郑重提出来,锣作锣大角作角吹,不能头发胡子一把抓。
开饭了,还没见到颜边兆的身影,不难想到他一定是去找他妹妹了。
“大状元,你还缩在这里,合大屋的人在打锣找你吃饭呢!我就猜准你在这里。”来找颜边兆的人见了颜边兆后自夸高明。
“大伙去吃吧,我不饿。”颜边兆略抬一下头。
出门观天色,进门观脸色。人们知道颜边兆可能晓得了家里发生的事情。
“那怎么行呢?酒是为你设的,饭是为你办的,没你到场叫我们吃着有啥味?”有人说。
“我真的吃不下。”颜边兆没劲说。
“你吃不下也要去扶一下筷子,我们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爸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你妈走了。我们大家都守口如瓶,为的是让他多快乐一会儿,今后有的是时间够他痛苦。你就不能跟我们一样多忍耐一会儿,让你爸晚一些感受痛苦吗?”这时村长也来劝。
颜边找强忍着泪水去了。
人们就没有喊颜边喜一起去,大家心知肚明喊也是白喊。
她同样知道哥哥中了状元,也知道就在今天回来。不要说到镇上去迎接连村口她都没有去,她心里必定记着仇,窝着一肚子怨气、怒火。
把这样一个炸药包弄到那样的场合,一不小心着了火,想高高兴兴吃好这顿饭安安意意看完那出戏是不可能的。
上了席颜永农摸刀就下田割谷,首先向村长、大伙儿敬了两杯酒,第一杯感谢村长、大伙儿盛情款待,第二杯感谢村长、大伙儿三年来对颜边喜母女的关照。
此时他哪里知道妻子已经困土了?女儿也快成别人家的人了。
村民们的心太善良了不忍心看到颜永农悲伤的样子。他们真是忍得,好像是集体约好了的,已经大半天了,没有哪个说快了或说漏了嘴把他老伴过世的消息透露出来。
大家知道这个消息绝对给颜永农以致命的打击。今天是个喜庆的场面,何必把那些不愉快的、令人伤心的事提出来破坏喜气呢?
难得有今天这么欢乐的日子就让他乐个够。
乡亲们热情地向颜永农敬酒夹菜,让他喝醉吃饱,待会儿好经历家庭变故所造成的伤害。就像给一个病人开刀前打支麻药,手术后麻药虽然过身了刀口很痛但病人能挺住。
当然不难想像过了今天颜永农饮的将全是苦酒。
当人们的酒喝到说话重重复复、舌头不打转、本来说话不利索却时不时一个“嗝”出来打上一岔时说明喝酒的人过了量,肚子在发出警告,里面盛满了,再要往下装就要倒回去。
颜永农正喝到了这个程度。
“爸,您年纪大了背不住了,少喝一点。”颜边兆已不只一次提醒父亲。
“儿子,莫担心,我的米桶底有几深我知道,喝不醉我的。今天是个喝酒的日子,今天不喝等何时?哪怕喝死了也值。”颜永农哆嗦。
颜边兆不能阻止别人来敬父亲的酒,别人不是瞧得起不会屈尊来敬酒;颜边兆不能夺下父亲的酒杯叫他拒绝敬意。
回来后父亲的礼数又多,有敬必要还。一来二去父亲就是带了十个酒坛来也别想喝得完。酒这样闹下去父亲一定要犯胡的,不能让酒伤了父亲的身体,喝醉了酒比生病还厉害,得制止父亲。
“爸,妈还在家里盼着我们回去呢!”他的这句话比“你们莫劝了,我父亲喝够了不能再喝了。”这些话都凑效。人们端起的酒杯停在空中,劝酒的理由缩回到喉咙里。因为人们想到了颜永农已经有个叫他悲伤的事在等着他。
“我是该回去-----看----你----你妈了,谢----谢大家。对----不---住了。”颜永农口齿不清。
戏已经开场了,本来村长一番好意,吃过饭后留颜永农看出戏的,全村人同着一起把今天乐完,要悲伤要痛苦要流泪从明天开始。
现经颜边兆提出回去颜永农执意要回,喝醉了酒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