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拖木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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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留宿

此时颜永农只能在心里牢牢记着店主这份情,日后有机会定当酬报,若无力以报则会念记一生。

可是孩子不大明事理,只记得老板前面的差处,忽略老板后面的好处。尤其对老板要买他做儿子极为反感,因而对老板没有好脸色,无论如何也不接受他的高级水果——苹果、香蕉。

香蕉在当时极其稀少,小地方就更少见。乡下的孩子莫说吃这东西连见都没见过。还是多年后孩子们在镇上上中学了,颜永农见了香蕉就卖给他们吃,喜喜连皮带肉全吃了,落下笑柄:蛇吃青蛙不吐皮。

老板问小孩为什么可以吃他的饭而不吃他的水果?孩子說:“我们帮你做事,换你的饭吃,两项相抵。你再给我零食是额外的,我不吃,别想给我东西吃了又要拿我作抵。我宁愿跟他回到山里啃薯坨、玉米棒,也不要吃你的白面、米饭。你这香蕉、苹果其实没他那里的桃子、李子好吃。”

颜永农生怕孩子的话得罪了恩人,责备起孩子来:“你太不懂好歹了,人家大伯是一片好意,疼爱你,给你好吃好喝,你不以为恩反为仇。怕他的东西多得吃不了没地方去,还是他家姑娘没有长牙齿定要你来把这么好东西消灭掉呢?”

老板一点儿也不见气,反以赞许的口气说:“这孩子不错,别小看他,他说出的话抵得上大人。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人物。”

这孩子再也不理会两个大人褒贬看法,发起牛劲来,打起弓步拉颜永农走。

老板问:“你们今晚投宿哪里呢?”

颜永农说:“还谈什么‘投宿’,现在身上没钱,连条件最差的旅社也住不起。幸好是热天随便哪里都可过一夜。反正明天要搭车回去,我想就在车站长凳上睡一下。”

“那怎么行呢?你是怕蚊子饿着要去喂它们咯。我这里有张空床,是专给忙时请临时工备的,床帐絮被刚洗了不久。虽不是好宿安,可将就一下。”店主忠心实意地说。

既然已受了他大多的情,还怕多受这一份。颜永农马上答应。

可这孩子不答应,对颜永农说些难听的话:“我晓得你起了坏心,想趁我睡着了就溜掉,把我丢在这里。你跑不了的,我记住了你的姓名也记住了你的家庭住址,只要你跑了我就到公安局去告你贩卖小孩,叫公安局的人直接到你家里捉你去坐牢。”

听了孩子的话,颜永农真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人哪?偏要把好事说得乱七八糟,把好人说得得扁扁弯弯。我是那号人吗?我要是躲你哪时躲不了?我要是不管你就不带你到处找你父母。你这个不懂好歹,背上有三片反骨,翻起眼睛不认人的家伙,我算是白替你操心白替你忙乎了。”

“可是我们在车站的长椅上又不只宿一夜,今晚干吗不到哪里去而偏要宿这里呢?”

“当然是这儿睡着舒服撒。再说天完全暗了,摸不到去车站的路了。要是迷了路把我们都走丢了,再碰上坏人,捉了你去我可不负责任。”颜永农连哄带骗。

老板也帮嘴:“是撒,这里人多坏人也不少,到了天黑的时候就出来抢小孩子。我就亲眼见过一孩子被坏人从他父亲手里夺过去,然后往车上一塞,‘呜呜’车子一溜烟跑了,他的爸妈怎么也追不上。”

虽说这孩子被吓住不吵着要走,但他坚决不上床睡觉,像根树桩似的立在房中间。

颜永农气不过懒得理他:“没见过这么讲不通理的,就让你站一夜。”于是颜永农架起马头脚坐在床沿上手放在床靠上撑着头假寐着。

过了好久,这孩子的瞌睡来了,像不倒翁一样摇晃起来。只见他的眼皮一阖下去脑袋跟着往下一挖身子往前一倾,眼看就要扑向地面。颜永农着实给吓了一跳,他拉都来不及,只是毫无作用地用手空托一下。

假如这孩子这一扑下去可不是轻处过呀,不跌个鼻青脸肿也有蛮好。霎那时孩子挪开一只脚定住了身子,举起了头,惊慌地拿眼看一下颜永农,见颜永农还坐在那里又安心进行着他的前栽后仰的不倒翁滑稽动作。

孩子这睡相又好笑又可怜,颜永农本想整他一整,可还是看不过意,又心疼起他来。他合心抱起这孩子让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像哄吃奶的孩子睡觉一样满房走着,耸着,摇晃着,口里“嗯”着。

不一会儿,颜永农感觉他应该睡熟了,因为他的手放松了,头也侧着放在他的肩上。

“谢天谢地呀!总算不再磨我了,折腾了大半夜也该歇息了。”.颜永农心中一喜。他轻轻地把小孩放到床上,刚挨着被子,颜永农弯着的身子还没伸直,那孩子电击一样坐起,立刻从床上跳下来重新站在原地。

颜永农知道今夜没有福气在这舒服的床上脱脱散散睡个舒服觉了。

“哎呀,在我手里睡得熟熟的,一到床上就清醒了,床上长了刺?你磨了我几多个通宵啊!是我前世偷了你的爷娘卖了,上天遣你来报仇的?”颜永农骂着。

凭你骂也好,唱也好这孩子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站着一动也不动。

“哎,几多不眠之夜都熬过来了还怕今夜熬不过?”气得要命而又得不到安慰的颜永农这样自我安慰。“这真是打不得的苦哇,若是自家孩子老子早就几巴掌扇下去,打你个青蛙不认识乌龟。”

夜很深了,颜永农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只要不把他搁床上,哪怕在他耳旁放炮、打雷也惊醒不了他。可是颜永农完全没有一丝睡意,真是怪事,在孩子吵得要命的时候,他蹲着要睡,坐着要睡,站着也要睡。这时静下了,可以坐在有靠背的床上靠着美美睡上一觉了,偏偏又睡不着。

颜永农原就有个不好的习惯,每到鸡宿笼的时候瞌睡来得猛,这时王工(最要紧的功夫)都要落下把这顿瞌睡打了,等过了这会儿瞌睡过身了,再怎么安静的环境,怎么舒适的床铺也不能为他催眠。

他真想睡上一觉啊,因为明天回家的路太长,下车后还有一大段只有骡子、马这种交通工具才可通行的山路要靠双脚走,加上这孩子绝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还得要他背,所以他要养精蓄锐。

然而失眠这种情况是急不得,怄不得的,越急越怄越睡不着。

他用了几种催眠术都不见效。先是眯着眼睛抑制大脑不去想任何事,使脑子里行成一片空白。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几秒钟,马上丰富的思维来捣蛋了,于是思绪野马天南地北横冲直撞,

天啦,想得头顶都痛。他把头甩了几甩,仰着头,瞪着眼望着房顶上的横梁数着根数:“一、二、三、----。”顺着数过来,反着数过去,没数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可还是睡意全无。

他脑子里这时想得最多的还是这孩子。这孩子不能算一个乖孩子,小嘴巴一点儿也不甜,平时撬开他的嘴都掏不出一个字,用磨石也压不出一个屁来。即或说句什么话不是呛你的肝就是呛你的肺。动辄厥着嘴,苦着脸。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

稍有不顺惹发了他的犟脾气,你再叫他“爷”也别想哄好他。就是这么个孩子,摊上别的人早就没耐心跟他拔了,早就把他送走了。不知冲了么鬼,颜永农就是合得他,本来有一千个借口一万个理由可以卸掉这个包袱的,可就是舍不得把他送走,总是千个借口万个理由留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