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永农父子在这人家安顿下来。他的工作间就在堂屋,堂屋是这合屋人家的祖堂屋,分上堂屋和下堂屋,中间有个石板铺的石天井。
天井三面有很宽的沟,屋上的雨水流到沟里,下屋堂有阴沟把天井里的水接出去。
合屋人家的红白喜事、逢年过节的祭祀都在祖堂屋里办。
合屋人家老人的千年屋都停在祖堂屋里,不过停千年屋有规主,靠右,前头朝里。祖堂屋里还放了公家的产业,如:两张八仙大桌、一台石磨子、一条杀猪的屠凳。
不管怎样,堂屋还是很宽大,一点也不碍事。
虽说做的大件家具可加工的设备简单,穿两个膝盖高的马凳,放一根上面削平了的原木,把原木与马凳用爪脚固定,这就是工床,再就是颜永农那担里的家什。
颜永农不要一昼工夫就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了。
第二天瓦缝刚透亮颜永农蹑手蹑脚起了床,洗漱完毕就到堂屋里做事了。
因为这是加工木材响声很大,合屋女人都给灌醒了,这时也都起来做饭。
颜边兆也醒了静静地起床,不声不响的穿了衣服鞋袜悄悄来到父亲身边。
“崽,我的疼心肉,你干吗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颜边兆说。
“我的儿实在是乖,自己还把衣服鞋袜穿得好好的!”
这时颜永农连忙放下手里活帮颜边兆整理着装。因为颜边兆把上一粒扣子扣到下一个眼里,里面衣上的扣子没扣,上衣领子卷在里头,左脚的鞋子穿到右脚上。
颜边兆报给父亲“咯咯”笑声。
有了早上一个好的开端,接下来的一天里颜边兆简直乖煞了。他一改原来吃饭要喂的习惯,跟着父亲一起上桌坐好端了碗自己吃,主家人把好菜夹给他时还知道致礼(推迟)。
颜永农教他说了一回“谢谢”后会记得每次说声“谢谢”。
他自个吃饱了饭把嘴一抹跟着父亲到堂屋里玩,既不钻父亲的环抱也不趴父亲的背了。
他自个儿玩得很好,用父亲加工后留下的小木块砌一道墙,不断给墙加长加高,可是加到一定高度墙倒了,倒了不要紧他又重砌,又倒了又砌。
颜永农指导他用边料、木块搞建筑,建架子桥、拱形桥。嘿,修桥比砌墙有新意,颜边兆兴趣一发浓厚。
后来颜永农又指导他修房子、修塔、亭子------。
颜边兆的建筑引来了屋下一伙孩子,这屋下有九户人家,没到入学年龄的跟颜边兆年纪差上不差下的男孩子五六个。
这些孩子只会玩打珠子、拍四角板、抛五粒石子等低级游戏,现在见颜边兆玩着这么高级的有创造性的游戏很是羡慕。还是他们只是观望,慢慢伸手帮忙,帮着出主意。
孩子们很快混熟了,他们从早陪颜边兆玩到黑。
后来的日子里颜边兆除了吃饭睡觉一门心思搞着自己的建筑。忘了生气、扯皮、吵闹了。
大概是没有颜边兆吵颜永农不习惯,有一回他问颜边兆:“崽,你在家里老喜欢吵到这里怎么不吵了呢?”
“有时我想吵,可这是别人家,我吵事的话别人要嫌我的,我得忍着。”颜边兆回答。
“哟,我的崽真懂事!自尊心强。你真是爸的乖儿子!不过,崽,你如果心里的确不畅快就不要屈着自己,想吵可以吵。小孩家小吵小闹是正常的,人家不会嫌你的。”颜永农这样怂恿他。
“爸,你还愿意我吵喜欢我吵吗?”颜边兆歪着脑袋问。
“当然,随便你怎样我都喜欢。”
“可是我还是不敢吵,我有点怕这家人,都七尺长八尺大一个。我吵了怕他们把我关进猪圈里,他们人多你打不过,到时救不了我。”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哪天把你带到外面去,带到没人的地方让你吵个够。行不?”
“还是不,你已经累了一天了,我还要让你受累就不是你的乖儿子。”
就这样父子俩愉快地工作娱乐着。
忽一天,颜永农发现不时来几个陌生人,还以为是来看欣赏他的手艺的。
这些人好像对他们父子很感兴趣,跟他们聊天,问这问那,说些颜永农极为反感、忌讳的话。再后来来的人更多了,一拨又一拨。
颜永农终于知道了这些人的心思,这些人跟儿子刚到自己家时来看热闹看稀奇的村里人的心思一样。
可现在不比那时,那时孩子是别人的,人们看也好说也好跟自己没有关系,可现在孩子是自己的,由不得别人乱看乱说了。仿佛别人看了会把他儿子看走了样,看掉了什么,说了会把他儿子五官说歪了,某个部位说坏了。
他很不高兴,对前来的人要么冷言冷语要么付之不答,安置儿子见了生人就进房里去莫跟生人搭话。
再后来他把每一个前来串门的人当仇人当敌人,暗中咬牙切齿地骂:“你们是来看你们的舅爷、太爹,光天白日里吃了饭没屌抓。”
颜永农又责怪起主家人来:我们在这个地方只跟你们熟,就你们知道我们的底细,还不是你们丈把长的嘴把我们的事唱出去才引来这么多的苍蝇。”
颜永农气不过真想来个半途而废、一走了之。
最后他没有走的原因是他不想制造一个坏故事留传给别人去嚼,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他和他儿子不想出名都难了。他吞下这口气,把火焖熄在肚里。
他没日没夜地做马不停蹄干活,尽快结束这场活儿。
这场工夫结束在一个冬日的夜晚,东家为了答谢他们特地杀了鸡,烧了猪蹄。颜永农顾不得吃饭马上动身走,刘兴远拉着说:“横直夜不成工,你吃了夜饭就在我家耐宿一夜明天一早回去吧。你住得了两个月还怕多了这一夜?”
颜永农也不言语挑起来担子就走,就是这一夜难得熬,他愿意在路上走一夜也不愿意在这里住一夜。
只有他清楚后来的日子跟磨墨一样不知怎么才磨完的啊!总算圆了工恨不得脚下生出两个风火轮来跑,别说东家用鸡鱼肉答应他就是煮他身上的肉给他吃也别想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