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拖木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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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拒工

颜永农手艺高超,手脚麻利,不惜力又可替别人省烟酒,这样的工匠天下难找。在他还在刘家做事时就有几个下家来请他,跟他订了口头合同。

他的做工日程从开年年头排到了年尾,以致下一年都有人要放订金。

过了年,颜永农忽然拒绝来请工的人,连已许下的工夫都悔了,他明明白白说不再上门做事了。人们都不理解,你是一个上门做手艺的人怎么忽然就拒绝上门了呢?变成牛就是在田里耕田的呀!

那嫁女的人家找上门来,“你去年就答应了我说是一开张就替我女儿打嫁妆的,我女儿结婚的日子都定了,你不能误我的事。”

颜永农说:“对不住了,世上的木匠多得拿猪笼担,打开眼睛就是,赶紧找别人去,误不了事。”

“啊,你是瞧不起我,你把跟我一起来请工的刘兴远家的工夫做了,我的就不做了,未必他的钱大些?你放心,我不会赊你一个毫子。”

“不是钱的事,我对别人说了不上门做工夫了,现在上得你的门就上得别家的门。”

“我看你是遮口话,你就不做上门工夫了?”

“只要你发现我在哪家做事就把我的斧头把卸下来。”

有人愿意出高工价,颜永农说:“你就是给我金条也只望得拿不得。”

人们开始说他闲话了,说他走俏,说他骄傲,说他捉别人的狭等等,他全不理会。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气唬唬地留下一串话:死了强盗无贼种?没有你打家具我家房里空着,我的儿子打单身,我的女儿在家里做老女?

怄得最狠的数王会兰,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泪说:“天唻,又是什么精邪附了身?刚赚了几块钱,日子一天比一天往好处去。吃不得三碗热粥,又翻翻仰仰的。你是怕钱多刺手还是怕钱多把房子涨破了呢?”

颜永农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多了,已经够烦的了,若是人人他都去讲个明白,扯个萝卜断,那么他饭也吃不了,觉也不能睡。

所以不管别人说也好唱也好,他一肚子全装下。

现在耳根刚一清静,王会兰又来吵,他再也忍不住了:“别人吵,你也跟着唱和班。别人吵是图我的好处,想剥削我的劳动力,想从我身上榨取更多的血汗。你呢?跟别人一样,把我当牛马,甚至更厉害。你完全钻进钱眼里,看到的只有钱,从没过问这钱是怎么来的?”

“做工夫的人不都是这样吗?”王会来小声说。

“你看看我这双手磨得比牛皮还厚,我在外面是在卖牛工呀。你巴不得这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下架。即使是牛也有过冬的时候,修生养息的时候,怕我这命就不是爷娘生的?”颜永农一口气吐出怨气。

“你吃不消冬瓜刨地皮,吃不住外人只吃住得家里人,别人骂你都受了,我才说了你几句就出不了你的壳。哪个请你做工拿了鞭子逼你做牛马工?是你自己不惜力,是你自己出傻气,该要的不要,该吃的不吃,该休息的不休息。都是你自作自受,莫把气撒在我身上。古话说了:‘长工无健汉。’还不是叫长工蓄力、惜力。”王会兰还嘴。

“我承认是出傻劲,可解缙吃屎也只吃一次。我再也不上门替别人做事了,看你哪里去进猛水?”颜永农说起气话来。

“你莫呛我,你赚座金山、银山回来还是放在你颜家。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钱偷到我娘家去,我娘家也过得好,只有疼我的,不会靠我活命。再说我不像从前坐在屋里要你养,从你胳肢窝接饭吃。你不在家里的日子我外头、里头一个人操劳,我本就在帮你拼世事你还到我面前叫苦,我又到哪里去叫苦?真是的,这儿女都是你的,都跟着你姓颜,你赚钱是养了他们,该你受累呀。你宽裕他们跟你过好日子,你穷他们跟你受苦。”

“我不出去做工,又不是坐在家里玩,我在家里照样干我的本行。哪家要什么家具,只要把材料送上门来我替他们加工,只是变换了加工的地点。这样两方都有利,他们免了招待费,我住在家里方便。而且我攒空做的事是自家的,在人家门上做事一天的工价是定的,哪怕一天做了一天半的事也是那个价。空着时田地里的事我也好帮忙,你也轻松些。”颜永农口气软和些。

“就算搬材料来容易,材料是散的,可是成了形的家具像床,衣柜这样的大件上山下岭人家怎么个搬运法呢?”王会兰发问。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不服气,怕跟你生人一样生出来的是个完整的个体喓!家具是可组装的,各部件做好后先运回去,然后我上门调拢。”

“这样你还不是上人家的门做事了?”

“那就不一样,起码不必住在别人家里呀!。”

慢慢两人说到一起了。

其实颜永农不上门服务的真正原因不是他跟王会兰说的那个原因,那只是用来遮口的。他原本是个热心的人,不管是谁只要用得上他,他都不遗余力帮助。

他也不是一个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人。人们公认他是个最好答应,最好说话,且手艺高强的木匠。因而争着请他,排着队等他。

现在他突然失信于人,放掉大把大把的票子不赚有他的苦衷,他不能对外说出来,哪怕对自己的妻子也不能说。

他出门做工是为了儿子,现在不出门做工也是为了儿子。本来他把儿子带出去是为了父子俩时刻在一起,他受不了跟儿子一刻的分离,同样他儿子一刻也离不开他。

同时在别人家里做事别人把他们当客人一样招待,儿子口禄也比在家里强。他宁愿自己吃薯把饭省给儿子吃的,如果他在外面吃鱼肉把儿子放家里吃薯坨那么他会哽坏的。

可是他受不了一拨又一拨来观看他儿子的人。

也不知道那些人干吗对他儿子这么有兴趣,这么好奇,这么念念不忘。那些人的言行让他生气,让他愤怒,更让他胆颤心惊。

“这不是带儿子出来做广告宣传吗,把他向外推销吗?天哪,那些人的嘴巴是广播筒呀,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传到哪外国去了?儿子算不稳了,马上有人来跟争儿子了。”他越想越害怕。

他再也不把儿子带出去了,哪怕赚得了金山银山回来他也不希罕。没了儿子要那么多钱有啥意义哦!得赶紧躲进山里,不被外人知道。

他希望凡见过他们的人都得健忘症,最好在睡了一夜觉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就在家里搭起厂子做木工,可帮别人加工,也可把自家的木材加工成家具销到山外。

这是给自家做事自由多了,想做就多做点,想歇就歇会儿。

在别人家里端了人家的碗就得服人管,一天到晚不得一时闲空。这也苦了儿子,儿子被他抱惯了,驮惯了,可是他不能丢下事儿不做来抱他,也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把他背在背上做事。只好让儿子一个人玩,拿刨片、锯末、废木块当玩具。

只有儿子玩累了打瞌睡了,他才抱他一下。

现在不同了,只要他一时心血来潮,或手发痒或背感觉不自在他随时随地把手头的工具一丢像玩狮子一样玩儿子溜儿子去。

当然他不会吴工,每天给自己定的工夫半夜里打马灯都要做完。

王会兰经常这样说他:“白日里走四方,夜晚里补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