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拖木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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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看热闹

第五章看热闹

这是个百来户人家的村庄,分夹在杨梅山、大脚山、鸦雀山山脉之间的两条槽里。大脚山居杨梅山和鸦雀山中间,比那两山矮小多了,站在大脚山的山埂上喊话两边槽里的人能听见。

关于这三座山有个传说,大脚山自盘古开天地来就长在这里,杨梅山和鸦雀山是后来才来的。在杨梅山和鸦雀山底下各有条阴河,河里住着两条龙。

很久很久以前,赶龙先生赶着这两山从这里经过,碰上了大脚山山头上住着的老虎精,龙虎斗法一直分不出胜负又各不相让,于是杨梅山和鸦雀山这两座山就这样停住了。

每座大山沿途开着许多皱褶,行成了冲。这冲听说是赶龙先生用鞭子抽出来的,于是人们在这冲头冲底依山傍水建筑住堂。

颜永农的家安在叫“前窝段”的窝口上,这“前窝段”冲内住着五户人家,颜永农的老屋也在窝内,只是后来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才搬到窝口上另外开基造宅,现在是单门独户。

“颜永农在路上拣了个外地毛头小子。”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村里角落旯旮传播。

表面上这是一个平和、幽静、闭塞的山村,其实其内蕴臧着巨大的热情。

那个爆炸式的新闻像一滴生水滴入滚烫油锅中,立即沸腾起来,叫嚷着喧哗着吵翻了天。

人们争着把自己听到的新闻滴水不漏地、添油加醋的、不厌其烦地快速传给他们所见到的寻着去见的每一个人。一传十,十传百。

所谓“十里路上无真信。”这个新闻传来传去成了不着边际的奇闻:颜永农捡了个外国来的头上长着卷发满身长着黄毛的小子。”

这话中的“外国、卷发、黄毛”三个神秘词语更能把人们的好奇心激得奇痒。

城里人莫说见了蓝眼睛、高鼻梁、金丝猴似的白种人,或厚嘴皮、曲头发、凹眼腈的黑种人,就是见了罕见的大猩猩、黄毛野人也不会驻足围观,顶多拿眼睛扫描一下。

而生活在太过平静、单调的山里的人往往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好管别人的闲事、好打听别人的隐私、好传扬别人的闲话。

每见三人一伙,四人一群,肯定谈着新鲜事,于是立马凑上去打听、探访。有些毛躁之人不等把事情听个头来尾去就抢着传开去。

人们的好奇心不满足于听、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新奇事只要不出现在坐车、搭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哪怕是爬几座岭,趟几条河人们都会不辞劳苦亲眼去见识、见证一下,要不悬在心里夜晚睡不着觉。

早前时,电影《红楼梦》刚上映,在镇上电影院里放。看过的人回来津津乐道,把电影里的人物说神了,说脚踏的这块土上根本找不到那样的人,都是从天宫里选来的。

电影里姑娘的头发是黑缎子做的,眼睛是夜晚里的星星做的,鼻子是蒜头做的,嘴巴是樱桃花瓣做的,皮肤是凝脂做的;十指尖尖跟那葱根没两样;那身段像风摆的杨柳一步一移像是跳舞。

那些家里听说的后生家、姑娘们心里痒痒的,不去观赏一下夜里很定睡不香。

他们一早结伴出发,走上大半天才到镇上,及到看完电影已近黄昏了。他们又打着火把夜半三更摸回来。

路上他们谈论着:“今天我们是吃了亏费了力但是值得。那林黛玉长得实在是美,那贾宝玉也长得俊,里面的姑娘个个似天仙,让我们大饱眼福,只可惜都是影子不是真人。”

“听说都是活人扮的,真的有长得那么美的人?而且找到了那么多?”有个小伙子发问。

“你真是山孤佬没见过世面,世上美女如云,到了苏州、杭州打开眼睛可见。”有人鄙视。

“啧,啧,你不跟我一样?好像你到过那些地方。”那受了鄙视的小伙子还嘴。

“现实生活中不晓得哪个福气重的把扮林黛玉的角娶到了手?”另一个又感概。

“怎么啦,未必你不服,你也想找个那样的老婆?”又一个说。

“难道我想也不行?我若娶到那样的老婆,就把她敬在神案上,一天到晚观看,不用吃也不用睡”。那个感概的小伙子说。

“我若娶到她,我一天到晚把她驮在背上,作牛做马任她驱使。”------

电影里的人有着跟自己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肤色,电影里的故事也是讲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生活上的熟悉的事情尚且如此狂热。何况现在听说的是个外国人,做梦也想像不出的奇人奇貌,难道不紧紧牵引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吗?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了,连那些腿脚不便的也由人扶着或背着来了。

颜永农家的场院上、堂屋里挤满了人,即使开群众大会,元宵节看龙灯、狮子都没到得这么齐全。

人们似铁桶一样把吴老师和那小孩围得密不透风,插针不进,只得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从人头与肩膀间的空隙里向里望。

再后面的人搬来椅子、凳子垫脚越过前面人的头顶望。

看不见的人扯开嗓门问:“是外国小孩吗,像猴子吗,长着多长的黄毛了?”

看见了的人回答:“鬼吆,十足的中国种,同我们本地伢一个样。一些人传话不巴本!”

凡是见了那孩子真面目的人未免有些失望:这孩子头发是黑的呀,皮肤是黄的,眼睛黑白分明。从头到脚横看竖看找不出奇异处来。

只有一点让他们感到新奇,就是那“几哩呱啦”的说话声。

到底这孩子说的什么呢?大伙儿都听不懂。围观的一些小孩觉的好玩,跟着学起舌来,舌头在口中乱伸乱卷着,引着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吴老师请大家不要学这孩子说话,不要起哄。他说:“孩子很生气,在骂你们。”

“哦,骂我们,怎么个骂法?译过来让我们听听。”有人建议。

“都是些不文明,侮辱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吴老师说。

“你就只管译过来,又不是你骂的,不好听不怪你。也听听外地人是怎么骂人的,日后我们有机会同外地人打交道,三句话不调和,免得被人骂了还在笑。”有人说。

吴老师按实翻译。

“好哇,看你这么一丁点儿人,人细鬼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呀,敢在我们的地盘上骂我们这一大伙人。拿索来把他捆了关进猪圈里。”有个老者吓唬他。

别说把他关进猪圈里,就是把他投进狼窝里他也不怕。因为他听大家说话跟听山上鸟儿叫没有两样,他照就在骂人。

虽然大家不生小孩的气毕竟骂人的话听在心里不舒服,于是都不学舌也不笑了。

赶了大半天热闹,人们还是没有弄清这孩子的身世和来历,新鲜感没了,好奇心也消了。

男人们忽然想起自家的牛还在牛栏里“咩咩”叫着;田里不赶紧灌水就要干裂;地里的杂草正在一个劲的疯长就陆续地去干正经活了。

妇女们想起自家的猪还在猪圈里用尖硬的牙齿剥着木制的栏杆;脚盆里堆着一家老老少少换下的脏衣服得赶紧洗出来,若衣干不了今天晚上没有换的了,于是也忙巴地走了。

老人想起睡在摇篮里的孙儿这会儿该醒了,尿该拉了一大包了也随后走了。没有责任、没有干系的人全走了,剩下颜永农一家子和吴老师。

吴老师本来是要走的,可他走不脱身,因为他是这孩子在这地方唯一的说话人,这孩子已把他当熟人当家乡人。

小孩死命抱住他的腿让他半脚都不能移,幸好今天是星期天,他只得暂呆在这里,?准备等到半夜这孩子眼皮撑不住了睡着了吴老师才偷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