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村长一出台就包台唱完全没有别人的戏,其余一屋子人只能唱唱和班,或者跑龙套,或者一边看戏。
“请大家上桌吧。”颜永农喊。
这句话比什么尊敬的、客气的、礼貌的话顺心顺耳,莫说那些话当不得饭,就是当得饭也是“冷饭炒三遍狗都不吃。”
大家耳朵听厌了,心烦了,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在抗议了。
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于是大家顾不得礼节忙巴起身向桌边走去。
村长的话头急刹不住,硬对着客人的背混在一片嘈杂声中把已出口的一串话说完。
今天的饭桌上村长用上了喜事席面上的全套礼仪。
农村人家请客吃饭用的是四四方方的八仙大桌,分上下宾主座位,上下首各坐三人,两旁各坐两人一共坐十人。
辈分最高的或年龄最大的或德高望重的坐上首的正中间,再就是上首的左右。下首也尊中间左右。两边是陪客位置,陪客位置里还分一个端菜倒酒的,坐这个位置的一般都是晚辈或年纪轻的。
这些老师都来自农村晓得这方面的礼数,有资格坐的人是不会主动去坐的,都会抢占两边的位置。因而上首的位置就空着。
这时尊坐上可热闹了,如果尊坐上失了礼客人把桌子推翻了主家人还得上去赔礼。
有的人爽快只要请到他名下就坐上去,有的人纠结请了不算要拉要推。
村长也不知道哪个大,一进门只顾发表演说也没了解老师的情况,不过他不愧是官场老手,他说:“领导请坐上。”老师们自然拿眼睛对着校长。
有个老师直指:“校长上,这是你义不容辞的。”
“哎,不得了,你拉旮还坐在边上快点上坐!”村长很夸张地前去请校长。
“啊,我叫张星辉,你拉旮莫称我的‘拉旮’!你拉旮是长辈耶,我那旮是晚辈,你拉旮只要叫我那旮小张就行了。再怎么说那上首也该你拉旮坐,还有他拉旮呢。”校长硬是怕村长打断他推迟、敬意的话,语速超快以至于凡是人称词的后面顺口都加上了“那旮”。
校长的话引得在坐的老师、学生忍俊不住。
“你拉旮是客,客为敬,哪有自己人占着上座把客丢一边的?传出去还说我们拖木埂的人一点礼数都不懂。”村长继续称比自己小得多的校长为“拉旮”。对带了“长”的官他不搭着个“拉旮”感到不为敬。
“一样的,来者都是客。你拉旮是村长,既是尊长又是年长更应该你拉旮上坐。”张校长不肯上坐。
“人有几种,官有几品。怎么一样呢?你拉旮是国家干部,是远客,快点上坐,你拉旮坐好了别人好坐,就别耽搁时间了,大家都饿了,坐定了好上菜。”村长边拉边劝。
张校长没法只得上坐,照村长的意思他不坐上去就不上菜。其实坐到哪里都是一样吃,别让大家饿着。这么远的路早就把大家肚子消空了,里面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校长的左边坐颜边兆的班主任,右边是他的科任老师,村长同着其他两个陪客坐下首,其他老师坐两边。
几桌学生就随便坐。
坐定,村长来个下田就割谷,站起来举起酒杯:“校长老师们,我先跟你们喝杯相识酒,能够认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我敬酒先干。”老师们全体起立把酒喝了。
还在筛酒,村长又站起来敬:“你们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光彩,我代表拖木更村委会欢迎你们,这一杯酒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老师们又站起来喝了。
接下来村长从校长起单敬一圈,村长海量,既会喝又会说,他敬酒的名目多,什么祝贺酒、感谢酒、-----接踵而来。祝贺酒分村委会祝贺,村民祝贺,家长祝贺。感谢酒包括先感谢,又感谢,再感谢,最后感谢。
老师们一起一坐,一坐一起忙手忙脚招架不住,完全没有扶筷子的机会,只拿眼睛看着盘里那暗红的腊肉、钵里喷着香气的鸡肉。
颜永农说:“别光喝白口酒,吃菜,吃菜,先吃些菜垫底儿。”客随主人之意,老师们连忙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伸向早就瞄好的目标,没有人理会村长的酒了。
村长只得放下酒杯附和:“大家先吃菜,都是些土菜,农村人的办厨手艺又不好,不合大家的口味。”
老师们没有谁嗯声,一来菜含在口里不好说话,二来村长没油盐的话太多回答不了。
村长筛酒技术高超,酒斟满了还可再加几滴,那杯里的酒看起来高出杯沿可溢不出来。他敬酒满心满意,仰起脖子一口闷了,再来个杯底朝天,还要用杯沿在牙齿上嗑几下。
他要求受酒的人也跟他一样,要不他有话说你了,说你敷衍他,说你瞧不起他,说你虚情假意,说你糟蹋粮食,反正说得你不好意思剩一滴酒在酒杯里。
可怜这些书生们,没一个带有酒坛子的,三杯酒下肚脸就像搽了胭脂,哪里经得起后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名堂酒啊!
村长不允许哪个说:“喝不得了。”他说:“这喝了么事酒唦,鱼儿吃水还没动头呢!这两坛酒抬出来不是给你们看的。”
一看这两个硕大的酒坛,老师们心里打着注意要设法逃开,有借口胃不舒服,借口牙齿痛,借口眼睛沙眼,借口感冒了,反正这酒是催病的。不信,从荷包里摸出丸子来作证。
村长不允许他们当逃兵,他说:“男人嘛要像个男人样,宁可醉不宁可却。你们那些招式就别拿出来了,我见得多了。”
酒一直喝到下午两点,村长喝到了走起来摇晃,重话倒卷的地步。男人喝酒真是“酒缸里浅一尺粪缸里涨一丈。”
村长不停地跑厕所,趁他上厕所时校长给大家使个眼神赶快脱身,也不向主家辞行带着部下走了。他怕见到村长受不了他那没完没了的礼性,村长的酒喝得差不多话更多,被他扯住了礼来礼往没个完,真正不到半夜鸡叫回不了家。
客来主人欢,客走主人安。客人们走光了,颜永农一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房里的东西一盘撒沙,桌上杯盘狼藉,颜永农没法帮忙,他喝得够多了,脚板踏不到土,走路像是扭秧歌。颜边兆帮父亲冲个凉扶他去睡了。
两个孩子今天累得够戗,端茶送水、洗碗洗菜都是颜边喜的事。颜边兆专做走跳,路上请客接客催客,借东西。这时歇了下来都不愿动了,他们一致要求母亲把这些事留待明天解决。可他们的母亲是个极为爱干净整齐的人,她要是不收拾得干干静静,睡着了做的都是恶梦。
她一边安置孩子们快点洗了去睡,一边宣称自己一点也不觉得累,这些事情她很快就能做完,不要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