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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寻亲

颜永农敷衍不了他,这孩子才是精明,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都记得,决不走重复路。颜永农说他:“你这么好的记性,未必跟狗一样走过的路上都留了骚?”

颜永农只得放下家里的一切事情带着孩子到更远的地方去找,然而家里的事不做王会兰又要同他结筋。

无论如何颜永农还是把帮孩子找父母当头等事,他们一天一个新地方,足迹踏遍方圆几十里山山水水。

只要是让颜永农访到的外地人,或通过已访过的外地人介绍的外地人,他都带着小孩一一拜访了。

显然次次都一样,每次兴致勃勃、满怀希望而去,萎靡不振、失望透顶而归。

一村民用丑话说颜永农:“吃了饭没屌抓,尽做些没油盐的事,吃自己的饭做别人的事。”

王会兰说他:“挂名带孩子找亲人实则出去东游西荡、懒得做工夫。”颜永农无可分辨,一肚子装着。

要说颜永农他们整天粘一起一点收获也没有,完全是白费时间和精力是说不过去的。首先颜永农通过天天与那些外地人接触交谈,已经能用普通话进行日常用语交流。

小孩呢,通过这么多天耳闻目睹,也弄懂了一些本地话的意思。他们两人交谈不必用中间人过话了,甚至连手势也取消了。

几天来他们同进出、同上下、同呼吸共命运已经休戚相关了,一时一刻不在一起真有些不自在。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加深在加厚。

在经过一个屋堂时碰上几条恶狗颜永农拿起棍子上前驱逐,小孩吓得躲在大人背后,随后也勇敢地捡起石头助阵。

由于出来就是一天,从家里带来当午餐的荞粑、玉米粑或红薯两人争着吃小的。并且各摆理由。

小孩说:“我人小肚子小就吃小的。”

大人说:“我大人肚子大早上装得多还没消完呢。”

由于经过长时间行走有时一天走十几里,走软了的孩子只好爬在同样累了、软了的大人的背上继续走着-----。

所有这些就像一根绳子把这陌生的、八竿子打不到底的两个人紧紧连在一起。他们之间超过熟人关系,建立了一种友好、信任、依赖的忘年交。

颜永农已把这孩子当成自己侄儿、亲人。为什么不当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呢?因为他还是存有戒心的,不是自己亲生的看得轻吗?

不是。他在照料这孩子生活方面比照料自己女儿更细致更周到。所不同的是这孩子不听话、犯了错时不随意责备、打骂。

教育自己孩子时无论用什么方法外人是不会说三道四的。但对这孩子不行,毕竟这孩子不属于他的,是客,迟早要离开。

正因为如此,他是全村人关注的对象。对孩子好的地方别人不觉得,认为是应该的;稍有不当,那旁人做鹅叫的有,做雁叫的也有。

颜永农不想给他人留话柄,无论这孩子怎么无理怎么不听话他都一味包容、顺从。

对于这孩子后来的一些行为,几乎把颜永农气得要呕血,依他往常那个躁性子非得把他的屁股揍肿,但他强忍着。

他自行安慰:养只猫儿狗儿也不是几天就能养驯的,何况一个有记忆、有思维、重感情的人呢。且这孩子不同凡响,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哄着的。即使你餐餐给他吃海参燕窝、鸡鱼腊肉;时时抱他在怀里,驮他在背上,架他在肩上也不见得完全拢得了他的心。

当然并不是这孩子一点也不知好歹,有时他也知恩,也晓得感激。时常说些巴结大人的话,做些合大人意的事。

“等我长大后买好东西给你吃,买好衣给你穿,挣猛多猛多钱给你花。”他对颜永农说。

他会给颜永农搬来凳子,递上茶水。

无论如何,他人在曹营心在汉。

他老跟在颜永农屁股后头不停地问:“我爸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在这山窝里他们能找到吗?”

雨,淋洗了一整夜似乎还不罢休,到了第二天早晨颜永农观察天色,见乌云像赛马似的向南拖去。

有一句农彦是:云走南,屋背沟里划船。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住,且有更猛的雨。

鉴于这种情况颜永农不准备带孩子外出,正是下雨天留客天。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得他特别需要停住整休一下。

他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孩子,他知道这孩子决不会答应。好在这孩子近来懂事多了通理多了,就跟他讲道理吧。

于是颜永农从远处说起:“今天下这么大的雨,路不好走,你爸也不会出来找你了-----”

“会的,会的,越下雨他越要来找我,他担心雨淋着我。”孩子抢着说。

“我们出山的话要经过杨梅山脚下那条河,昨夜已下了一夜大雨,山洪暴发,河里涨大水了,我们如何过得了河呢?”颜永农扯起客观理由。

“河上有踏水桥,从桥上过撒。”

“可是桥板被水冲跑了哇。”

“那就划竹排过撒。”

“立时到哪里去弄竹排呢?”

“你自己扎撒。”

“打好船已过了端阳,等扎好了竹排天不就黑了?”

“是你不想带我出去,只要想出去还怕没法子吗?那就滑过去、飞过去。不管怎样过我要出去的,我爸妈在外面等我。”孩子显得不耐烦。

看来这孩子在其他事情上通理,唯独在这件事上是讲不通理的。颜永农又说些恐怖话来吓他:“下雨的时候,坏人跑出来干坏事,抢别人的东西,捉别人的孩子去买。”

“坏人都没有你的力大,见了你早就吓得逃到外国去了。”孩子立即反驳。

“可是下雨的时候山上的兔子、野鸡、松鼠都躲进洞里,狼找不到吃的东西,见了小孩立刻叼去吃了。”

“狼跟狗一样都怕你,你用棍子我用石头就可以把它们打跑。”

“要是碰上老虎呢?”

“哪里有老虎呀?我在外面宿了两夜怎么连老虎的叫声都没听到过?老虎早就被人关进动物园里了。”

见吓也吓不住,又辩不过他,颜永农只得拿出当家长的威风来:“现在哪儿都不去,等天断了雨脚以后再出去找。若你一味瞎呼乱吵,我这棍子不光是打狗的.”

当小孩弄清今天得呆在家里,没有见到父母的希望时撒起赖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生了根,个把小时不曾挪动一下。

颜永农几次强行将他抱起来按在椅子上,他便又挣脱下去坐到原处。颜永农叫女儿喜喜挑来一堆鸡屎放在他坐的地方,这时他也不爱惜他的金子般衣服了依旧坐上去。

你不怕脏是吧?我看你怕不怕疼。颜永农到外面杉树上折来杉刺。

用杉刺打人伤皮不伤骨,山里的孩子最怕大人用杉刺教训他们,见了杉刺早就脚板抹油溜之大吉。

可这孩子仿佛没尝过杉刺的味道,颜永农把杉刺放在他坐的地方他照就坐上去。天啦,他这屁股是铁皮包的?不见他眉头皱一下。看得颜永农心惊肉跳。

“没见过,没见过,举世无双,出绝了。”颜永农摇着头。接着又无可奈何说:“爷老子,我服了你呀,我怕了你呀,我不请人怕你就是。我这就带你去找好,好不?”听了后面的话,那孩子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

颜永农极不情愿的给孩子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牵着他的手出门了。

一路走还一路骂气话:“今天就让大水把你冲走算了,最好冲到外国去,让你今生今世见不到你父母-----。”

本来还有几句更毒的话要出喉,他马上用手捂住嘴,因为他意识到一出门说这些话很不吉利,大人嘴毒,真应验的话他这嘴不造恶了吗?

他连忙改口:“屎嘴尿嘴不灵”。他又用解咒语的方法在路边扯把草像揩屁股一样在自己嘴上揩了几下,连说几句:“屎嘴尿嘴不灵!”

尽管如此做了他心里还没得到安慰,又反咒自己来:“让那些话那些想法全应验在我身上吧!老天,他是个失去亲人的可怜的孩子,我刚才诅咒他的那些话‘恩那旮’当作没听到,‘恩那旮’要保佑他,不要让他有半点闪失!”

颜永农说完一把抓住这孩子的手,潜意识里感觉有什么力量要来弄走这个孩子。这个时候的颜永农已把孩子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孩子马上表现出他懂事的一面:“大水把你给冲走了,我就惨了,我已没了爸妈,又没了你,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巴木(依靠)了。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我一石头就把天砸破算了。”

几句话说得颜永农心都痛了,眼里噙满了泪水。他一把把这孩子架在肩上:“除非你父母找到了你要带你走,否则什么力量也不能把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