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妍没有赶他下车,直接启动,往家的方向开去。中途,她父亲来电。李飞鸣问:“什么时候回家?”
“现在。”
“刚干嘛去了。”
“看电影。”
“又是一个人吧,真凄凉。”
“两个。”
“什么?”李飞鸣震惊地问,“两个人去看电影?不会吧?我,我要下楼迎接下我可爱的女儿。”
季晋源没有吭声,他从这几句交谈中意识到什么,但没有问。
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季晋源看着陌生的地下停车场,跟着李星妍下车。
李飞鸣刻意穿着西装、领带系得端正地在地下停车场等女儿。他看着下车的一男一女,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季晋源早就听说李飞鸣的大名,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伯父好,我叫季晋源,康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康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啊。”李飞鸣听说过这个律师事务所,不过同行评价不太行。
“久仰伯父大名,一直无缘得以相见。”季晋源掏出名片,“伯父,这是我的名片。”
“哦哦。”李飞鸣接过,看到自己女儿独自往楼上走,扯开嗓子问,“你回家?”
李星妍转身,轻耸肩反问:“不然?”
李飞鸣有点不好意思地提醒:“他就扔这?”
李星妍点头:“扔这就行。”
季晋源急忙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家就行。”
李飞鸣更不好意思:“这是地下室,而且小区外面也不好打车,要不然让星妍送送你。”他刚想嘱咐女儿,结果李星妍已经不见人影。
季晋源笑着说:“伯父,真的没关系,我自己找出口就行。”
李飞鸣连忙说:“那我送你出停车场,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
“谢谢伯父。”
李星妍回到家后坐到书房整理蔡文星案的相关资料,她一边整理,一边在等她父亲拿资料来找她。不出所料,20分钟后,李飞鸣已经把季晋源的个人资料档案,以及从业以来打过的大大小小的案子全打印出来,拿来房间找她。
李飞鸣唉声叹气地递给她资料:“女儿啊,这个人不行。”
李飞鸣是全国有名的律师,著名法制杂志的特邀评论员,撰写过大量文章在《检察日报》等刊物发表。他想调查一个同行,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李星妍接过他的资料。
李飞鸣指着资料上关于季晋源打过的案子:“你看看这个人打的都是些什么官司?帮强奸的犯罪嫌疑人辩护,帮杀人凶手开脱……我个人觉得,虽然所有公民都享有辩护的权利,但我们当律师的,也应该有所选择。你说对不对?不能什么案子都接啊!而且他在业内也没有什么名气,纯属屌丝类。”
李星妍随意翻了翻,不在意地说:“他是天价彩礼案的辩护律师。”
“微博上过一次热门的那个?因为天价彩礼弑母杀父的案子?”
“对。”
“所以?”李飞鸣还是二丈摸不着头脑,“你跟他的关系,与案子有什么关联?”
“我是该案的承办检察官。”
“你是故意的?其实跟他没什么特别关系?”知女莫若父,李飞鸣马上猜到她的意图。
“对,所以你不用太紧张,只是一个无赖想探我口风,并厚脸皮坐上我的车,被我载回家扔地下车库的曲折故事。”
“那我就放心了。”李飞鸣松了口气,“不过女儿,女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很难找到对象,要适当装傻充愣,懂?”
“这话应该对我妈说。”
“不要对一个老婆奴提这么高难度的意见?OK?”
“OK。”
李飞鸣放心去睡觉。李星妍翻着季晋源的资料,看着他过往那些成功且用“无赖手段“减轻处罚的案例,突然有些担忧。
夜很深,陌生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季晋源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谢天宇,定位都发过去半个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到?拜托,这里打不到车好吗?”他看着浓黑的夜,唉声叹气,“我让个女人耍了!真他妈丢人。”
“就快到了。”
“天宇啊,你说我什么时候能火一把,什么时候能红?你知道吗?我现在迫切想出头人地!”季晋源等车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跟好友诉苦。
“少接一些这种案子。”
“不接不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一没车,二没房,三是个月光族!虽然租了套看上去高大上的房子,但那是租的!我就想出人头地买套房,好真正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怎么就这么难?”
“好了好了,天天往我身上倒些负面情绪,我到了。”
“那我挂了。”季晋源挂断电话,转身看着身后灯火璀璨的高档小区,一脸羡慕,“住高档小区真不错,父母双全……真好。”
李星妍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程颖找证人邓佳慧问询。她在邓佳慧家中找到她时,邓佳慧正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李星妍出示自己的证件,邓佳慧柔弱地问:“我算是控方证人吗?”
“对,你是本案的关键证人,且是唯一的证人。”
“定罪证人?”
“能定犯罪嫌疑人罪行的关键证人,当然,法庭还会结合物证等来综合考虑。”李星妍开门见山,“对于你在警方那里的笔录……”
“我能翻供吗?”邓佳慧直截了当打断她。
李星妍和程颖对视一眼,震惊之余,力持平稳地回答:“犯罪嫌疑人才叫翻供,你是证人,叫翻证。”
邓佳慧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平静地说:“对,翻证。我以前在警察那里的笔录,是说蔡文星失手推母亲撞死,以及为了保护我失手杀父。我听说证人在法庭上要接受控辩双方的询问。我知道我的证词应该纰漏,所以我愿意如实交待。”邓佳慧看着李星妍,一字一句说,“我能证实,蔡文星是故意杀父,他故意杀人。”
开庭前,此案的关键证人突然翻证,愿意出来指控未婚夫故意杀人,这在李星妍的检察官生涯中还是首次。她如愿地从邓佳慧口中听到关于本案的所有细节,邓佳慧所述的细节填充了李星妍构建的证据体系的空白。
蔡勇军的尸检结果显示,他身上的防御性刀伤多达10处,胸口共3起致命性刀伤,肺胃肝全被捅。李星妍一直认为,这不是过失致人死亡应该有的行为。
现在,邓佳慧的新证词填补这一空缺。
李星妍和程颖自邓佳慧家中走出后,开车去看守所。这次她们运气不错,没有等太久就在讯问室看到提审的蔡文星。
蔡文星还是和昨天一样,面露明显的悲痛坐在讯问椅上。
李星妍坐到他面前,隔着铁窗盯着他,也没有先说话。蔡文星被她盯了好一会,不自在地问:“你不发问?还是已经问完,不再需要我作答?”
“不是作答,是交待。”
“我都已经交待了,我相信我和我未婚妻的供词你也应该看过。你可以说我是自卫过当杀人,或,过失致人死亡,这两种罪,我都没意见。”蔡文星脸上的悲伤已经不见,只剩下平静。
他太冷静了。
也许能残忍到杀父杀母的人,都能有这样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
李星妍盯紧他的双眼:“你一直在引导我去相信你是过失致人死亡。”
“引导?我失手杀父母,难道我不伤心吗?”蔡文星刚说完,平静的眼里就涌上泪,那眼泪立刻掉下,“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你知道这铁窗上的摄像头是用来干什么的吗?”李星妍指着铁窗上的摄像头,“除了录下我审讯你的整个过程,它还能捕足到你任何细微的脸部表脸,以及肢体动作。你对我可以说谎,可你的表情不会说谎。”
蔡文星看了眼摄像头,泪流满面地问:“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是过失致人死亡?”
“你怎么失手杀的人?整个过程,我要听到更详细的内容。”
“我怎么失手杀的人,详细的过程。”蔡文星生硬地重复,然后疯狂摇头哭泣,“过程警察不是都记录了吗?我是失手,我没有故意杀人。”
“你的未婚妻都已经交待了。”
“所以你更应该相信我是过失致人死亡。”
“不,她翻证了。你不如痛快点把事实交待清楚。”李星妍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的变化。
蔡文星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两秒:“不管她说什么,我都是冤枉的。”
“你一共捅了你父亲13刀。”李星妍开始逼问。
“我记不清了。”
“你父亲身上一共有10处防御性刀伤,胸口共3起致命性刀伤,肺胃肝全被捅。”
“我真的记不清我砍了他多少刀!我是自卫啊!是他想拿刀捅我,我只是自卫而已。”
“那你手上身上怎么没伤口?”
“他没有我力气大。”
“那你根本没必要因为自卫而杀他。”
“我,我……”蔡文星不知道怎么作答,吞吐两句,干脆保持缄默。
李星妍将一切尽收眼底:“对,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供词有没有纰漏,怕自己编得不够周全,怕会败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所以昨天一直闭口不谈案发过程。我猜到了法庭上,不管怎么讯问,你都不会说一个字。因为你相信,保持沉默是你最好的武器。你准备让法庭根据现有证据,及邓佳慧能证明你是失手杀人的证词,还有主动自首的那通报警电话,达到从轻处罚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