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边的云彩:渐行渐远北京往事
14791200000004

第4章 渐行(2)

刻骨铭心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创建于1918年1月27日,是第一家由国人建设、管理的综合性医院,中国现代医学先驱伍连德博士为首任院长。这家医院在近百年的发展历程中几经更名,曾经名为“北京中央医院”、“北平中和医院”,这座医院曾住过许多名人,末代皇帝溥仪1967年在此归西。人民医院旧部又名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人民医院建立90多年来取得很多医学成就,如:亚洲第一例、世界第四例异体同基因骨髓移植在这里获得成功,中国第一支乙肝疫苗在这里研发成功;中国第一台体外震波碎石设备在这里诞生,填补了我国泌尿系结石微创治疗领域的空白。

人民医院是我前半生所去过的次数最多的医院,医院的急诊室、住院处、儿科、药房、太平间我都印象极其深刻。细说起来有两桩事让我刻骨铭心,永生不忘。一桩是20世纪50年代期间,我们一帮孩子在大街上相互投石子,不幸我被石子击中,脑袋开了瓢,鲜血直流,我大哭。邻居孩子赶紧跑去找我妈,母亲慌忙跑出家门,用干毛巾捂住我的伤口及时送到人民医院。在急诊室里,医生清理我的伤口并缝了数针。至今我的额头上还有疤痕,可说是留下终身印记。另一桩是20世纪70年代期间,我的母亲因病在人民医院医治无效去世。那年我不到20岁。生离死别是人生最难忘的时刻。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从人民医院大门前走过,看到母亲曾经住过的病房窗户,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中共华北局和地质部

白塔寺路口东南角有一座黄色高楼(现为灰色),那是中共华北局办公地。20世纪60年代以前,中共中央组织机构里有地方局建制,即华北局、东北局、华东局、中南局、西南局、西北局六大地方局,当时华北局第一书记是李雪峰。受“文革”冲击,华北局停止办公,接着各地方局都停止了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地区局的设置。西四路口西南角有一座红色高楼(现为灰色)是地质部,即现在的国土资源部,李四光、何长工曾任地质部部长。“文革”时派仗打得很凶,华北局、地质部机关的造反派不断召开批斗会,白塔寺、历代帝王庙、广济寺里里外外挤满了红卫兵,他们就像八国联军一样,放火烧殿堂的牌匾、砸毁石碑等。当年在这条大街上经常有欢呼“最新指示”发表的游行队伍,还有被捆绑的“牛鬼蛇神”游街车队走过。作为百姓家的孩子,我心中不明白共产党一统天下,怎么有那么多的阶级敌人在党内呢?心中有着“十万个为什么”。

再后来,不断有“最高指示”、“最新指示”传达下来,“备战、备荒、为人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华北局大楼顶上安装了三个巨大的防空警报器,还搞过防空演习,解放军在地质部楼顶架起机关枪。当时我心里琢磨着如果美帝国主义、苏联修正主义和台湾反动派打进北京城,闯入阜城门内大街时,我和我爸妈、哥姐怎么办?我家花猫和热带鱼怎么办?胡同里的小伙伴儿怎么办?我家外地没有亲戚,农村也没有老家,真是无处可逃。又过了许多年以后,我才懂得,正因为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做好了要打仗的准备,所以美帝、苏修、台湾反动派才没敢真的攻打进北京城里来,我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一条大河与一条大街的比较

写到这里似乎该住笔了,此刻您猜我想起了什么?电影《上甘岭》里郭兰英唱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插曲《一条大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合)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一时心血来潮,照此格式,我写下了“一条大街”:

一条大街历史长

风吹槐花香两旁

我家就在街上住

听惯了白塔寺的铃铛

看惯了胡同里的瓦房

(合) 这是美丽的古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一千六百米的大街上

到处都有回忆和向往

院子定义与实践

【院子定义】一家老少出自家屋门既能踩着地,又能看见天,有街门,有门墩,四周有院墙。

【院子实践】公用的自来水管子和厕所,每家每户自建的小厨房,堆放在犄角旮旯里的大白菜、蜂窝煤,每天定时放味的大粪车……

【结论】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把它美化了,没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把它误读了。

闲篇

暑假期间,有外地朋友带着放假的孩子在北京会合游玩。我作为祖辈生活在北京的叔叔大爷,必须尽地主之谊,请大人和孩子到老字号便宜坊撮饭。孩子们告诉我,他们先去了故宫、颐和园,再到什刹海坐三轮车胡同游、逛王府,还坐游船赏夜景、泡酒吧。孩子们称赞北京四合院忒好了,北京的胡同太有意思了,生活在北京真幸福。我说,那些地方已经没有北京人的日常生活了,你们是土豪进京城,白天去皇上家、王爷家串门,晚上下馆子吃大餐,可惜你们没去旧北京的八大胡同,否则那不更有意思?一时语塞,稍后,大人和孩子都笑了起来。

演变

院子即围合院,是中华民族典型的居住形态,也是中国人居住文化的代表形式。自古以来,中国人讲究追求有天有地,有门有院墙的私密生活。在北京城,围合院是城市文化的元素和符号,也是北京历史文化的组成部分。

围合院的形成是在单栋建筑的基础上,逐步增建栅栏、围墙形成院落,尔后又在院落的东西两侧增建仓房、马厩、茅厕等,继而又将这些附属建筑迁至外院,正院两侧渐渐形成厢房。房屋设计与施工所用材料简单,青砖灰瓦,砖木结合,整体建筑色调灰青,给人以古朴、舒适的印象。围合院有多种类型,其中知名度最高的当属北京四合院。

标准的北京四合院什么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房屋住宅围合而成的院落才叫四合院,否则由二面或三面建筑围合的宅院都不算是四合院。更准确地说,大街门开在整个院落的东南角(王公贵族的府宅开在中轴线上),进门有影壁,分里院、外院的是正宗的四合院。上个世纪80年代,北京市政府利用遥感手段对北京的城市住宅进行普查,西城区当时共有较好的四合院805个,只占当时西城区所有平房很少部分。除去其中文物保护单位的用地,供居住的四合院就更少。其实山西、杭州、安徽等地都有类似的四合院,只不过北京历代大官多,名人轶事也多,因这些人家居住的都是典型四合院,所以人们常把北京四合院挂在嘴边。

社会发展过程中,由于人们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不同,所从事的工作行业不同,再加上文化修养、生活方式与兴趣爱好的差异,必然导致住宅形式的不相同。由此产生了多种多样的围合院,既有王公大臣们居住的王府官邸,也有贫苦百姓居住的破烂杂院;既有富商巨贾们的大宅门,也有商贩、手艺人的小铺面、小门脸;既有豪华的四合院,也有相比寒酸的三合院、二合院和排房院。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院子是家庭的承载。形形色色的家庭在院子里演绎着不同色彩的人生悲喜剧。

形态

我从小生长在北京,对京城院子居住情有独钟。我把京城的院子大致分为四类。

第一类:真正意义的四合院,院子里四个方向都有房子供人居住。过去和现在能在北京城里住四合院的都是当官的人和有钱人,就像电视剧《大宅门》里白家人住的那个样儿,北京百姓绝对居住不起。

第二类:部委机关和军队大院,院子里有楼房也有平房,电视剧《血色浪漫》表现得很真实,北京百姓居住的人数很少。

第三类:大围合院,也称大杂院,住家儿多(一般八九户以上),收入低,文化程度不高。根据老舍先生原著改编的电影《龙须沟》描写的就是这类院子,北京百姓居住的人数可不少。

第四类:中小围合院,六七户居多,收入不高,文化程度不一。电视剧《四世同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讲述的故事就都发生在这类院子里。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我家居住在阜内大街庆元里胡同的围合院子里。南北是可以居住的房屋,房屋的顶棚是用高粱秆搭的架子,上面糊大白纸,窗户上没有玻璃,仅仅是糊上高粱纸。夏天下雨窗户纸一湿就破损,雨水顺着窗台往屋里流。冬天寒风刺骨,窗户纸既不保暖,也不安全。那个年代北京一般人家就是这个样。后来逐渐由房管局统一改纸窗户为玻璃窗。我家的院子里有独立的大街门,有门槛,有门墩,有院墙。院门楼上方是雕了缠枝花纹的桃形装饰物,两侧还有花枝繁茂的砖雕花盆。院子里有石榴树、茉莉花,我家还种了向日葵和瓜豆。街坊们生活都不富裕,偶有一两家生活稍好点儿的,不是因为孩子少就是双职工挣钱。

实践

院子空地是孩子玩耍的地方,我十来岁的时候,在院子里学骑自行车。当时人小,跨不上大梁更上不了车座子,就“掏裆”骑。双手紧扶车把,当双脚第一次离开地面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绕行时,真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抬头不见低头见”是院子邻里近距离生活的真实写照。要吃晚饭了,水龙头前淘米的、洗菜的紧忙活。女的聊着家长里短儿,男的侃着一天的见闻,上学的孩子趴在小饭桌儿上写作业,没上学的孩子们吃着生黄瓜在院子里瞎跑。北屋炒菜炝锅飘出葱香味,菜没下锅基本上就知道今儿晚吃什么了。南屋要是吃顿饺子,肯定把案板剁得山响。饭还没得,老爷子坐在饭桌前,先得喝两口,不紧不慢地抿着二锅头,还不时地用筷子掏个咸鸭蛋。

饭后,大人们全在院子里坐着乘凉。那时百姓家没有电视机,只有半导体收音机。全院子的街坊都听着话匣子,声音还放得特别大。老太太怀里抱着孙子,用扇子来回扇打轰着蚊子,跟同院儿的女人聊着天;邻居大哥把他那辆大连套“永久”自行车摆在当院儿,上下里外地擦个不停。院子里、胡同里不时传来孩子们追逐喊笑的声音。晚上九点多,各家各户管事儿的开始招呼外边玩的孩子回家睡觉。关上大街门,不一会儿各家各户的电灯全黑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早清儿,最早起来的肯定是院子里的老头儿,端着挂满褐色茶锈的瓷茶壶,抄起在炉台儿上坐了一夜的水壶,用滚开的水沏上花茶,然后开始泼水、扫院子、浇花儿。等各家的女人们陆续起来捅开炉子做早点时,老头儿已经坐在小饭桌边儿端着茶碗,吹着浮在上面的茶沫子惬意地喝茶。要是昨晚谁家炉子没封好灭火炉了,就会跟邻居要一块儿正在炉子里燃烧的蜂窝煤,重新点燃自己家的火炉。夏天煤反潮,满院子都是烟,到处散发着一股煤烟味儿。还有一个景儿,那就是住围合院子里的人经常遇到扎堆儿上厕所、排队接自来水的窘境。因为这种生活天天如此早已习以为常,因此没人抱怨。

20世纪70年代后,液化气罐普及了,不用烧煤了。当时流行煤气灶火焰怕风理论,另外加上人口多房子不够住,不知谁带的头,家家都把房子阔出一块儿来,全北京城兴起在自家门前窗下搭建小厨房。当年我们管这叫“推、接、盖”,就是把原有的屋外墙推到,接出一块儿再盖上顶。“推、接、盖”对于住院子的人家来说可是大事儿,在施工的日子里,不仅全家总动员,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也纷纷帮忙。施工时院儿里十分热闹,跟过节似的。有技术的当大工,没技术的当小工。主人家备烟上茶,还得张罗吃饭喝酒。经过紧张工作,一间间小厨房盖好了,原本宽敞的院子被肢解得七零八落,院子过道儿更窄了,只剩下曲里拐弯仅能容俩人错肩而过的狭窄巷道。

结论

说了这么多,到底院子的定义是什么?我给出的答案是:“一出自家屋门,能看见天,能踩着地,有街门,有门墩,有院墙。”

院子实践是什么?亲身经历告诉我:“公用的自来水管子和厕所,每家每户自建小厨房,堆放在犄角旮旯里的大白菜、蜂窝煤,每天定时放味的大粪车,说不完的李家长张家短。”

平心而论,院子生活就是老北京百姓的日常生活,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把它美化了,没经过这种生活的人把它误读了。

您琢磨着是不是这么回事。

阜内大街的历史保护及现状

阜成门内大街历史悠久,文化遗存丰厚,其格局形成于元代,至今基本保持明清街道的规模和格局。2006~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背景下,西城区政府对街道、胡同、院落进行整治,古建专家全程监理,对院落住宅按照文物修缮标准进行了修缮。

拓宽道路 修葺建筑

我家住在老北京旧城羊市大街路南的一个院子里,1964年更名阜成门内大街。这条大街从西往东,北侧依次是阜成门、白塔寺、人民医院、帝王庙、广济寺、西四牌楼等建筑。路南有原地质部(现国土资源部)、原华北局(现政协附属单位楼),两侧多是旧式围合院民居,其中有典型的北京四合院。20世纪50年代沿街商铺店面有冰窖、棺材铺、粮店、副食店等。建国后,阜成门内大街经历了数次拓宽和整修,其中比较大的改造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