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年过去了。我和子健的课都修得差不多了,学生生活也已适应得差不多了。我的儿子——佟佳,在国内也快五岁了,我们考虑应该把他接来,不然今后跟父母的感情可能就很难沟通了,会容易产生隔阂。
其实为了出国,我和佟佳在感情上都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佟佳两岁半就离开我,一直跟着小保姆和子健的父母;虽然爷爷奶奶很疼爱他,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但毕竟母亲不在身边,还是缺少母爱。我在美国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他,有时会很伤心,特别是当我看到从中国寄来的照片时就会伤心半天。只要看见照片上他深思或不悦的表情时,我就会产生一种犯罪感,觉得自己挺残忍的,为了出国将这么小的孩子扔在中国,没有尽到一点做母亲的责任。
一旦条件允许,我就极力主张将佟佳接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条件艰苦一些也比分开两地要强一些。于是,我们就开始着手办理佟佳来美的一切手续。爷爷奶奶不太赞成,一方面照顾了两年有感情了,另一方面有个孙子在身边也好玩,不显得寂寞。可我们一再要求,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将佟佳送来。
1992年下半年,子健的母亲将佟佳送到了美国。我们母子总算团聚了。佟佳来到美国,我和子健都很高兴;但同时也有些担心,怕这几年不在身边,爷爷奶奶把他给娇惯坏了,不太听我们的管教。这种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佟佳刚来时,我和子健都很兴奋。看见佳佳长得比以前高了、懂事多了,显得特别地敏捷和聪慧,我们都高兴极了。佳佳也很高兴又重新见到了爸爸妈妈。
其实,对佟佳来说,两岁时见到的爸爸妈妈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常听爷爷奶奶提起罢了,重新见面不免显得有些生疏。我和子健一有空就带着他出去玩,买玩具,想尽快地培养出一些感情来,弥补分别这三年的感情距离。
没过几天,我们就开始头疼起来。佟佳的性格变得很难让人忍受,非常以自我为中心;不论跟大人或小孩在一起,不许别人说话,一定要别人都停下来,听他一个人说。
他想要的东西,一定非要不可,不然就大吵大闹。他跟别的小孩在一起几乎不能相处,不是吵就是打,我们简直拿他没办法。
有时子健气极了,想打他两下。奶奶立刻上前挡住,说:“不许打,要打就打我好了。”陪着佳佳一起掉眼泪。奶奶还说:“佳佳,你爸爸妈妈不喜欢你了,我们回北京吧。”我和子健立刻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随他去吧,等以后奶奶走了再说吧。
半年后,奶奶要走了,临走时还很不放心地看着佳佳直流眼泪;好像她一走,我们就会虐待佳佳似的。
奶奶走了以后,我们才慢慢开始给佟佳纠正性格;不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直到几年以后才开始好一些。这也就是我们忙着出国,在孩子早期没能及时地管教和培养所付出的代价。这我们心里很清楚,也怨不了谁。
由于“六四”天安门事件,我们这批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因祸得福,都因此而转变了身份。美国政府以保护这批留学生为名,给所有在1991年2月以前来到美国的留学生和华人发放永久居留证(绿卡)。这对这批在美国的华人来说的确是一件意想不到的“福音”,简直就像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令人兴奋和难以置信。
本来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需要花费很多钱请律师,要等上不短的审批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获准。而且,拿J~1签证来美的人想都不要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些人都是国家公派,中美有协议,必须回国。我就属于这一类。
以前来美国的一些人,在美国混了很多年也没能拿到绿卡。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绿卡”几乎成了他们在美国终身奋斗的目标,好像只要他们能拿到绿卡,有了合法身份,今后他们的子子孙孙就可以进“天堂”了。
我们现在就像撞上了大红运,美国把绿卡送到了我们面前,谁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好运。现在所有的问题都不存在了,全部的阻碍都被排除了,我们这批人就这样顺顺当当地、不费周折地拿到了绿卡。
我记得1992年年初,当时获得消息说移民局已通知去领取申请表时,这批人争先恐后地赶到移民局去排队等候,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会被落下。那几天,堪萨斯移民局的门都快被挤破了,每天都有几百人挤在移民局的门口,快赶上国内困难时期抢购猪肉的盛况了。当我和子健闻讯赶到堪萨斯移民局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中国人,队伍都排到门外来了,连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只见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都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我站在那里,看着这推推嚷嚷的人群,也感到有些尴尬。
其实人的一生,命运是很难预测的,有时候当时看起来是好的事情,不见得以后就是好事;而当时看起来不好的事情,也未必将来就是坏事。可惜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我当时要是知道将来在美国是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我大概就不会去抢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了。
我们从移民局领回来了表格,填好后交了回去,剩下来的就是在家里等消息了。
过了几个月后,移民局开始陆续通知去移民局按手印,这时所有的中国人都开始精神紧张起来,特别地关注已经得到通知的是哪些人,感觉这些人一定是美国认为比较重要的人物,一定能拿到绿卡了。很幸运,我是最早一批得到通知的人,不过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激动和兴奋。可是,那些迟迟得不到通知的人开始担心起来,茶不思、饭不想,甚至连晚上都睡不着觉;最后急得都掉下了眼泪。我们实验室的晓珍就是这样,她不明白为什么我拿到通知都一两个月了,她还没有,冒出了种种的猜测。
其实,他们都是白操心,只要符合条件的人,都会得到通知,只不过早晚而已。可是,人就是这样,担心是避免不了的。
由于我和子健都符合拿绿卡的条件,所以佟佳作为我们的子女,也可以申请。我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妥当,把佟佳的申请也补上去了。由于佟佳不满十八岁,连按手印都不需要,当我们拿到绿卡时,佟佳的绿卡也就附带一起拿到了。就这样,我们全家顺顺当当地都拿到了绿卡。
也许来得容易,就不觉得珍贵。按理我们现在就可以在“天堂”合法生存了,可我们一点也没有万事大吉的感觉。
绿卡拿到了,那又怎么样呢?是不用考虑身份问题了,但今后的一切,比如:怎样才能在这里生存,怎样才能有生活来源,怎样去度过一道又一道的艰难险阻,还是得靠自己。如果你在美国生存不下去,即使有了绿卡,也无济于事;绿卡并不等于你今后在美国的生存道路上就都是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