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想到三四十年来因丧师辱国所酿成的对外的“奴化”,未尝不痛心疾首;而且所谓“奴化”不但对外,堂堂的国民,若只知俯首帖耳,绝对屈服于土豪劣绅之压迫,与贪官污吏之横行,也是“奴化”,不过一种是“外奴”,一种是“内奴”而已!在此“双料奴化”蔓延的空气中,居然有所谓“未曾奴化的新疆”传入耳鼓,有如空谷足音,乃益令人惊喜,不得不和诸位谈谈。
前天(七月七日)在下有一位老友请一位刚由新疆来沪的朋友广寄高君在上海银行俱乐部午餐,叫我奉陪,我们畅谈了许多时候,其中最使我感动者便是广君所谈关于“未曾奴化的新疆”。据说新疆的同胞对于公正廉洁爱民的官吏固爱护无所不至,对于恶劣贪婪虐民的官吏则亦鸣鼓而攻,不稍假借,务使不能一朝居。至今民间歌谣中出于自动的颂扬及怀念不忘之尤甚者,为左宗棠及杨增新两人。我们都知道新疆在汉唐即“西域”之地,前清同治间陕甘回人叛乱,占据新疆,至前清光绪四年(即一八七九年,距今五十年前)才由左宗棠平定,改为西北的一省,以迪化为省会。左氏在该地也公正廉洁爱民,对汉回一视同仁,丰裕民生,泽及后世,所以在五十年后还令民间念念不忘他的善政,比之一班括地皮的能手,去后令人永留怨恨者,究竟孰得孰失?
至于杨增新则为事较近。据说杨氏自奉异常俭约,家族所取给者亦异常简省,这便是做清官的基本条件。在穷国而多阔官僚,自奉阔绰,家族之奉又阔绰,乃不得不括地皮,国愈穷民愈苦而他们愈阔!杨氏最初是前清的一个进士,在甘肃河州做知县的时候,就公正严明,至今犹有杨青天之称。民国成立后,他组织新军,主持新疆大政,仍本其公正严明的精神,机警勇断的天才,励精图治,巩固边圉。(后来由国民政府任为该省主席。)各县县知事只须有些不对,任何人民可用匿名信到杨氏那里去控告,杨氏即立派公正人员暗查,如果属实,则秉公严办,决不宽贷;如果不实,则将匿名信搁置,亦不追究作信的人。于是人民敢告敢言,贤明的县知事固不至受诬,恶劣的县知事即须受相当的责罚,从政者无敢不洁身自爱,地方政治为之一清。
新疆的回人每日原要念经五次,竟加念一次,专为杨氏祝福。此事虽属迷信,然出于人民至诚的自动,亦可见杨氏感人之深。去年杨氏被奸人暗刺丧命(年已六十五岁),一般人民都异常的悲悼,要坚留他的灵榇,打算葬在新疆最名胜的博克达山(即天山最高峰),后以杨氏家族坚执要搬回安葬(闻葬在北平,杨氏原籍云南),始怏怏作罢。刺手当场被群众击毙,否则必致引起大乱。
广君谈到这里,转到新疆政府及人民的对外态度。该省现虽有俄人数万,但都不过经商而已,全受中国法律的管辖,对本省人民很和好,绝不像国内他处以中国为殖民地的外人,总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该处有许多俄人还进了中国籍。前年有几个英国人,在伦敦我国驻英公使馆领得护照,到新疆旅行,搜买了许多有价值的古物和险要的摄影,被杨氏探悉,立即派人收回各物,护送他们出境,他们也无可如何。就是该处的俄国领事,要想到城外四十里以外的郊野去打猎,也须临时向政府当局取得执照,否则乡民就要把他围起来,送他回到城里。
广君系新疆人,他最近第一次到上海,有一天看见一位武装同志走近“文明”界的旁边,被一个“文明”国人的“文明”巡捕打了一个耳光,斥他退出,受打者并不与较,红着脸,用手在脸上摸了几下,竟抱头鼠窜而去。他说在新疆是绝对不行的,无论那一个老百姓,倘被外国人打了一个耳光,他自己和旁人必起而反抗的,决不容他马马虎虎的走掉。我叹着对广君说道:“这是新疆同胞未曾受过奴化作用的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