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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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害到外国去了

吾友陈选善先生专研心理学,现在上海大夏大学担任教授,本期《爱之适足以害之》一文便是承他为本刊做的。这种见解出于以科学为根据的心理学专家,当然是很值得我们的注意。这篇文章引我记起五六年前的一件事。当时我在上海某校主持一部分的教务,那个学校含有初中和高中两部的程度。有某生不幸是陈先生所谓“做父母的不幸而有的”一类孩子,但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某会的干事,某会对于这个学校又有相当的势力,该校的校董有好几个是某会的有力分子,因为有了这种背景,当该生尚在初中初年级,我尚未教着的时候,我在教员办事室里听见各科教员先生谈起他的大名时,各人虽尽管一致的摇头,但因为不愿惹他的老子,竟让他由第一学期,以仅仅及格的分数升到第二学期,又由第二学期让他以仅仅及格的分数拖了过去。他升到第二年级时,轮着上我的课,他久已知道我的老癖气,要末不教书,教起书来要我马马虎虎是做不来的,所以平心而论,他在上我功课的时期内,着实格外的用功,我看他也苦得很可怜,但是上学期竟以十几分的成绩(六十分及格)列入补考名单,下学期又如此,经过暑期补习学校之后再补考,又是如此。于是他那不幸的父亲跑到校长那里去大肆咆哮一顿。校长征我意见,我说分数多少我可不管,不过就叫他升入三年级上课,他在课堂内也是绝对够不上随大家听受,岂不是课堂里徒然摆了一位泥菩萨?于他究有什么好处?我不是说低能儿不应有受教育的机会,不过各国教育家对于低能儿另有教育的方法,不能任他和常儿一起求学,否则不但害了他自己,还要妨碍别人。校长听我如此说,也无可如何,那个不幸的父亲见校长不愿用压迫手段,便跑到几个有力的校董那里去攻击我个人,说我对他儿子意气用事。我别无所长,倒有几分戆癖气,情愿打断“冷板凳”,管你什么校董不校董,尤其因为我注重平日的成绩,有据可凭,并非全以临时的考试成绩为标准。后经校董暗查之后,知道底蕴,那个不幸的父亲也只不过得了一个不幸的结果。过了几时,我听见说那个学生已考进了上海某大学的二年级了;又过了几时,我又听见说他的老子已把他送往美国去留学了。他那样的低能,再加上一副瘦弱矮小颈长如鹅的体格,跑到外国去一定能替祖国争回许多光荣!

做家长的人希望子弟上进,肯拿出钱来使他们受教育,这本是一件很可嘉尚的事情,不过不顾到自己子弟的个性,不求实际的效益,但骛有名无实的虚荣,恐怕所得的结果都不过造成“一种不伦不类不上不下的无用的东西”。

不过关于天赋能力,有几点却也值得我们的注意:(一)无论什么学问,初学者因未得门径,未到够得上可以欣赏的时期,总难免觉得有多少困难,也许不能一下就能得到兴趣,须打过一层难关,才有成效可见。倘若一遇到这种小小的难关,就以为自己是不配学,或怀疑自己没有能力,那也是错误的。不过一面学,一面却须细心观察,细心体验,不要闭着眼睛蛮干——无论子弟或家长,都不应闭着眼睛蛮干。(二)除非真是低能儿,也许不宜于这一门学问,却宜于那一门学问;也许不宜于读书,却宜于干事。选择之得当与否,和将来的效率及成就有很密切的关系。(三)一人的智力诚然受天赋的限制,我们人人却要注意在可能范围内尽量发展的工夫。仅能挑十斤的人,硬要挑二十斤,五十斤,乃至一百斤,弄得终日“愁眉丧脸,苦不堪言”,固然是一种惨剧;但是有十分天才的人只发展三四分乃至七八分,也是一件极可惜的事情。各人要就各人的天赋,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的发展。能够这样,不但在个人方面是莫大的幸福,在社会方面也收到莫大的贡献——各尽所能的贡献。社会里的各个分子能各尽所能的有所贡献,途径尽管不同,范围尽管有广狭的差异,这种社会没有不繁荣昌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