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鲠”两字尝见于《荀子》与《后汉书》。《荀子》里说“君有忠臣,谓之骨鲠”。《后汉书》里说“大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说文》里说“鲠,鱼骨也,食骨留咽中为鲠”。“骨鲠”原喻正直的精神,有坚强不屈之意,试再综合上述诸义,则知骨鲠的人是忠心的,是可以信任的,是见到什么说什么,想到了就要不客气的说出来的。
在昔君主时代,所以贵有骨鲠之臣者,因在极危殆的时候,君主仍是昏馈,群臣仍是谄谀,或因欲保存自己的禄位生命而噤若寒蝉,只有骨鲠之臣肯于一发千钧之际,不顾生死荣辱,犯颜直谏,其尤著者如龙逢谏桀而死,比干谏纣而死,虽刀锯鼎镬炮烙当前,亦丝毫不足以寒其胆而馁其气。
在民治时代则贵有正直勇敢的舆论,言人人所欲言,言人人所不敢言,但在专制恣肆者则觉其处处牵掣,于是往往有摧残舆论的举动,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终有溃决不可收拾的一日。
讲到个人方面,无论在私人的朋友里面,或在公务上的同寅里面,如有骨鲠的人,往往能在你仿徨歧途或危难关头的当儿,不怕开罪而直言力劝,或以去就力争,把从危崖上即将堕入深渊的你往后拉回来。
当庚子拳匪之乱,袁项城适为山东巡抚,不奉清廷乱诏,山东人民藉免危难,而北方各省多因此幸得免遭重大惨劫,论者多归功项城,其实此中还有一段历史,当时全得力于项城幕中一位直言谏阻始终不屈的慕友名叫徐抚辰者。先是清廷有奖励各省拳民焚毁教堂之诏令,奸民无赖,所在揭竿蜂起,不可收拾。项城初奉此诏,竟亦贸然通行所属遵旨办理。其时徐在袁处主办所谓洋务文案,向来牵涉外人案件,均经彼手,而此事竟未及寓目,听后大愕,立见项城谏阻,谓此乱命万不可从,项城不听。徐退后即刻摈装出署,留书告别,益剀切申明利害,项城阅后顿悟,立即遣人追回,面向谢过,但檄文已发,乃以飞骑分道追回,遂毅然一变宗旨,项城后竟因此得盛名。(此事吴永在《庚子西狩丛谈》中记述甚详,局外人多不知其底蕴。)当时项城声势煊赫,而徐以真知灼见所在,竟能不顾得失而始终坚持,诚有足多者;项城非他一拉,不知要糟到何种地步,此骨鲠之所以可贵。
骨鲠的人之所以可贵,因在其正直忠诚,尤在其真知灼见。有一班人并不讲是非,并不分析研究事实的内容,但知无事不骂,无人不骂,这是我国自命名士派的一种,最为可厌,决不配说到骨鲠两字。这种人毫无诚意,既无所谓“忠”;胡说八道,又无可“信任”。不幸遇着这种人,只得“敬而远之”,和他无从说起!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我们既已深明直友之可贵,对于直友便应有“虚怀若谷”的态度。
“忠言逆耳利于行”,我们既知道忠言是“逆耳”的,我们自己做直友的时候,存心尽管忠直,措辞尽管忠直,却应出以温和诚恳的态度,勿予对方以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