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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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彻底忏悔

偶翻阅《阿丽思中国游记》,看见该书第三章讲到在中国的西洋人想作中国官或作事的,有几条秘诀不可不知,有一条里面有这样的几句话:“……你演说只把外国一切最新发明全归功给两千年前的中国人,他们就都欢欢喜喜的散去……”这几句挖苦的话,可谓恶毒已极,但我们不要徒然埋怨别人,试平心静气冷眼静察一番,一般人的心理是否能自免于这种恶毒的挖苦?

中国显然有四千年的文明,这不但我们自己知道,就是世界史上也不能抹煞这件重要的事实,但是我们觉得最痛心的是世界史一到了近代,对中国总免不掉这样的几句话,就是中国的往古文明进步到半中腰便迟滞不进了,尤其是近八十年来,每况愈下,事事落伍,着着失败。所以说中国没有文明吗?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为事实所不许。但是我们的祖宗筚路蓝缕,艰辛缔造,遗与我们的文明,却因为生了我们这一班不肖的子孙,不但不能发扬光大,使已有的文明继长增高,加以改造而适应于现代的需要,反以已往历史上的陈迹而养成其惰性。

谈起近代的机器,往往可以听见有些老前辈或是老后辈(人未老而心已老者)啧啧称羡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姑无论这种木牛流马是否含有近世机器的意味(据《事物纪原》所载,木牛即今小车之有前辕者,流马即今独推之小车),就是含有创始机器的意思,西洋自瓦特在一七六四年发明蒸汽机之后,在已往的一百六十余年中,经后人的发明补充,随后便有了火车轮船以及各种大规模的机器出现,我们现在距诸葛亮时代有了一千七百余年,说来说去还只是个“木牛流马”!

讲起最早的发明事业,我们的祖宗也不是毫无贡献的,但是生了我们这样不肖的子孙,虽有先人很早替我们发明了航海利器的罗盘针,我们至今要到海外去,除了西洋轮船,只有借重东洋轮船;虽有先人很早替我们发明了自卫利器的火药,我们自与西洋接触以来,专门打败仗。有人说纸是我国最早发明的,如今我们报纸和教科书所用的纸都非用舶来品不行;有人说印刷术也是我国最早发明的,如今我们出版事业则又何如?乃至我国所创造的瓷器,外国竟把我们的国名支那称瓷器为支那,但是现在的成绩则又何如?

先人给与我们的还有国人所常举以自负的“广土众民”,但试问这块“广土”之实际现状则又何如?割的割,占据的占据,蚕食的蚕食,这几省是某国的势力范围,那几省又是某国的势力范围。讲的“众民”吗?诚然也是先人所遗留下来的,但是一百中有八十以上是文盲,弄得今年出席世界教育会议的几个代表简直不好意思开口!至于过牛马的生活,作异族的奴隶,受天灾兵祸的摧残,更不消说!最近美红会调查团派人往我国西北调查后,回美报告,谓天灾实是天灾,然以政治上之不良,认为人事上无能救济,并谓没收式之赋税,以致民穷财尽,痛苦断无减少之希望,故外人在中国境内辅助赈济,大可不必云云,此是何等令人伤心语,但却是我们祖宗所遗留下来的“众民”!

我作此文之动机,实因近来见有一班人听见谈起各国的发达状况,往往不屑注意,甚者嗤为媚外或洋化,我敢很直率的说几句不入耳的话:我们的祖宗和西洋各国的祖宗比较,只有优越,毫无愧色,所不幸的是生下了这一般不肖的子孙,和西洋各国的“哲嗣”比较,实在就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地方。所以我以为国人对此要有彻底的忏悔,见有我国不及人家的地方,便须老老实实死心塌地的去学人家,不要像败家的子弟,不肯争气向上,只知道把祖若父的已往陈迹聊自慰藉。

孙中山先生说,中国学外国须迎头赶上去,我觉得国人倘若没有一番彻底的忏悔,并不想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