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先生于一月十九日在北平逝世,我国学术界失了一位导师,这是一件很可悼惜与同情的事情。
在前清末季,孙中山先生提倡共和,主张推倒满清政府,梁在当时则主张变法而仍维持清廷,此为梁与民党分立的一大原因。就现今的政治立场上言,梁已是过时的人物,过时的人物于环境及时势之倏变,没有不感苦痛的。但政见异同是一事,而他爱护祖国之切,与三十年来在思想界予国人以发聩振聋之功,又另为一事。所以徐庆誉先生最近在《知难》周报上说:“……平心而论,我们——国民党党员——对于梁氏的死是应该表示叹惜与同情的……在清廷未推倒以前……彼此对于改造中国的方略虽不同,但其力求改造则一。且彼此对于晚清秕政的攻击,也是同样的愤慨。彼此不容于清廷也是一样。所以梁氏在晚清的一切政论,有许多地方助长了国民革命的精神……”
我在这篇短文里,不过要就感想所及,提出几件可供观感的事情来谈谈。
我们以为做事的时候,要使做事与为学兼程并进;我们一方面做事,同时要设法增加自己的新知识,然后两方面始有进步。像梁先生,他就自少至老,好学不倦。他一方面尽管讲学办报,而一方面却无时不在那里努力学问,增富新知。他十八岁时由京师返乡道经上海,“从坊间购得《瀛海环志略》读之,始知有五大洲各国!且见上海制造局译出西书若干种,心好之,以无力不能购也。”(见梁著《三十自述》)他当时处身于这样晦盲否塞的学术界,又穷至买几本书的力量都没有,而竟由他的继续努力,解放了自己的思想,又持以解放国人的思想。他亡命日本时,利用日本译自西洋关于政治,经济,伦理,哲学的著述,更肆力新知,学乃益进。总之当时他以灌输新知改进社会自任,而他自己实无时不在迎吸新知与努力改进之中。晚年指示人以科学方法治国学的途径,一方面专心著述,同时也就是他温故知新的在那里用功。
当袁世凯利用所谓筹安会想做皇帝将成事实的时候,梁著一文,题曰《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极力反对,文已草成而尚未发印,袁氏已有所闻,托人贿梁二十万圆,以不印行此文为交换条件,被他毅然拒绝。随后袁又遣人以危词胁喝,梁慨然对他说:“我诚然是老于亡命的经验家,但宁愿乐于亡命,不愿苟活于此污恶的空气中。”来者语塞而退。这是何等不为利诱不为威屈的气骨!
当时袁氏既称帝,蔡锷在云南起义,梁潜由安南往广西襄助独立讨袁事,以须偷渡,转船数次,躲身于暗无天日的船底炭房货舱者多日,乃抵海防,海防及其附近一带铁路,袁政府侦探四布,截探极严,梁乃避匿山中十日。不乘铁路,由山路步行入镇南关。途中患热病几死,复于播越颠沛中扶病作《国民浅训》以告国人。一人的价值视其为群服务的精神,梁先生这样的不避艰苦为国尽力的精神,我们觉得很有给人想念的价值。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要谈的,就是听说梁先生在国外办《新民丛报》的时代还有一段“艳史”。据说当时有一位花容月貌聪慧绝伦的妙龄女士,精通英文,梁遇有外国人聚会而演讲时,常由她由中文翻译为英文。她竟对梁发生恋爱,欲委以终身。梁的原配原也有一段佳话,当梁十七岁中举的时候,受主考李瑞棻氏之特赏,妻以幼妹,梁虽亡命在外,而梁妻李夫人(亦才女)和他情爱固甚笃,梁乃仅与女士认为兄妹,不及婚姻,比之只顾自己而不顾对方前途幸福的大不相同。梁诗话中有《无题纪事》诗二十四首,据说即暗指此事。兹撮录数首以结束本文。
目如流电口如河,睥睨时流振法螺,不论才笔论胆略,须眉队里已无多。
青衫红粉讲筵新,言语科中第一人,座绕万花听说法,胡儿错认是乡亲!
眼中既已无男子,独有青睐到小生,如此深恩安可负?当筵我几欲卿卿。
卿尚粗解中行颉,我惭不识左行胠,奇情艳福天难妒,红袖添香对译书。
惺惺含意惜惺惺,岂必圆时始有情?最是多欢复多恼,初相见即话来生。
我非太上忘情者,天赐奇缘忍能谢?思量无福消此缘,片言乞与卿怜惜。
后顾茫茫虎穴身,忍将多难累红裙?君看十万头颅价,遍地鉏麑欲噬人。
一夫一妻世界会,成与浏阳实创之。尊重公权割私爱,须将身作后人师。
含情慷慨谢婵娟,江上芙蓉各自怜,别有法门弥阙陷,杜陵兄妹亦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