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那一界,无论什么机关,我们倘若和他们里面的办事的人谈谈,常可以听见他们对于所服务的机关,差不多十八九都觉得有种种方面的不满意,差不多十八九都有一番牢骚——或对于机关里的领袖,或对于机关里的同事,或对于机关里的环境,或对于机关里的事务,或对于机关里的待遇,虽有种种方面,其为牢骚则一。就是机关里的领袖,上面也还有更上一层的人,如学校校长之外还有什么校董,公司经理之外还有什么董事,这些领袖对于更上一层的人也往往不免发生不满意的感触,也往往不免多少牢骚。这种牢骚程度尚浅的时候,其表现为胸怀抑郁,时出怨言;其程度较深的时候,其表现为极端消极,脑际常萦有“不愿再干”的念头。
以上所说是个人对于团体或团体中人的态度,还有一种是对于自己的牢骚。一个人对于自己的道德学问经验能常存不满意的心事,正是进步的动机,原为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此处所谓“对于自己的牢骚”是指常常埋怨自己的运道不及别人的好,自己所处的境遇不及别人的好,自己所得的凭藉不及别人的好,自己所得的机会不及别人的好……越想越不好,越想越气愤,结果也是一肚子的牢骚。
对人的牢骚和对己的牢骚合并起来,成为内外夹攻的牢骚。这样内外夹攻的牢骚袭击我们而获胜的结果,便是使我们对人生悲观,对事业消极。
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当然有几个方面的观察点。从机关及其当局方面的观察点说,他们当然应该要设法消灭不平之气;从国家卫护人民的观察点说,执政者当然应该要设法给人民以均等的发展机会。但是我们在此文所要谈的是从个人的观察点说,就是我们个人对于这样内外夹攻的牢骚之袭击应持怎样的态度?
我们所主张的是“有得做就做”的积极向前的态度,所反对的是“懒洋洋”的消极敷衍的态度。请举一二事实来说明我们的主张。
林肯(Abraham Lincoln)是近代史上感人最深的一个伟大人物,他做过律师,他做过事业震动寰宇的总统,他在葛的斯保(Gettysburg)的激昂悲壮的演说在世界文学里成为千古不磨的名作。但是我们看看他挣扎着求学和挣扎着做事时代所处的境遇怎样。他的老子本是一个很穷苦的农夫,他从小就要跟他到田里去做工,所以从十岁到十五岁的五年里面,他前后入校的时间合拢来仅有十二个月左右,其余都是工余自修得来的。他的家住在初开垦的荒村,无书可得,但是他好学的热烈竟不是什么孤陋的境域所能限制他的,他偶然听见荒村内何处有了什么书,他非想尽方法借来一读,不肯罢休。有一次他赤着脚跑了十二英里路去借一本关于印第安纳州法律的书。他在田里赶着马耕田的时候,也带一本书,当那只耕马每次走到田陌末端要略息俄顷的时候,就是他翻着书津津阅看的时候,所以他并不因读书而妨碍工作。其余的读书时间只有夜里睡前的一小段时间,那时他家里并买不起什么蜡烛,只能就灶火未熄之前的火焰前看书,他看到灶火将熄之际,满心觉得可惜,所以往往在白天带些树枝木屑回来,于灶火将熄的时候,一块一块的投进去,延展延展光焰,但他的父亲恐怕他迟睡有碍第二天的工作,并说多读书徒然使人怠惰,往往还加以干涉,幸他的慈母常常袒护他。这样看来,他何尝有什么求学的好机会?但是像他那样精诚所至的好学精神,有什么环境能够限制他?
他十八岁那一年,赤着脚到一个相距十五英里的地方去看法庭审一件杀人的命案,他非常留心的静听着,后来看见一位律师立起来根据法律替犯人辩护,他非常高兴,从此想做一个律师。他从旧书摊上买了一本破旧的法律书,精读而又精读,后来又想尽方法问一个律师借书看,这就是他学习法律的好机会!
常人处在他这样的境遇,恐怕除了上面所谓“对己的牢骚”之外,那个有心绪去向前力学?但是林肯却丝毫没有什么牢骚,只见他高兴非凡的向前积极的干去。此其所以成为近代史上感人最深的一个伟大人物!常人的精神只消耗于“怨天尤人”之中,所以成其为常人!
林肯在未做总统以前,做过杂货店里的小伙计,做过邮差,做过测量员的助手,他一方面欣欣然的工作,一方面根据他的志愿继续不断的好学。他所以要做不是他志愿所要做的事,是因为他穷;但是他有那样精诚所至的服务精神,向上精神,有什么穷能够限制他?一八六〇年大选举的结果,林肯被选为大总统(共和党),尚未正式就职,而南加洛林纳州因不赞成废奴事,首先宣告脱离联邦而独立,到林肯就职时(一八六一年三月),已有七州宣告独立了!他是主张废奴的,他是主张“维持统一”的,处此境地,其艰危为何如!益以当时的国务卿西华德(William H.Seward)是共和党的一位大政客,不把林肯放在眼里,跋扈骄横,难与合作。南北开战以后,其初战事失利,不但他的政敌唾骂他,就是从前拥护他的人也讨厌,远避他。
常人处在他这样的境遇,恐怕除了上面所谓“对人的牢骚”之外,那个有心绪再向前干去?但是林肯却丝毫没有牢骚,只见他镇静坚定的用他的高尚的精神和理想向前积极的干去。此其所以成为近世史上感人最深的一个伟大人物!常人的精神只消耗于“怨天尤人”之中,所以成其为一无成就的常人!
我们主张“有得做就做”的积极向前的态度,就是注重在求其在我。倘若我们所处的求学境遇很苦,只有尽力利用可能的机会,寻着了出路就钻出来,高高兴兴的寻,高高兴兴的钻出来;倘若我们所处的做事境遇很不舒服,你给我做一天,我就用全副精神高高兴兴的做去,就是明天没得做,今天还是要高高兴兴的做一天,做到没得做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