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陶行知先生海外归来谈话
在海外奔走了二十几国,为祖国辛勤努力于国际宣传的民众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最近归来,于十月三日到了汉口,有一群朋友集会拢来,为他慰劳,并请他报告从海外带来的感想,记者也幸得参加的机会,他的报告太令人兴奋了,实有公诸国人的必要,所以特把它的要点记下来,以贡献于读者。
陶先生先提出四点报告。(一)他在海外两年多,第一年和第二年所得的感想完全不同。在第一年,美国人(试举一个例子)眼看我们中国一块又一块的国土被侵略者掠夺而去,没有抵抗,认中国人为懦夫,完全看不起中国人,他到处不好讲话,自从“八一三”抗战以后,美国人由看不起中国一变而为极端敬重中国,这是第二年的大转变。他们那种极端敬重中国的热烈情绪是最令人感动的。他在第二年,无论到何处演讲中国抗战情形,入场和出场的时候,听众全体肃立,一致热烈鼓掌,表示对英勇抗战中的中国致最崇高的敬意。在讲演的时候。一提到中国反抗侵略的话语,听众即一致欢呼,一致鼓掌,有如山崩海裂似的;一提到日本这个名词,即一致发出怒吼的声音,表示他们极度的愤慨。这一种情形是他在第一年中所未曾遇过的。
(二)美国自我国发动抗战以来,同情并援助中国的,有右派,有自由派,有左派。他们派别不同,向来各干各的,彼此不相联络,不相为谋,对于中国的抗战虽都是同情,都肯援助,但在最初也是各不相干。可是近来却有了变动,因为中国的英勇抗战,竟无意中促成了他们的“统一战线”!他们为着援助中国抗战的问题,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居然为着此事每星期派代表开一次联席会议,交换交换关于此事的意见,渐渐地比前接近了。
大家听到陶先生谈到这种情形,都笑了起来,因为中国反侵略的神圣战争不但促成了整个中华民族的精诚团结,居然还影响到美国平日不相闻问的各党派,也使他们渐渐接近起来。
(三)美国人常要问起怎样帮助中国?以前的答复总不外是停运军火往日,抵制日货,对华信用借款等等,这些虽都是必要的,但究竟空泛;倘若有人问起日本受到美国的帮助到底有多少,便没有人回答得出。因此陶先生在美国的时候便集合朋友组织一个“中华经济研究社”,搜集实际材料,准备答复具体问题,尤其注意美国输入日本的军需材料究有多少,从各方面所得的材料,研究的结果,知道从美国输入日本的军需材料,竟占百分之五四·五,(同时知道从英国输入日本的军需材料占百分之一七·四)于是抓住这个具体的根据,宣传时即对这一点积极进攻,宣告于美国人,说中国每死伤一百万的战士中,有五十四万五干人为美国所杀!陶先生在各种集会中这样宣传的时候,有一次在座的有美国上议院议员斯各德发言响应,沉痛异常,听众大为感动。后来上议院议员普迪得到这个具体材料,把它登在议院公报上,震动一时。于是美国人很普遍地提出一个口号:“不参加侵略”(原文为“Non-Particibation in Aggression”)。
(四)关于美国的华侨,陶先生说了一句很动人的话,他说:“一年来有新华侨出现!”他的这句话的说明是这样:一年前,侨胞中党派复杂,往往互相水火,有致公堂,有协胜堂,就是政党也有种种派别的纠纷,有自相残杀的所谓“堂斗”,有一年因“堂斗”而打死了六七十人!但是自从“八一三”以后,却大家精诚团结地联合起来,统一起来,共同组织起来,不再闹意见了。在一个办事室中有着向来见面互不理睬互不讲话的人,共赴国难使他们团结合作起来了!而且他们的组织还是民主化!每一团体,每一学校,都得推举代表,共同组织起来。说起我们的各单位的组织,陶先生还举出一件令人发笑的趣事。据说侨胞中为使组织简单化起见,虽异姓而姓的写法有同旁的(如陈郑写法之有同旁的耳朵)居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公所,甚至虽异姓而姓的发音相似的,也居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公所。例如姓方的与姓黄的,广东音读起来是一样,(侨胞中以广东人居多数)方姓和黄姓便彼此当作本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公所!他们这样各成一单位,由各单位推举代表参加统一的组织。
还有一点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侨胞的组织民主化之后,个个都廉洁起来,和以前的团体对于款项往往引起疑团的大不相同。这样一来,有一元捐款即汇一元往祖国,所谓“涓滴归公”,连办公费和办事人的车马费都不在捐款内取给。此外在抗战一年中,大大引起侨胞的好学的兴趣,他们要研究中国,要打听日本,要打听世界。全美华侨都组织有歌咏队。有数十年不学英文的,到此时竟为好学的风气所推动而开始学习英文了!
他们里面也有努力于国民外交的。胡适之先生在美时劝他们还是不要干什么国民外交的好,因为他觉得外交不是容易的事情,讲错了一句话就收不回来的!他们曾经把这个问题请教陶先生。陶先生却赞成他们干,他说胡先生所指的是专门的外交,不是一般的国民外交,所以胡先生的话虽也不错,却并不妨碍国民外交。他对侨胞说,至少他们可多交美国朋友,从美国朋友群里去影响美国人。他说得很有意思,他说有的人一世也得不到一个朋友,原来交朋友要注意三点:第一是要诚实,不要欺骗;第二是要互助;第三是要和气,见人总是板着面孔的得不到朋友。他对侨胞说,只有这三点,还只能交到个人的朋友,而不是中华民族的朋友;要把个人的朋友变成中华民族的朋友,还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自己先要有抗战必胜的信心,要自己能够“打胜仗不一定嘻嘻哈哈,打败仗不要嗳姆妈!”(陶先生的这两句话使得哄堂大笑)才能影响所交的外国朋友,才干得来国民外交。
在美的侨胞还常顾虑到祖国国内是否有摩擦,他们说:“如在国内的同胞能和我们一样地团结,不消耗力量于内部的摩擦,那一定是有希望的!”
陶先生除报告上面所述的四点外,还谈起中日宣传在美国的情形。他说日本这次在美的宣传布置总比中国慢一着,中国总比它先一着。中国对美宣传,对各界各阶层都有相当的人去看准对象下工夫,日本感觉到相形见细。例如中国对美国劳工界已下了相当的工夫,使美国劳工界团体明了中国的抗战情形,日本派一个工人名叫索索奇往美国,想要煽惑他们,尽管向美国总工会(A.E.L.)和工业组织委员会(C.I.O.)去用工夫,两面都碰壁。尤其有趣的是索索奇和美国旧金山码头工人领袖卜立哲斯一番谈话的情形。(韬按:卜立哲斯为美国劳工界最前进最孚众望的一个领袖,拙著《萍踪忆语》四一六及四一七页曾论到他。)卜立哲斯是最同情于中国,在索索奇将往见他之前,就有“中国之友”去告诉他,说有日本派来的一个“工贼”要来看他。(韬按:美国劳工界称破坏工人阶级利益的工人为“工贼”。)这个“工贼”见着卜立哲斯的时候,就发生下面的一段谈话:我代表日本工人向你们哀乞不要抵制日货,让日本工人有碗饭吃。
卜:日本工农因被日本军阀的榨取而饥饿,所以彻底拯救日本工农的办法是要打倒侵略的军阀。我要问你,你究竟是代表日本工人,还是代表日本政府?
索:代表日本工人。
卜:那末你对日本政府的侵略赞成吗?
索:不能说反对,你知道日本政府多么利害啊!
卜:我们美国工人都是反对侵略的,你既不反对侵略,你便不必向美国工人说一句话,我也不能把你的话转达给他们听!
这个日本“工贼”这样受了卜立哲斯一顿非常严厉的教训,只得垂头丧气而去。
随后美国洛杉矶(近旧金山,该处日本人很多)的“日本人会”知道本国派了一位“宣传专使”来到美国,特开大会欢迎索索奇,并请他登台演说。不料忍着一肚子闷气的索索奇登台之后,大发牢骚,把他在美国上岸后所碰一鼻子灰,和盘托出,最后说他的去路只有两条:第一是不要脸回到日本去;第二是切腹自杀!除此没有别条路可走。
据陶先生说,后来结果,这个自寻苦吃的日本“工贼”并没有切腹自杀,还是不要脸回到日本去!陶先生的这几句含着幽默意味而却为真确事实的补充报告,又引起了哄堂大笑。
最后陶先生还附带谈到他在埃及逗留三日所遇到的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埃及有个最高学府叫做埃吉哈大学,已有一千年的历史,陶先生在那里发现了三十个中国学生,有一个还是陶先生自己的学生,他们当夜开会欢迎陶先生,居然大唱义勇军进行曲!陶先生说他在尼罗河旁也听到祖国的救亡歌曲,这太使他感动了。
这三十个远处海外的中国爱国青年还干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日本利用它最近建立了一个回教礼拜堂(清真寺),向全世界三万万五千万的回教徒大做其煽动性的宣传,这三十个中国学生立在无线电广播电台上向全世界的回教徒揭发日本帝国主义的欺骗手段,说中国有四万八千个清真寺,日本所新建的那个清真寺,在日本算是第二个!中国有四千五百万回教徒,日本直到现在只有二十个回教徒!他们并引用谟汉默德的话,他说过“对侵略要抵抗,抵抗到侵略停止为止”,可见全世界回教徒应该起来反对侵略。他们并引用谟汉默德另外几句话,他说过“求学问是回教徒的天职,中国虽远,必往求之”,可见中国是他们最远的求学问的地方,日本侵略他们的求学的地方,他们非反对不可!
他们用铁的事实,神圣的经义,给日本帝国主义的欺骗行为以当头棒,打击得他们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