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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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参政余影(二)

记者在上次把赴会作赴校观,不仅是因为住入了一个道地十足的学府重庆大学,不仅是因恢复了住学生寄宿舍的生活,而且有许多事也颇像上学。每日赴大会,腋下夹着许多施政报告和提案,好像夹着许多讲义,每日赴分组会议,好像实行“道尔顿制”的课堂作业。就在饭厅里吃饭,也有学生的本色,除女生(女参政员)一桌外,菜碗吃得个个朝天。

在寻常学校的课堂里,我们有时看得见打磕睡的学生,在这次开大会中,在主席台上的职员,往全场作鸟瞰,据说有时也发现有极少数疲极而打起磕睡的参政员,有惯于仰首打磕睡的,他们说这是“仰不愧于天”!有善于俯首打磕睡的,他们说这是“俯不作于人”!

这种“仰俯无愧”的事实,只偶然发生于大会中,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广东人说官话”的时候——王外交部长作外交长报告时,满口广东官话,有许多人一句都听不懂;或在周内政部长报告时,大家恍惚置身私塾中面对着一位老学究先生(周部长须发尽白),他低声说的话很多很长,有许多人听到耳朵里的却很少很短。

孔兼财长报告财政时,常引起全堂笑声,他开宗明义就说“天下事非钱莫办”,随着再三问道:“但是钱是从哪里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家对于“孔方兄”的问题的确很注意,对他的“询问案”特别多,特别有劲。

蒋议长作“重要报告”的时候,全场“万籁俱寂”,倾听着他的每一句每一字。他声明是以议长的地位,同时代表政府和党作报告,课题是关于外交和内政,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个“参政学校”里有一件事却是完全为其他学校所没有的,那就是提案的署名忙。这署名忙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提案人寻找其他参政员署名;一部分是在别人提案上凑上一名的署名。前署当然特别忙,也特别麻烦,尤其是在一般人看来觉得是比较“尖锐”的提案。有时你把提案交给一位“同学”看了半天,他的最后的答复是暂缓。在商洽副署这件事,有三老特别著称:三老者一为褚辅成先生,一为王葆真先生,一为沈钧儒先生。他们三老做事非常认真,寻找副署也非常认真。有人说三老的提案是不得不签的,一则你看到他们那样大的年纪,不怕奔走的叫你签,你不忍不签;二则他们的那样坚持的态度,你如不签立刻觉得你这个人未免太奇怪!

在老先生的参政员中,有两位走路需要有仆人在旁扶持。他们都自己带了一个仆人来随身招呼。张仲老却老当益壮,言语行动都是不愧老少年,但因为这个“参政学校”的厕所设在嘉陵江旁,有十几级下坡的石级要走,他老有一日下午走到半途跌了一交,头破血流,扶到宿舍中躺下,呼吸急促,呓语连篇,使我们大为担忧,但是第二天大会,他老还是活泼泼地现身会场,这是十分可敬的。张老先生不但谈锋锐利幽默,而且在台上演讲时声音宏亮。在“开学”那一天,他在台上致词,对于巩固全国团结,消除党派摩擦,大声疾呼,诚恳坦白,言人所欲言,言人所不敢言,尤令人肃然起敬。大家都说这位“老学生”也随着时代巨轮的前进而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