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庄王可不管世人和后人怎么评价他,睡了一夜,发布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命令——阅兵,他要在王畿进行一次大阅兵。
楚庄王劈头朝王孙满来了这么一句:“寡人闻大禹有九鼎,三代相传,以为世宝,今在洛阳,但不知它有多大,轻重如何?”
郑灵公见子公伸手捞他碗中之肉,已有不悦,又见他愤而退席,愈发恼怒,将筷子一摔说道:“难道说郑国无尺寸之刃,可斩其头耶?”
晋灵公死了。
晋灵公没有儿子,拥立新君之事便被摆上议事日程。朝议的结果,大臣们一致同意拥立公子黑臀。
公子黑臀之所以叫黑臀,因为一生下来,两个屁股蛋儿都是黑的。他是晋文公的小儿子,晋文公将薨之时,将他派到周王室担任大夫。
公子黑臀一回国,便登基做了国君,史称晋成公。
这家伙很精,他知道赵盾厉害,国之大事小事,一概交赵盾处理,还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了赵朔。
对屠岸贾,赵盾出乎意料地放了一马,这就为日后埋下了祸根,屠岸贾后来尽诛赵氏一族,而千古传颂的《赵氏孤儿》,也叫《程婴救孤》的故事也由此而来。
楚庄王闻听赵盾杀了晋灵公,拥立公子黑臀为君,年二半载,没有精力,也腾不出手来再和楚国叫阵了。加之,连续几次对外用兵,俱大获全胜,国内对楚庄王歌而颂之;各国也对他刮目相看,让他的野心越来越膨胀。忽然有一天,他在朝堂上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陆浑之戎是个什么东西?”
贾赔着小心回道:“它是一个小国,位于周王室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国。”
“可寡人听说,它国不大,还挺捣蛋呢!”
楚庄王见没有人接腔,继续说道:“多年来,它经常出兵骚扰周王室的地盘,我大楚若是出兵将它征服,就等于替周王室出了一口恶气,也等于向列国宣布,中原老大是我大楚,而不是晋国。诸位爱卿,寡人说得对不对呀?”
众文武异口同声地回道:“对极了。”
“既然寡人言之有理,那就去征陆浑之戎吧。”
“怎么征?谁挂帅?”贾又赔着小心问道。
“寡人御驾亲征!你……”楚庄王指了申无畏。
“你……”楚庄王又指了指屈荡。
“还有你、你、你……”楚庄王一连又指了十二位大臣,他们依次是公子反、公子重、潘尪、连尹襄老、屈巫臣、熊负羁、乐伯、许伯、摄叔、申跪、唐狡、养由基等。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楚军在楚庄王的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北上了。
陆浑之戎闻听楚军开过来了,还是楚庄王御驾亲征,吓得屁滚尿流,一天之内派了九个使者,向楚庄王求和,惹得楚庄王哈哈大笑,胆小如此,竟敢去欺负周王室,看起来,周王室并没有什么可怕!倒不如赦了陆浑之戎,继续北上,饮马洛水!
这一北上,来到了洛水之滨,楚庄王命令就地驻扎下来。
这里是天子脚下,是一个想起来就要磕头的地方。周礼,诸侯军队不得出入周天子的地盘,如果万不得已,非要出入的话,必须把战旗卷起来,把刀枪剑戟和盔甲藏起来,装扮成平民百姓。
连出入都不让,他竟然要在这里驻扎下来,旗也不卷,盔甲照样穿。况且,这里不仅仅是周王室的地盘,还是王畿*。
敢在王畿驻兵的人,除了楚庄王,谁也没有这个胆。真是一个楚蛮子,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楚蛮子!世人、史人都这么评价楚庄王。
楚庄王可不管世人和后人怎么评价他,睡了一夜,发布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命令——阅兵,他要在王畿进行一次大阅兵。
这举动越来越离谱,阅兵应该在自己的国家阅,自有国家一来,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国家,跑到别人国家的地盘上去阅兵,更何况,这里不仅是天子的地盘,还是天子的王畿!
公子反有些害怕了,约上申无畏一同去见楚庄王,开门见山地说道:“大王,此乃天子脚下,咱不能在这里检阅部队,想检阅,咱回国再阅。”
楚庄王满脸不屑地说道:“天子脚下怎么了?正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寡人才要在这里检阅部队。只有在这里检阅部队,才能使周天子和各国诸侯知道我大楚拥有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公子反和申无畏对望了一眼,默然退出大帐。
没有人敢唱反调,就是唱楚庄王也不会听。
经过三天的准备,检阅便开始了。楚庄王在众文武的簇拥下登上了检阅台。
“我王万岁!”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楚庄王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轻轻地向他引以为傲的楚军挥动着右手。
许久,口号声才停了下来。大检阅开始了,先是战车展示,轰隆隆从这头开到那头;然后是骑兵展示,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九九一排,从检阅台前经过,行军礼,呼口号;然后是步兵展示,兵士们扛着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检阅台前经过,行军礼,呼万岁;然后是战车作战、马上比武和赤手比武。
检阅进行了不到一天的时候,惊动了周天子周定王,这个楚蛮子要干什么?人家在自己眼皮底下阅兵,不,不是阅兵,是向我示威。他是在明目张胆地欺负寡人呢,不能置之不理!
怎么理,派人去制止?
楚蛮子不会听,若是听,就不会在我眼皮底下阅兵?
强行制止呢?比方出动军队!自己虽说拥有六军之兵,但每一军的人数,不及诸侯国的十分之一,哪里是楚蛮子的对手!——周制,天子之军六,大国三,小国一。
既然不是楚蛮子的对手,那只有忍了。况且,二先王已经为我做出了忍的榜样。
这里所说的二先王,一为周平王,一为周桓王。周平王之时,郑庄公寤生为周之上卿,但他至少有五年时间没有去洛阳了,作为宰辅,五年不朝,还算什么宰辅?故而,周平王欲以虢公忌父取而代之,庄公闻之,口出怨言,周平王有些怕了,低下高贵的头颅,命太子狐为人质,质于郑。庄公则以世子狐为人质,质于洛阳,史称“周郑交质”。这一交质,如同市贾,君臣之分,自此尽矣。
数年后,周平王驾崩,太子狐由郑归来,嗣位为王。太子狐痛父之死,未得将父王含殓,便一命呜乎,其子林嗣立,是为桓王。
桓王伤其父以质郑身死,且见郑庄公久专朝政,心生不满,夺其上卿之职,以虢公忌父代之。郑庄公又气又愤,遣大夫祭足领了一支人马,直抵周疆,托言受灾,割取周民之麦。至秋,又割其稻。这还不算,又假王命伐宋,桓王忍无可忍,乃召蔡、卫、陈三国,一同兴师伐郑,不想为郑所败。郑之大将祝聃,见桓王亲自断后,忙挽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周王左肩。桓王欲传檄四方,共伐郑国,为虢公忌父谏阻:“王轻举丧功,若传檄四方,是自彰其败也。诸侯自陈、卫、蔡三国之外,皆为郑党。征兵不至,徒为郑笑。”桓王默然,自此不言郑事。
连箭射先王之肩之事,先王尚可忍之,而今,仅仅只是在王畿上阅一阅兵,我还是忍了吧!
为防万一,周定王一边传令加强城防,以备楚人来一个突然袭击;一边派出自己这边最有本事的大臣,他的亲弟弟王孙满带着礼物去慰劳楚庄王。说是慰劳,实是进行一番观察,探一探这个楚蛮子到底想干什么。
说到王孙满,大家不一定知道,但说到那个在崤之战以前,断定秦师必败的那个小孩,大家也许还记得。
小时候厉害,长大呢?
长大了照样厉害。
但楚庄王不知道,乍一见这位钦差大臣,也不过二十几岁,其貌不扬,却端着一副天使的架子,劈头便来了这么一句:“寡人闻大禹铸有九鼎*,三代相传,以为世宝,今在洛阳。但不知它有多大,轻重如何?寡人愿一闻之。”
王孙满见楚庄王张口寡人,闭口寡人,暗自骂道:汝知道寡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是诸侯对下的自称,可我是天使呀,汝竟敢还称寡人,真是一个极端狂妄的家伙!
还有,九鼎代表天下,代表周王室,是你一个诸侯国应该问的吗?
王孙满越想越气,沉着脸回答了楚庄王的问题,怎样回答的?且看《左传》的记载:
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啥意思?简单来说,王孙满这样回答:老兄啊,鼎什么样不重要。有德,鼎再轻也重;无德,鼎再重也轻。我们当初算过命的,周朝该有三十个王,时间七百年。现在都还没到呢,您就算有想法也没用,省省吧,鼎的轻重,不是您该问的。
听了王满孙这一番话,楚庄王又是惭愧,又是敬服,但他是一个不服输的家伙,特别是嘴巴上,默想了一会儿说道:“汝年纪不大,口齿倒也伶俐。哼,不就是几个破鼎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告诉你,我大楚只要把矛上的铁尖折下来,就足够铸成九鼎了!”
楚庄王的话没有错。
按照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九鼎应该不大。何也?它是夏初的东西,夏代是否真有青铜器,不好下断语。即使有,按当时的技术估计也十分的简陋,做出的器具能有多大,可想而知。春秋时楚国的青铜器产量和铸造工艺较之两千多年前的夏初,肯定不止要超过了多少倍,所以,庄王说只要取下矛上的铁尖就足够铸成九鼎了,并非吹牛。
王孙满见楚庄王仍然不肯服输,略略提高了一下声音说道:“是的,汝如果将汝国将士矛上的铁尖折下来,也许能够铸成九鼎。但汝忘了在下前言之中至为重要的一点,鼎之大小轻重,并不重要,关键拥有九鼎之人,是否有德?也就是说,国之得也罢,国之兴也罢,在德不在鼎!”
“德真的那么重要吗?”
王孙满重重地点了点头。
“德者何也?”
“所谓德,在内而不在外,在于己而不在于人。楚先祖鬻熊有言,择其善而听之,依其善而行之。军队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行善而天下归心,作恶而天下皆是仇敌。大王,在下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注意,到了此时,王孙满才叫了一声大王。
这一声大王,从王孙满口中叫出,自与常人不同。要知道,楚国之爵位,仅仅是个“子”。周成王分封天下,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子是四等国,四等国的国君偏偏要称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这分明是大逆不道。可王孙满竟称他为大王,这等于承认了他的合法地位。心中那份美劲,比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还要舒坦。况且,他阅兵问鼎的目的,并不是要取周而代之。当时的周王室,貌似天下之主,其实只有洛水四周弹丸之地,灭了他既得不到什么实际利益,还会将中原诸侯得罪个一干二净。若单打独斗,他楚庄王不怕任何一个对手,可是如果天下诸侯都联合起来对付他,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他阅兵问鼎的真正目的,意在显示楚有席卷中原,号令天下的实力,这一显示,连周天子都惊动了,还遣使前来慰军,还承认了他的合法地位,不能再蛮干下去了,要见好就收。
想到此,楚庄王一脸灿烂地说道:“中原人有一句古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话不谬也。今日听了贵使一片诤言,犹如醍醐灌顶。今晚寡人做东,请贵使尝一尝楚国的美食。”
这一吃,楚庄王和王孙满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中国又多了两个成语,一是“问鼎中原”,二是“魑魅魍魉”。魑魅魍魉,原指山怪水神,后泛指妖魔鬼怪。后人有对联:魑魅魍魉四小鬼,琵琶琴瑟八大王。
楚庄王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的楚庄王,对斗越椒不再那么尊重,你有什么了不起,若敖氏有什么也不起?离开了你斗越椒,我问鼎中原,楚国之辉煌,能及得上寡人这一次问鼎中原吗?寡人要直接掌控军队。
除了军队,便是内政事务和外交。外交,交给斗克黄,斗克黄是斗班之子,斗伯比之孙,也是若敖一族,叫你斗越椒无话可说。
内政事务呢?过去由贾、苏从、申无畏负责,若遇重大事情,还得向斗越椒汇报。自楚庄王问鼎中原归来,他们闻到了一股味儿,这味对斗越椒不利,再遇什么事儿,也不再向斗越椒汇报了。
斗越椒身为令尹,既管不了军,也管不了政,连外交也管不住,被晾在了干枝上。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楚庄王并不信任他,什么忠臣,栋梁之材?在楚庄王眼中,一文不值。“早知道这些,在他装作荒淫那三年,将他废掉。”斗越椒很郁闷也很后悔,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楚庄王会装荒淫,我斗越椒不会装孙子吗?装,装他三年五载,不愁找不到一个翻身的机会。
趁着斗越椒装孙子,楚国平安无事的这段时间,咱说一说郑国,说一说郑国发生的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郑灵公见楚庄王问鼎中原归来,忙遣使去楚国祝贺。——就在楚庄王问鼎中原的时候,郑穆公驾崩,世子夷即位,是为灵公。
楚庄王自问鼎归来,老在思索着王孙满那句话,国之兴衰,在德不在鼎。郑国大老远跑来向我祝贺,不能让他空着两手回去,得有一点儿表示。表示什么呢?子女玉帛,郑所余也;羽毛齿革,郑所产也。想来想去,无甚所送,恰在这时有楚人从大湖里捕了一只大龟,重达二百余斤。庄王将大腿猛地一拍,北方不产这玩意,就是产,也没有这么大,就送它。没想到,因了这只龟,郑灵公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郑灵公收到了楚国送来的大龟,别提有多高兴了。敢于和周天子叫阵的人,竟对郑国如此高看,还送来了如此大一个老龟!一来自己吃不完,二来也想向文武百官炫耀一番,龟炖好后,通知卿大夫们都来,大家分着吃。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郑灵公吩咐:“别告诉他们干什么。”
子家和子公接到通知后结伴而来,二人一边走一边猜。“日已近午,主公突然召我等进宫,莫不是晋国人打过来了?”子家说。——子家,又叫公子归生,就是挂帅打败宋军的那位,他和子公既是堂兄弟,又是好朋友。子公又叫公子宋。
子家:“不会,晋成公新立,百业待举,岂能有暇对外用兵?”
“再么就是宋国?”子公又道。
子家说:“您咋老想着外国入侵这事?宋国因为一块羊肉为我所败,元气大伤,哪还有本事向我叫阵?”
“那……”子公的右手食指忽然翕翕自动。
子公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主公召吾等进宫,乃是赏赐我等一些好吃的东西!”
“何以见得呢?”
“我这右手食指轻易不动,一旦动就有好吃的让我享受。你看,我这右手食指翕翕动个不停,今午,肯定是主公宴请我等,有异味可供我等享受。”
子家举目一看,果真如此,问曰:“您的手指真的如此灵验吗?”
子公回曰:“真的如此灵验。”
他怕子家不信,举例说道:“半年前,主公遣吾使晋,食石花鱼。后又使楚,一食天鹅,一食合欢橘,指皆翕翕而动,无次不验,今日岂能不验哉?”
不多时,二人来到宫中,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少不得向宫人打听,宫人便将楚人送龟,主公不肯独享,遍邀卿大夫进宫共食龟肉的话讲了一遍,二人相视而笑。拜见郑灵公的时候,余笑尚在。
灵公奇而问之:“卿二人今日因何如此高兴?”
子家对曰:“子公与臣入朝之时,其食指忽然翕翕而动,言‘每常如此,必得异味而尝之’。臣尚不信,待进入宫中,闻宫人言讲,今主公烹龟飨及众臣,方知此言不虚,食指有验,故笑之耳。”
灵公戏之曰:“验与不验,权在寡人也,岂能由汝等说了算!”
子公是个马大哈,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子家听到了,在去宴会厅的路上,子家不无担心地问道:“虽有异味,若是主公不请你入席,你吃得到吗?”
子公笑曰:“主公既然召我来,哪有不让我入席的道理?”
子公言之不谬,他不仅应邀入席,还被安排在第一席的第二位。坐第一位的不是别人,乃子家也。
子公笑谓子家曰:“我说主公不会不让我入席,看起来你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正说着,郑灵公款步而入,众文武一齐站起来行注目礼。灵公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文武落座。不待众文武落座,郑灵公倒先坐了下去。
郑灵公独坐一席。
郑灵公目扫众卿,满面笑容地说道:“楚庄王送寡人一只大龟,重达二百余斤,寡人不敢独享,特邀众卿一道品尝。”
众卿道:“主公一食不忘臣等,臣等不知何以为报,愿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灵公又将手轻轻摆了一摆,众卿复又坐下。
负责御膳房的内侍,在征得郑灵公的同意后,为他上了一碗龟羹,灵公吃了两口说道:“开宴!”
经内侍之口,一声叠一声地传了出去,一直传到御膳房。
负责御膳的内侍忙命上龟,当众抬来那只煨有大龟的大煨罐,盛一碗便上一个客人。照理,应该先从第一席上,可他偏偏从末一席上,上到第一席一、二位的时候,只剩一碗龟羹。内侍瞅了瞅子家,又瞅了瞅子公,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启奏主公,龟羹只剩一碗,还有两人未上,一为上卿子家,一为中大夫子公,到底上于何人,请主公明示。”
灵公想也不想回道:“子家。子家为寡人伐宋,一举而获华元,功盖天下,子公不可比也。”
内侍忙将盛有龟羹的陶碗,端到子家面前。
子家欲言又止,子公一脸的尴尬。
灵公抚掌大笑曰:“寡人命遍赐龟羹,而偏缺子公,是子公不当食龟,看来子公的食指并无灵异!”说毕又笑。——原来,灵公故意吩咐厨人,缺此一碗,欲使子公之食指不验,以为笑端。却不知子公已在子家面前说了满话,今日百官俱得赐食,己独无有,由羞变怒,径趋灵公面前,伸手入碗,捞起一块龟肉啖之,曰:“臣已得尝矣!食指何尝不验也?”言毕,直趋而出。
灵公见他伸手从己碗中捞肉,已有不悦,又见他愤而退席,愈发恼怒,将筷子一摔说道:“子公无礼,当众欺负寡人,难道说郑国无有尺寸之刃,可斩其头耶?”
子家见事情闹大了,忙跪下代子公求情,众卿亦跪,齐声曰:“主公不必生气,子公仗着与主公乃孩提之交,方敢如此放肆,还请主公谅之。”
灵公恨犹未解,冷哼一声,起坐离席,众人亦散。
子家出得内宫,来到子公之府,告之曰:“主公因您探碗取肉,又因您不辞而别,甚怒。您明日上朝之时,不妨当众向主公赔个礼儿,也就没事了。”
子公反问一句:“给他赔礼?休想!吾闻,‘慢人者,人亦慢之’。君先慢我,乃不自责而责我,什么玩意!”
子家曰:“君虽慢我,但他毕竟是君。赔礼之事,还望吾弟三思。”说毕,告辞而去。
到了翌日,二人一同入朝,子公随班行礼,并无赔礼之举。倒是子家心上不安,散朝后拉子公留下,对灵公说道:“子公惧主公责其染指之失,特来告罪。战兢不知说什么好,望主公谅之!”说这话时,子公仰首向天,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灵公恼了,曰:“寡人恐得罪子公,子公岂惧寡人耶!”拂袖而起,转入内宫去了。
子家长叹一声,随子公出了大殿。子公邀子家来到府中,整置酒宴。三樽酒下肚,子公说道:“今日之事,弟已亲见,主公怒我甚矣!怒而必诛,为自保计,不如率先起事,宰了这个昏君!”
子家掩耳曰:“你别说了,就算家里养一头畜牲,养得久了,还舍不得杀掉,况一国之君,敢轻言弑逆乎?”子家劝人的水平确实不高,怎么把国君跟畜牲比呢?《左传》原文是这样的:“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
不劝也还好些,子家这一劝,子公来劲了:“你说得对啊,老畜牲还舍不得杀呢,他竟把千年的老王八给煮吃了?他下得了手,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子家一看劝不了,赶紧告辞要走。
“我问你,你跟不跟我干?”子公问子家。
“我,我不敢。”子家嚅声说道。
“好,算你有种,你等着瞧!”子公发出威胁。
子家略一迟疑,还是走了。
子公一反常态,第二天一大早,便独自进宫,向郑灵公认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若论与郑灵公的私交,子家远不如子公,灵公见子公认了罪,心中大喜,没几日,便把吃龟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子公没忘,在一次闲聊之中,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公,您觉着子家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他挺好的,大忠臣一个。”
“忠个屁!装的。那天为吃龟羹的事,咱俩闹了点不愉快,我一怒之下,回到家中,没多久,他便赶了过去,他说……”子公欲言又止。
“他说了些什么?”郑灵公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唉。俺俩好赖也是堂兄弟,他说了些什么,您就不必问了。”子公说毕,起身告辞。
郑灵公见子公不肯说,料定这里边有鬼,传旨一道,把子家召进宫来,阴阳怪气地问道:“子家,听子公说吃龟那天,你离开这里,去了他家,有无此事?”
子家的头嗡地一下,他,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良久,还是觉着应该实话实说。
“启奏主公,那一天,臣离开这里以后,确实去了子公家。但臣是去开导他的。”
“怎么开导的?”
那一天的对话,子家记忆犹新,但他不敢说,特别是子公要杀灵公的那句话。若是说出来,不单单是出卖了子公的问题,更给人以口实,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子家为什么不告发?
郑灵公见子家不回他的话,追问道:“汝到底是怎么开导子公的?说来听听。”
“这……”子家终于开口了,“至于怎样开导,臣记不清了,大意是说,那天分龟羹,主公是给你闹着玩的。其实,主公给您留了一碗,您不要为此事生气。”
郑灵公绷着脸道:“你怎么知道寡人给子公留了一碗?”
“这,臣是猜测,也是为了劝子家。”
郑灵公将手摆了一摆:“汝走吧!”说毕,又一个拂袖而起。
子家不得不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到底子公对主公说了一些什么,使他如此生气。越想弄明白这个问题,越弄不明白,索性去了子公家,一问究竟。
“我给主公说,你说主公以君戏臣,和周厉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有什么两样,劝我杀了您……”
“你……你怎能这样?”把个子家气得满脸乌青。
子公反而笑了:“老弟,有一句俗话,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贼咬一口,入木三分。’我便是那咬人的贼。要么,您跟我联手杀了昏君;要么,我再去昏君那里说你的坏话,让昏君杀了你。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子家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长叹一声说道:“你这是逼我大逆不道,我,我还有何话可说,有何路可走?”说毕,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子公一脸喜悦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听我的!如此之大事,咱还是及早动手的为好!”
子家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