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问:“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点点头,走过去,把“兰陵王”的面具解下,现出一张极端清秀的脸孔。
李沉舟端详了一阵,道:“相貌是跟传说相像,但像,并非就确实是他。”说罢看著青衫人,似要等他回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绝,‘银针金缕拂穴手,其人其道还其身’。”他说著慢慢张开手掌,食、中、无名尾指,各夹住一枚五寸一分见长的细针,在阳光映照下亮晃晃了一阵光芒。
李沉舟点点头道:“是‘慕容银针’。”青衫人淡淡一笑道:“我差点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连江南柳五也差些儿没接住的,当然就是‘慕容神针’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神针,那这人若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他若来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颔首道:“那他确是慕容若容了。”微喟一下又道:“可惜。慕容若容惊才羡豔,威震天南,今番却来丧命于此。”李沉舟看著地上的尸首,又说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麽多年,为的就是这麽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可惜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殁,亦未免令人惋惜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一哂道:“其实也没什麽。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麽好的人来饰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就算是帮中总坛一名司厨的,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菜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函,李沉舟随手拆开,道:“原先演‘兰陵王’角色的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王”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裡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消息如何?”
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风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风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唐门卧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奸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随风听著听著,诧异之色却是愈浓烈。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股抗力,摧毁过半,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威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有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墨家,自成组织,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抗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有派人参战,并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股势力怎能容让“权力帮”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嵋山之役中战死,朱大天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闪电、腾雷三剑叟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九人魔”中,只剩下了“无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僧”、“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紫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著。
饶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蹙,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天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环青,却也教人看穿了,死于慕容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忧色,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裡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随风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麽事,无妨直言。”
柳随风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天王、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为朝廷抗寇边之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麽啦?”
柳随风也随著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裡,道:“你莫要过份操心。朱大天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踔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曾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望信义二字打天下,他的信望甚好,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入侵。国难当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複国杀贼,并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李沉舟笑了一笑,眼神裡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这回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风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麽,你还有话说麽?”
柳随风答:“是。”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风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麽话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嗫嚅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萝嗦什麽!?”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侠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著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麽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麽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风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害,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著,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闪了闪: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手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风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入死的征战中作出背离俗人礼教的事,也是相儒以沫,相慰互持,只要心没有变,万一作出这些事,我也并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著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凝炼淬厉的剑,看著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罢。”兆秋息、鞠秀山、柳随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他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闪身过来去拍柳随风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在,适才在他身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手。可是柳随风却连眼睛都没有多霎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赵师容不但武功、智谋、组织、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鸿图;跟赵师容在一起,决不会因而跟弟兄疏远,或只耽迷于美色,或消磨了壮志。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来回踱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青石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裡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巧笑倩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裡一个声音在喊著: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容儿,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一排排的坐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瓜子壳等物。他看了心裡塔然若失,继续往院子裡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这裡,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谁都进不来。他就跟她闹著,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绻。后来赵师容翻过身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金红澄亮的一杖暮阳,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镀金烫红了轮廓,李沉舟看得心裡喜欢,忍不住说:“你好美。”赵师容只是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裡伸出了手,说:“你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裡渗得更蓝得反似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侧脸挽高髻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惜无限,便亲了一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昵,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又追逐回来,落在花间上,吱吱唧唧,煞是亲密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牠,我是牠,牠们是我们两个。”李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葬鬼……”说著又呵支她,搂著她在草地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隻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鸟,那母的小黄雀,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揪莫已,到了后来,甚是亲密,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容见了,撇著嘴道:“我才不是牠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牠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鸟?”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像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竟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两隻都杀。”可是说著话时,两隻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惘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裡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闻轧轧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部缓慢裂了一个大洞,裡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豔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像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紫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楞,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自瞿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两人都守礼始终,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操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宋明珠明豔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赧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裡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麽恨?为什麽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也不斥駡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麽会忽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裡又很感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图非份之念……像萧秋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像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像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必如此。在那种时候,又有什麽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咫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
宋明珠抬头看向李沉舟,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吉吉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敢攫,还畏惧什麽来著?”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麽?”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还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著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著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隻“凤凰”。“金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在一次柳五下令她去攻打朱大天王时,因后援来得太缓而牲了,淹死江中。“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风一声令下:两人如果再见,他便杀了卓非凡,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双颊……水柔心自戕前,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栗。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霞山那儿,你并没有做出什麽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颔首,李沉舟又道:
“可是柳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随时改换一切态度,……今天他不生气的事,明儿他再想想,或许就会怫然大怒了。”
宋明珠又惴惴不安起来,李沉舟又说:“可是如果我去说情,或许他会碍在我面上,不会怎样……”说到这裡,便止住不说了。
宋明珠颤声问:“您……您要我怎样?”
李沉舟正色道:“我不要你怎样。首先,你是柳五的人,我问的话,你都可以不必答。但是你现在有求于我,我可以向柳五说,不过,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做一件事。”
宋明珠考虑了一阵子,毅然道:“帮主,本来您有事相问,我知无不言。”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可惜我问的就是柳五的事。假使……”李沉舟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假使柳五要你杀了我,你杀不杀?”
宋明珠的脸色一时回不过来。这问题包含了三项:第一,柳随风有没有叫宋明珠杀他?第二,柳五有没有生过杀李沉舟之念?第三,要是有,宋明珠杀不杀?
宋明珠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李沉舟一直在看著她,在仔细看著她。宋明珠吸了一口气,道:“五总管有提起过。”
李沉舟一展眉,道:“提起过杀我的事?”
宋明珠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道:“是。五总管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从那时起,我便可以杀了他了。”
李沉舟皱眉道:“为什麽?”
宋明珠盈盈望著他道:“他说,因为他那时候已不是人了。”
李沉舟沉默半晌。轻轻歎了口气,他的歎息如落叶一样飘忽。“你有没有听过‘老伯’的故事?”
宋明珠摇摇头,李沉舟道:“那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老伯’是帮会领袖,他跟‘万鹏帮’争霸,起先占了上风,后来儿子、得力助手,都死于狙杀,他假装被打得无法还手,其实暗中培养最后全力一击:要攻陷‘万鹏堡’。帮中可信赖的人,只死剩律香川一人。他就在出击前将帮中一切交给他,却不料交接一完,立即就遭到了律香川的暗算。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朋友。”李沉舟说到这裡,双眼又有一种空漠的神情,平视宋明珠道:
“我今日,可算也接近这种田地;所以我不能再疏忽,纵是最好的朋友,也要留意一些。”
宋明珠睫毛颤动,忽然问了一句:“帮主觉得五总管有嫌疑?”
李沉舟不答反问:“柳五知不知道我常找你们来聊天的事?”
宋明珠垂首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李沉舟笑了,负手悠然望天:“他该知道的。”
宋明珠想了一会儿,问:“那您……您要我做的是什麽事?”
李沉舟轻声道:“杀了我。”
宋明珠一惊,惊然道:“什麽!?”
李沉舟淡淡笑道:“对。就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