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的字！”桑小娥几乎呻吟道。
“随那豹子的血迹，快跟上去！”方歌吟即下决断。
于是他俩进入了一个密林。
这密林内布满了黄杏、樱桃，美得有说不出的诡秘。
密林越走越深邃，到处阴黯湿漉，石岩都铺满了青苔。
——那豹子的影踪当然已不见，但此地想必已离“七寒谷”不远。
方歌吟搀着桑小娥，两人戒备着向前并进，密林盘根交错，无终无止，桑小娥忍不住心中忧虑，哭道︰“方大哥，我怕爹会——”失声不能再说。
“桑帮主深谋远虑，武功超卓，妳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如果没有事，又为什么要留血书？而且按照这血书由亡命信鸽被截击的情形来看，情况十分紧急。
——究竟在“七寒谷”里，发生了什么事？
阴影幢幢的贺兰山，彷佛布满了疑云，一步一陷阱。
正在此时，方歌吟心头又掠过一种不祥的阴影。
他想用眼睛去捕捉那阴影，鼻端却闻到一股腥风，就在他嗅到之一剎，发须为之逼扬，那腥风正自背后扑来。
又是豹子！
不过不是黑豹，而是金钱豹！
方歌吟只觉眼前一花，但他不能退或避！
因为桑小娥就在他身边，他一闪开，恐怕就要殃及桑小娥，所以他反而迎上花豹！
他的剑尚未拔出，危急间双手一揽，并臂抱住豹子！
在这剎那间，他已用了少林的“大手印”，力击下去。
那豹子负伤狂吼，方歌吟离牠太近，只有拚命揿住不放，也被牠抓伤了几处。
方歌吟无论如何，都不放手，而且运劲自两肘力夹，那豹虽力大无穷，但又怎及得上功力增长十倍的方歌吟？不一会，终于踣地不起。
方歌吟大力一呼一吸，正要立起，忽然眼前草地，一物窜起，竟比闪电还快！
方歌吟在那剎间，不及思索，双指一弹，弹中那物！
“波”地一声，那物竟被弹飞丈外，撞在大树干上，原来是一条碧黄的毒蛇，蛇首已被方歌吟一指弹碎！
原来方歌吟刚才那一指，在情急中而施，居然把两种平日用功最深，而最合乎他性情的武学︰“天羽奇剑”中的“怒曲神剑”化做“怒屈神指”，再将“怒屈神指”的指力以“长空神指”的指劲弹了出去，才一举击毙了毒蛇，也救了自己。
这一指乃合“三正四奇”两家之精华，其力量捏拿之准，令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到。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一只极为巨大而毛茸茸的猩猩，已掩至桑小娥的背后。
——怎么各处的猛兽都涌来这儿了？
他大喝一声，飞跃过桑小娥头顶，也越过猩猩的额顶，那猩猩猛然察觉，举臂要来抓，方歌吟已间不容发地穿了过去，顺手在猩猩脑门以“六阳金刚手”一拍——
猩猩狂吼一声，摇摇晃晃，巍巍颤颤，终于轰然倒下。桑小娥这才查觉，惊得失声呼叫，差些儿给猩猩仆倒的身躯压着。
方歌吟一拖桑小娥纤手，疾道︰“快，快离开这里，这儿是野兽窝——”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腥风摇树撼林，一物啸吼扑至！
方歌吟急蹲旋身，反刺一剑！
“嘶——”地一声，方歌吟背部被抓了一道见血的五爪之痕，头上方巾也给抓落，发鬓凌乱，但那头山猫也吃了一剑，负伤急遁。
方歌吟负疼急道︰“跟踪牠！”
——牛羊鸡豕都有个家，负伤的鸟兽都必定回到牠们的居处。
——如果牠们是经人训练的话，那么就一定会回到饲养牠们的地方。
——一定有人指挥的；否则贺兰山不可能变成了兽窝︰万兽齐集！
方歌吟如斯断定。
* ** * ** *
方歌吟急追。
他后面还曳着桑小娥的小手，越过苔石、密树，甚至跃上高大的树干追踪。
那只山猫淌着血急遁。
追了好一段路，方歌吟眼廉前忽然出现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块。
石缝边匿伏着两三个人——就在这时，那蹑足的山猫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向那人，张口噬向那人颈旁的大动脉。
待那人警觉返身时，山猫已扑到那人身上，那人已不及闪躲！
在这一剎那间，方歌吟手中金虹剑已脱手飞出！
“着！”
他在那瞬间无法确定那些人是谁，只是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他只是为了救人，毫不思索的就掟出了剑！
剑化金虹，直刺入山猫背脊。
山猫狂嚎，那人左右手一挑，亮出一双银戟，“哧哧”二声，都刺入了山猫体内！
山猫辗转挣扎几下，终告毙命。
那人自血泊中巍颤而立，在旁两人关心扶持。
桑小娥目光一凝，随即喜呼︰“辛大叔！”
原来这险被山猫咬死的人，并不是谁，却正是“长空帮”下五大堂主首席，“长空神指”桑书云之得力助手，与方歌吟有数面之缘的白旗堂主“全足孙槟”辛深巷。
辛深巷本来也是一脸风霜，但乍见桑小娥，也喜得跳了起来！
“小姐！”
* ** * ** *
辛深巷满脸沧桑，但见着方歌吟、桑小娥，却喜悦莫已。他向方歌吟一颔首，脸上流露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方歌吟见看他，也如见亲人。
“小姐，妳好容光焕发啊。”
“大叔，怎会……”桑小娥靠在辛深巷宽厚的膀边问。
“大叔老了！”辛深巷如此发出一声喟叹，大力地拍击桑小娥的背膀。
“坏大叔，得那么使力，人家痛嘛。”
“哈哈……”
辛深巷豪笑着，忽又笑容一敛，眼睛发着亮问︰“你们怎会来了这里？”
桑小娥一撇嘴，道︰“这倒要问大叔了，大叔好好的江南局面不管，来这儿给山兽咬、野禽啄，却是干嘛？”忽然忆起一事，脱离了辛深巷臂膀，急问道︰“爹他……是不是出事了？”
辛深巷彷佛脸上又多添了几道皱纹︰“实不相瞒，小姐，帮主已失踪多日。”
“什么”桑小娥几乎跳了起来。“果然是爹爹……”
辛深巷瞇着眼睛，反问︰“……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事？……那么这里的事是真的了？……”
方歌吟切入问道︰“这里的什么事？”
辛深巷摊手道︰“我也不清楚啊！”
方歌吟皱眉道︰“你也是……我们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辛深巷沉吟一下，道︰“看来事急不宜迟，请先说你们两位追踪到这儿来的原因。”
方歌吟道︰“我俩在嘉峪关一带，受到‘七尸迎宾’礼之邀约——”
辛深巷目光闪动，截道︰“什么‘七尸迎宾’……‘金衣会’的人？”
方歌吟道︰“是，他们派出四名香主，狙杀不遂，反遭一道士打扮的人诛而灭口。我就在死尸身上搜出了几张血书……”
辛深巷双肩一耸，自袖内掏出几张皱纸，笑问︰“是不是这些？”
方歌吟、桑小娥看去，只见果是歪歪斜斜的写着“被困七寒谷”等字，有的可能写时太急，连“七寒谷”三字都未写完，便已断了，其中有一张只写“被困”二字，下面便是一大滩浓血染纸，想必在那时遭了毒手。
方歌吟道︰“正是这些血书。后来我们在赶赴七寒谷途中，就在银川一带，受到截杀，并与‘天罗坛’的一名坛主及其喽啰交手……”
辛深巷动容道︰“连罗海兽的人都出动了？”
方歌吟点点头，道︰“看来还不止，我们就在前面，还跟曲凤不还的手下交过战，并捡得桑帮主的一份手书——”
辛深巷嗄声道︰“帮主真的受困于‘七寒谷’”
方歌吟掏出血书，道︰“就是这一份。”
辛深巷立即接过来看，脸色凝重，跺足道︰“真是帮主亲手所书。”
原来桑书云平日帮务极忙，极少练字，但遍阅群书，博学大度，对书法绘画，虽疏练习，却极有天份，比给矻矻营营苦练字的人，虽然法度略欠周圆，但意境妙逸，比只懂拟摹习字的人创意得多！他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俊逸灵秀，别具一格，辛深巷久在桑书云麾下，自然一瞧便辨认得出。
至于方歌吟，也因桑书云昔日奉赠的手抄之“长空神指”练习法门，故识得桑书云书法。方歌吟对那一手未加勤习而全凭才华、人格、胸襟、识见，所揉融出来的字体，甚为心仪。所以乍见之下，如见其人。至于桑小娥为桑书云之女，对父亲的一手字迹更为熟稔，也更毋庸置疑了。
方歌吟双眉一剔，道︰“这便是我俩匆匆赶来的原因。不知辛大叔何故来此？”
辛深巷以手加额，道︰“前些日子，武当大风道长与恒山雪峰神尼连袂来找帮主，谓‘血河车’又现江湖，在绥远、宁夏一带出现，而且系由武林第一大煞星，死而复生的‘幽冥血奴’萧萧天所驾，沿途上杀戮无辜，伤天害理……帮主闻后，悉力阻止，邀得‘大漠仙掌’车占风出面，四人并上少林，央了少林天象大师下山，路上碰着了‘劫余岛主’严苍茫，他有意觊觎‘血河车’，也一路跟了来，还有各路武林人物，也各怀异志，希望来讨便宜。”
方歌吟双眉一展，道︰“武林七大高手中，‘三正’尽至，‘四奇’已到其三，按理说不会出事才对。”
辛深巷叹道︰“本应如此。边疆一带，‘长空帮’实力所不能及，但我也请了护送帮主的高手二十三人同往，他们都是精于布阵、遁甲、奇门、联络、追踪、伏击的好手，却没有一个有消息，没有一人回来……”
方歌吟、桑小娥都大见忧色。辛深巷又道︰“自桑帮主一出塞外，便没了消息，连同其他高手，也一样没了音信，他们同样派座下高手来寻，皆无头绪。更可惊虑的是，此行中少林天象还带了天龙大师等随行，并有达摩廿四僧，车大侠也偕同‘瀚海青凤’旷女侠等前往，严老怪亦带了他儿子和岛中弟子数十名……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身经百战，怎会连一个讯息都没有？就算遇到了极大的艰险，以桑帮主等六大高手，天下又有谁能挡？就算是‘武林狐子’任狂亲至，也没有这个能耐……”
方歌吟、桑小娥愈听愈见心忧。辛深巷长叹一声又道︰“现在各大门派子弟，也发众来寻。长空帮人多势众，这几日来苦心搜索，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桑小娥急得捉住辛深巷的手疾问︰“是什么迹象”
辛深巷叹道︰“这几日来，我们朝夕搜寻，却也无端端丧失了多位弟兄生命，有的被野兽攻击致命，有的显然是为人伏袭暗杀……就如今天，若无方少侠相救，辛某只怕就……”
方歌吟道︰“辛大叔莫如此说，纵没晚辈那一剑，大叔的双戟，也非那山猫禁受得了。”
辛深巷苦笑，指指自己的脖子道︰“那时恐怕咽喉又多了一对鼻孔了。……我有自知之明，脑袋还行，至于身手，则当方少侠的徒弟都排不上。”
方歌吟道︰“辛大叔快别这样说，如果武功高强就是一切，那么真正在青史里留名的人都是一些武林人物了……事实上，根本上绝大多数的人只肯定‘翰林’而坚持否定‘武林’的存在呢。”
辛深巷笑笑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剔眉︰“世人重文轻武，自古皆然，一旦开战打仗，却又得由我们这些武夫攻阵守城，冒死犯难了。我们搜至这儿附近，便发觉了几只冒死飞出来的鸽子，以及帮中子弟尸身上搜出来的血书。可是我们搜遍这一带，被毒蛇猛兽攻击了不下数十次，死伤不少精锐，还是查不出江湖人称‘武林三大绝地’的‘七寒谷’究竟座落在那里。”
“这里的猛兽恐怕并不是野生的，而是受人操纵，训练有素的专事攻击踏入这林子的外人。”方歌吟沉吟道。
“正是。”辛深巷苦笑，用手向青苔石后一指，道︰“这便是‘人兽合作’的最佳证明。”
方歌吟随手所指望去，只见石后卧伏着一人，早已气绝多时，右手紧握一柄雕花宣斧，但手腕却被一支黑箭贯穿，脸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衣衫撕烂，显然是给猛兽咬死的。
“敌人先用暗箭夺去其战斗力，然后再驱使虎豹噬杀之。”辛深巷深深一叹道︰“这人是少出类拔萃少林俗家弟子，却遭人狙击，死于林中。”
方歌吟忧虑地道︰“如果以桑帮主等人的盖世武功，尚且被困于某处，那就算觅着了，我们又何济于事？”
辛深巷负手来回逡崇数步，终于道︰“如果知道桑帮主等人在那里，我即可联络各路英豪、以及帮中好手，前来救援，就算对方实力再强，武功再高，也未必能抵挡我们的群体攻势。”
方歌吟道︰“哦？”
辛深巷目光如电，道︰“实不相瞒，‘金衣会’、‘天罗坛’与‘七寒谷’，虽然难惹，但‘长空帮’若倾全力出战，决可一战！况且还有少林、武当、恒山、大漠、劫余岛，以及武林十四大门派的好手，这一场会战，我们输不了的。”
方歌吟也目光炯炯有神︰“只不知‘七寒谷’因何要冒此天下武林同道敌忾同仇之危，来诱困桑帮主等呢？”
辛深巷道︰“这是一举将中原武林高手一网打尽之举，非超凡野心，决不致如此做法。”
方歌吟道︰“但对方又如何得悉桑帮主等之行程，以诱他们进入‘七寒谷’呢？”
辛深巷蹙眉道︰“这恐怕就与‘血河车’之出现有关了。”猛抬头，道︰“别看这儿只有几个人，这座山的里里外外，都有我们的人在搜索，在山外也有人寻索，只要一有消息，便立即召集，共同营救。”
方歌吟点头道︰“是，我们也该分头去搜查了。”
辛深巷轻轻抚了一下忧愁中的桑小娥，道︰“小姐，妳别担心，帮主他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何况，帮中最干练的梅二堂主还陪着他老人家，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着拿了三支旗花响箭给方歌吟，道︰“一有发现，即找个高远之处，燃放出去；如果十分紧急……”说着又掏出一支纯红色的炮筒︰“把它扔在硬物上，即刻走开，——这些都是敝帮的联络信物。”又说︰“今天搜索队里的联络暗号是——对方问︰‘忽然前面闪光一下。’你就要答︰‘她就出现在我底眼前。’；如果是你先问，则是︰‘唐朋是怎么死的？’对方要答︰‘不小心躲在床底下给唐肥压死的。’一定要记得。”
桑小娥与方歌吟都点忍俊不住，道︰“怎么这暗语那么古怪？”
辛深巷道︰“这才不会出漏子。”说罢，深意地望望二人，又道︰“虽说小姐在此，但行动首重纪律，认暗号不认人，少侠还是得记住了。”
方歌吟遥望着远去在森林中的辛深巷微微佝偻背影，感叹地道︰“辛大叔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为了爹和长空帮。”桑小娥幽幽地道︰“辛大叔老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