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杀人的心跳
点苍派是“刀炳”会六大天柱之一。
邱断刀则是点苍派的一柱擎天,江湖上人传说,如果没有邱断刀这擎天柱,点苍派就像数百十年前一样,只是江湖上的一支小派。
如今,点苍派却是江南刀炳会六大支柱之一。
江南刀炳会是武林白道总监,声誉虽未有千百年基业的少林,武当之上,但实力却尤有过之。
所以有人说,邱断刀不但是点苍之宝,而且他的武功实力,以在当今点苍派掌门锺错之上。故此,一年一度“黑白道”的飞来峰“金印”比试中,邱断刀都是代表点苍派应战。
邱断刀的武器一炳断刀。
他这炳断刀号称斫尽天下恶人的头。
无论他去到哪里,他手里总拿着这把断刀,他的断刀没有刀鞘,他也根本不用刀鞘。
一个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手里有一把断刀,这令人吒舌的做法使他的断刀取代了原来的名字,只知道他姓邱,名字就成了“断刀”。
……这晚邱断刀杀了人。
七个市井小流氓,在暗巷中,欺侮一个黄花闺女,给他撞见了,他就出手杀人。
杀七个人,他只用了两刀。
杀了之后,他发现这些年来,很少有一天手里不染血迹的。
这时已夜半,一勾残月,自巷子口的天空勾泐出来,江湖人心中,都不免会有寂寞之意,邱断刀更有一阵子惆怅。
惆怅归惆怅,邱断刀却重来没有后悔,也不曾后悔——也许一入江湖,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就算有后悔,也只是像小偷被捕的时候,只恨自己为何不逃快一点而不是后悔作贼一样。
邱断刀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时,这昏暗肮脏龌龊难闻的项子里,忽然传来微微的一响。
邱断刀心头紧了一紧:是猫呢?还是子?那倒地的女人本还还在饮泣,但此时忽然没了声息,邱断刀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令邱断刀心头一震。
——这女子是受过一些惊吓,但决不致死,但她竟然死了。
邱断刀马上警觉,叱了一声:“是谁?”
他的确杀了不少人,想到这点,幽暗处彷佛翻扑着无数凶魂厉魄,令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来。
它可以感觉到黑暗中的确有人在那儿,他几乎可以听到对方诡异的呼吸声。
他举起了断刀,再次发出了厉叱:“谁——”
由于过度的惊惧,致令他的呼吸,也不正常了起来,胸口感觉到一种压迫紧榨的疼痛。汗自额际淌下。他秃着眼珠发出杀人时的狠意,瞪视着黑暗。
“谁在那里”
黑暗里黯无声息。
邱断刀喘息嘶喊:“你再不出来,我就——”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毕竟已身经百战,今晚怎会如此失却镇静?他杀人无算,怎会如此失常?怎么尚未动手,呼吸已失调匀?想到这里,他竭力想定下心神来,但已不能,他在黑暗中彷佛听到自己的心跳由密而急,一下一下重击在自己心坎肺壁上,好像一头已脱栓的怒牛,不住的在他体冲撞,直似非脱出口腔来一般。
他喘息着举起断刀,刀锋乍现了一缕蓝芒。
他的手剧烈的颠抖着,刀锋也颠踬着,蓝芒闪烁不定。
这杀人无数的一把刀,弱的似风中柳。
邱断刀嘶哑的声音哀鸣:“究竟——你是——谁?”他说这几句话,彷佛一个老人用尽残之力举起一只石臼一般吃力。
然后它的声音就像长年哮喘病者徒然哽住了气,他的心跳犹如一位贞烈女子一般,撞墙溅血,他感觉到血在碰撞中溢满了心房。
鲜血也真的从他的口里溢注出来,向刊了一个血将,不住的喷泻,直至他倒在暗巷自己的血泊中。
……“刀不留人”邱断刀死了。
他赤裸的身子在暗巷里被人发现,身畔还有一名寸缕全无的女子,也了气。
这情形使得他死因的流传里,更加多了色情风流淫秽的味道。
邱断刀死于“心脏停止跳动”。
这是“刀炳会”大夫祖浮沉的判断。
祖浮沉能把一付沉入海底二十五年的骨骸判断出重了何种毒物而死,更凭他的电目神手能将一千三百二十一块碎片拼回原来的七炳刀,一个缺口也不留,他的判断,一像准确无误。
邱断刀全身上下,全无一丝伤口,死于“心不跳了”,这意味什么?人人说笑之时,脸上都带有诡异之色,男人交头接耳不让女人听到,女人咬着耳朵,不让孩子听闻,说着的都是同一回事。
所以孟青楼很高兴。
……孟青楼高兴的原因有两个。
一、邱断刀死了,他的地位会更重要,锋芒会更显露,人们会更注意他,对括沧派大是有利。二、邱断刀这种死法,使同门同道,武林中人对他自己的“风流成性、放荡不羁、不知检点、拈花惹草”十六字评语,大有改善。
素来以不沾酒色的邱断刀,不过也是个伪君子,众人又何独谴我这个真小人?——孟青楼是这样的想。
可是邱断刀的死,对他也有两大坏处。
第一、点苍派对括苍派是联盟,邱断刀一死,“黑白道”金印之战,己方就要损失一员大将,形势可是大大不利。第二、括苍派虽与点苍派明争暗斗,但仍是同仇敌忾共抗强敌的。邱断刀这种死法,可大大的削弱了士气。
孟青楼不经摇头叹息,心理暗骂邱断刀坏的可以:——要是他不那么伪君子一些,就不必马前中风,一个支持不住,落的如此下场了。
至于他自己,可就大大不同了,想到这里,孟青楼嘴角有一抹诡异的笑容,比在比武中他得胜时的微笑,还增添几分得意自豪。
……孟青楼不单在武林中很有地位,在青楼妓院中,一样很有声势。
他能喝酒而不醉,出手一掷千金而温柔,相貌也属上选,所以不论道哪一间寻欢场所,无不是被欢迎最热烈的客人。
这晚他来到“春江潮”,左拥右抱,春兰、金凤、秀娘、美蓉,这四大绝色,一面跟他狎戏调笑,一面问他邱断刀稀奇古怪的死法,他一面说,一面纵情的笑,而清秀可人的雏妓秀珍、秀珠,正向他嘴里灌酒,菜往口里送。
直至孟青楼一阵大笑之后,才收声就发现有点不妥。
他的心口,似被一只无形的钩子勾着。
这种感觉,虽是轻微的,但心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这地方就算是给蚊子叮了一口也不会好受,更何况是……孟青楼一震,但他不想失态,依旧吃喝如故,可是忽然之间,他觉得背后的一桌酒席,虽隔着屏风却出奇的静,有点不寻常。
他想回过头去看。
但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马上知道有人在他背后,透过屏风在看着他,而且那一定是一个可怕之极的人物,否则便不可能所注视的目光,令他背脊肌肤上茂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正想拧过身子,手也已经搭上腰畔的剑锷上。可惜他既回不过身去,剑也没能抽拔出来。
他的喉已被塞住,就似一根鸡骨头快要撑破他的喉管似的,而他心头,彷佛被一串枪驳子敲打一搬,一下又一下,在心胁撞溅出血来。
孟青楼狂叫了一声,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妓女们见他转青蓝色的脸,爆裂而涌出鲜血紫胀的唇,死鱼一般的眼珠,凸露足有半尺长的舌头,都以袖掩目,尖叫离桌,在孟青楼口里喷出白沫时纷纷逃避。
他们在慌乱中都没有注意到,隔邻桌上屏风后,有一个沉着、瘦长的身影,慢慢踱出了“春江潮”。
……邱断刀的死讯令秦燕横甚不高兴。
秦燕横和邱断刀公是战友,私也是知交,虽然邱断刀份属点苍派最出类拔萃的人才,而秦燕横是雁荡派嫡传子弟中的翘楚。
秦燕横跟邱断刀一同劝过孟青楼不要太孟浪不羁,因为太过放纵会使人对“刀炳会”失却信心。
秦燕横很了解邱断刀的为人,所以,他不相信邱断刀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甚至怀疑邱断刀的死,是孟青楼或者黑道“天欲宫”的十二都天神煞所为,所以,他到“春江潮”去,为的就是监视孟青楼的一举一动*秦燕横没有趣注意这个人,只知道这人似乎脸颊上有一颗大灰痣,再匆匆交错而过时,森冷的看了自己一眼。
直至秦燕横走了七、八步,那森冷的眼色,仍留在他脑海里甚至渗入他心睥中,使它产生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所以,他疾地回望,人潮已没有了那人的踪影。
然后秦燕横才知道孟青的暴毙。
……秦燕横立即再追出去。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要道哪里去找那神秘人?秦燕横挤着人群,追了几个街口,终于在一处较荒僻的牌楼石墙边,停了一来,仔细寻思:
——如果邱断刀的死纯属巧合,那么孟青楼这一死可以推翻一切凑巧的可能。
孟青楼是“括苍派”掌门人郭大江义弟,而孟青楼跟邱断刀与自己,同是“黑白道”之五场比斗中的人选。
想到这里,秦燕横心跳不禁一阵加快:邱断刀死了,秦燕横死了,难道下一个轮到自己?他觉得应把此事,从速禀之“刀炳会”盟主、“飞鱼塘”主人沈星南知道,至少也要通知其他两位“黑白道”中决战的同道英萧杀和宋晚灯,好有防备……想到这里,他又一阵剧烈的心跳。
他很想立刻就去,偏又四肢乏力,头昏眼花,依凭在牌楼石墙下。
他猛然醒悟,自己只追逐了那神秘人一阵子,凭他的功力,力战三昼夜也不至于如此气喘。
那一双森冷的眼神,又隐现在他的脑海,他竭力想离开牌楼,可是他心跳急如落击股,他怪叫一声,双手全力往石墙一撑,但石墙却似涂有黏胶一般,把它的身子紧紧吸住。
秦燕横忽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怦蓬、怦蓬、怦蓬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那人的心跳声是沉重的“碰、碰”之声,秦燕横背心贴在石墙上,那心跳声竟似压在石墙里面传来一记又一记的,敲打着他的心,引动他的心,跳的像蒸笼里的跳蚤,连呼吸也失却控制。
牌楼石墙里当然没心。
但石墙另一边一定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而且也是以前胸贴在石墙上。
两人的心跳只隔了一到石墙,但那人的心跳控制了秦燕横的心跳。
秦燕横哀呼一声,嘴角已溢出了血丝,他强撑不脱,浑身乏力,但拔出配剑,看他的样子,似想用宝剑穿过石墙刺杀对方,但剑尖抵在石墙上只颠抖了一阵,“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秦燕横口里的鲜血,也因心头一阵气涌,喷泻在石墙上,成为一幅惊心动魄的构图。
第二节 死亡的暗影
秦燕横、邱断刀、孟青楼三人都死了,在两天之内,本来准备三十天后在飞来峰迎战黑道三大高手,全都死的离奇。
黄山派近年来一向形式诡秘,但不失侠义作风,而黄山之杰英萧杀,行踪更是飘忽神秘。
英萧杀未投入黄山派之前,他还是一个杀手,要不是他刺杀黑迦山老怪九幽子于玄牝门内,又把瓢媪毒妪刺杀于神木宫,在暗杀白发魔女邱深深于五淫台上,现下武林魔消道长的声势,当不至如斯稳定。
英萧杀虽不会在“黑白道”金印比武前住在飞鱼塘,但届时一定会赶到。
这三人的死,对他而言,只是嘴边挂了半个冷笑。
他既不怕,也不伤心,对他而言,死了三个同道高手,只是增多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增长了黄山派日趋重要的势力。
他知道敌人下一个对象,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宋晚灯。
他希望对方先找他。
因为他最清楚宋晚灯的功夫。他不希望手刃暗杀邱、孟、秦三人凶手的消息,是曾飞鱼塘山庄庄主沈星南首徒宋晚灯处传来。
他在“醉鲸楼”吃过晚饭,走了下来,出了城门,往飞鱼山庄赶去。
走了半里,一个荒僻山坳所在,两个强盗正拦路洗劫一对可怜的老夫妇。
英萧杀并没有停下来。
他在老夫妇的哀告和强盗的恣笑声中,不急不徐的走过,头也不回,甚至有一个强盗笑他:“那种龟蛋王八怎么敢挑梁子?”他也毫无所动。
直至走了三、四里路,日幕荒凉,一个半死不活的书生,敢情是给毒蛇咬了一口,腿上汨汨淌着血,伸手要他扶持,他也不予理会。
他迳自走着,又过了两里路的光景,夜色渐至,一颗大树旁传来女子的哀呼,和一人怒骂:“叫!叫什么叫!老子跟你快活快活,没到时间叫个屁!”
那女的看见有人前来,哀声叫道:“壮士,救命,救命啊……”
英萧杀站住。
他的双眼燃起了奇异的光芒,视线落在女子竭力企图掩遮被撕剥衣衫的胸脯上,在暮色中浮起匀美的弧形,另英萧杀体内,燃烧着一股兽性的欲望。
他心底暗忖:既然是你们这些旁门左道暗设的圈套,我就杀而灭口,取而代之又何妨?嘴边挂了半截冷笑,向两人纠缠处走去,冷然站住。
那壮汉见有人近前,怒叱道:“滚开,别坏大爷的好事!”
英萧杀冷冷地道:“侨老三,是你要我来坏你的事的。”
那壮汉一愕,反手拔出撩山刀。
他拔刀虽快,但刀抄在手时,英萧杀的剑已穿过他的咽喉。
英萧杀缓缓地抽出了剑峰,鲜血在那女子的通体上,那雪肤溅上了怵目惊心的血花,英萧杀喉头一阵动。
那女子散发披脸,在暮色中想站起来,怯生生地说:“多谢英雄相救。”哀呼半声,英萧杀一手扯住她的头发,扳她倒地,覆身而上,扯开她的衣衿,露出滑如凝脂的腰肢,英萧杀扳开她扭动的双腿,现出毛发十分茂盛的地方,不待她哀呼半声,便把烫热的身子挨下去。
那女子的哀鸣令他起了一种疯狂的残酷的快意,那扭动也变成一种吸吮和抽送,使他犹如瀑布上一泻千丈的小艇,在怒涛中跌汤不已。
那女子也媚眼办,十分动情,英萧杀却在这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夜合花和妃子,你骗不了我的。”
说完这句话,英萧杀就在极度的酣畅疯狂中,倏地滚了开去。
他疾地滚开的同时,手中漾起了一片精虹,有人惨叫一声。
他的剑刺入背后那人后心,那人手中的朴刀,正斫在原本英萧杀的位置,而令朴刀斫入和妃子的胸脯中。
那人痛哼半声,便已倒下,正是原先英萧杀遇见的两个强盗之一。
其余四名包围者也震讶于英萧杀的出手。这四名正是那给蛇咬的书生、老夫妇和另一名“强盗”。
书生道:“没想到在这种关头,你还冷保持警觉。”
英萧杀道:“凭你一句没想到,吃这行饭的早该死十次。”
他冷冷地加了一句:“报上名来。”然后凝视自己像一潭碧水般的古剑。
书生冷笑道:“铁成山丧门书生巢荣!”
另一名“强盗”因同伴之死而厉吼道:“天欲宫白虎堂坛主‘石火神雷’唐一!”
老人沉声道:“天欲宫朱雀堂坛主青雷子”
老妇也道:“天欲宫朱雀堂香主斩鬼婆婆”
英萧杀道:“好,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你们都是已成名的人物。”
巢荣冷冷笑道:“姓萧的,你少卖狂!”
说着泼风刀一扬,漠然间,以打出七枚“秘魔丧门箭”!英萧杀忽然提起地上和妃子的死,七箭都钉在她的肉体上,但青雷子和斩鬼婆婆同时分左右攻到。
英萧杀大喝一声,将和飞子身推出,回身挺剑,迎向斩鬼婆婆。
斩鬼婆婆的苗山斩鬼刀长九尺九寸,远比剑长,她当然不怕英萧杀的剑。
他有绝对的信心在英萧杀的剑未触及她袖口前以把他的头颅斩落。
青雷子用的是一种短兵器。叫做:“护手双戚”,是斧物的一种,正急攻英萧杀的背后。
但在这刹那间,英萧杀的攻势完全变了。
他手中长剑不知怎地,以反肘刺出,刺在青雷子胸前,踢下一脚,地上的撩风刀激射而出,将斩鬼婆婆穿腹而过。
英萧杀踢地而起,避过唐一的笔挝,在巢荣为及推开扑面而来的何妃子体前,一个指凿已击碎了他的喉核。
英萧杀淡淡的道:“你要自杀,还是我动手?”
在他心目中,唐一已经不折不扣是一个死人无异。
却在这时候,那棵大树背后,缓缓踱出一个人,这时天色已十分昏黯,这人身材高瘦,模样看不清楚,但在黝暗中一双眼睛,像寒一般亮。
英萧杀心中一凛,道:“谁?”
唐一趁机悄没声息的把笔挝以飞隼穿云般宕击而至!英萧杀头也不回地剑鞘一架,架住笔挝,剑尖已刺入唐一的眉心!就在这一交手刹那,英萧杀虽杀了唐一,但因双手剧烈的动作而急喘了几口气。
这几下急喘虽似已把压在心头上的寒气消除,但心房不禁一阵加速狂跳。
英萧杀心感诧异,竭力想抑制心脏急速跳动,但愈是压抑,愈是跳得不可收拾,心头下一下的力撞,以致英萧杀左手按在胸口上几乎也给震汤开去。
每一下狂跳,使英萧杀觉得血液大量的放出去,到了四肢百骸,还未及收回来,又是第二下巨跳,直跳得似要把全身充胀成一个血球为止!英萧杀喉间一阵狂跳,他竭力敛神,举起剑尖,极力要反守为攻,权力对敌人发出一击,以解危困。
由于血液的狂充,使他举起了手臂,觉得向举起了麻花糖一般,而脚跟也不觉翘起,耳鸣头晕,犹如七千张铁拔在他四面八方狠命敲打一般。
其中响最洪烈的是鼓声。
他又发现鼓声来自他的心跳声。
他无法止住心跳,他只有拼命全力一击,杀掉那妖人,破掉这妖法。
他踮起脚尖,勉力举起了剑锋,蓄势待发,忽“叭”的一声,双耳、鼻孔、双眼、嘴巴,一齐激喷出一道血泉。
他的人彷佛一个充气到极点的橡球,忽然爆裂开来,整个人也瘪了下去。
那暮色中的人一言不发,直看至英萧杀眼眶破裂、五官溢血之后,才一声不响的回到了树后,没入了暮色之中。
……英萧杀死的时候,在城里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沈星南的女儿沈绛红,正兴高采烈的跟她三个同门在看戏。
其实跟她一起看戏的同门共有四个,他们是孟晚唐、宋晚灯、楚晚弓与傅晚飞,但其中傅晚飞出身微寒,跟沈星南的亲属关系也最薄弱,武功也最低,除了师傅沈星南之外,大家多当他是小下人,不视作同门看待。
江湖上人传说的“飞鱼四小”,便是沈绛红、孟晚唐、宋晚灯与楚晚弓,也没有傅晚灯的份,一般而言,武林中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
傅晚飞也无所谓。
他最喜欢的是玩乐,对于武功练不练得成,他并在意。至于三个师兄对他颐指气使,他也毫无怨言。沈绛红对他更是常常作弄,不过他一见到这小师妹,心里就甜滋滋的,做牛做马也无怨怼。
由此,傅晚飞常被认作是练功靶子,被打的皮伤肉肿,而且还常常代人受过。譬如有一次,沈绛红跟楚晚弓吵翻了,夜里就叫傅晚飞端一壶莲子羹给他喝,楚晚弓喝了之后,大泻十三趟,狠狠地把傅晚飞揍了一顿,逼问是谁的主意,要去禀告师傅,傅晚飞因见沈绛红不住跟他打眼色,心里不忍,胆气一豪,便道:“是我下的。”
楚晚弓倒是一怔:“你为什么要下毒?”
傅晚飞只好扯了个谎:“因为平日你常欺侮我。”
于是楚晚弓走报沈星南,沈星南也为怎么罚他,但在武功方面就越发少交他;傅晚飞也乐的清闲,平素喜欢画画抓鸟,到处游玩,练功愈少。
这天清早沈绛红出的主意,要进城看“秋胡戏妻”,楚晚弓、孟晚唐自是赞成,宋晚灯确有顾虑。
“你还迟疑什么嘛。”沈绛红红彤彤的小脸却嘟起了腮膀子,很不以为然。
“我……”宋晚灯在同辈中武功最高,高出楚晚弓、孟晚唐数倍以上,为沈星南最得意的弟子。
“去嘛,去嘛!”楚晚弓怂恿道。
“听说点苍派邱断刀师哥,括仓孟青楼孟师哥出了意外,雁荡秦燕横秦师哥正在追查事情真相,师傅不给我们出去的。”宋晚灯是三十天后与“天欲宫”的黑道高手决战的五人之一。
在这五人当中,以英萧杀最有盛名。孟青楼诗酒风流,见着江湖;而邱断刀杀人最多;秦燕横最有侠名。
五人中最年轻的是宋晚灯。
但若论武功,宋晚灯只怕是五人中武艺最卓越的,这点连最心高气傲的点苍、括苍、黄山、雁荡四派也一致公认的。
自从“无助门”因惨祸而息隐江湖,不能再主持“刀柄会”后,支持“武林白道总盟”的六大天柱中,便以“飞鱼山庄”声势最盛,而人人也以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马首是瞻。
沈星南的武功,自然已至化境,而他的首徒宋晚灯,高达六尺,轩昂之躯,甚见气势,在沈星南细心调教为“飞鱼山庄”迎战“天欲宫”的代表,他的武功,自然非同小可。
饶是睥睨不群的英萧杀,也对他非常膺服,因为在一场私下比武里,英萧杀在十招之内,被宋晚灯劈手将他手中的古剑夺了过来,再插回他腰间的剑鞘里去,至此,英萧杀对他可是心服口服。
当时,宋晚灯等仍不知英萧杀被杀的事,连秦燕横的死也未传到,沈星南已瞧出苗头不对,不让宋晚灯等出门。
但是沈绛红自幼娇生惯养,才不管得这么多,他又私心极喜欢大师哥的英豪,便一踱足撒娇道:“你不去,我以后都不睬你了。”
宋晚灯给这一跺脚,心里砰地一跳,什么顾虑都抛云外,眼前小师妹娇俏可喜,比什么都重要。
楚晚弓等自是起哄。孟晚唐建议道:“如果大师兄怕回来受责,咱门抓四师弟去就行了!”
宋晚灯没听懂他的意思,双眉一扬。
孟晚唐笑道:“到时在师父面前,事情往小子身上推不就应付过去了吗!”
宋晚灯皱眉道:“就怕那浑小子不肯认。”
“怕他不认?”孟晚唐冷笑道:“他也有份去看。”
“到时不认,有小师妹在,包管他认。”楚晚弓笑道沈绛红粉脸扑扑的,偷偷白了宋晚灯一眼,娇的道:“是嘛,你要不去,我可有人同去。”
宋晚灯听了,心里对傅晚飞更加火恼了几分,便道:“去,有什么不去的!”
于是,“飞鱼山庄”的四男一女,偷偷溜到城里去看戏。戏台子当琅当琅的上乐起来,沈绛红因为飞鱼山庄威名的关系,坐在前排,嚼着瓜子,好不威风。
戏上演了三折,沈绛红竖着柳眉,翘着红唇,对那秋胡以一饼黄金引诱小娘子相从,沈绛红“嗤”地一笑,楚晚弓、宋晚灯、孟晚唐、傅晚飞都一齐望向她。
沈绛红把咬着指甲的手放下,嫣然一笑倒:“秋胡太小家子气了,该把囊里银子都掏出来……”
宋晚灯有些不以为然,正想反驳,这时正旦在那竖眉儿瞪杏目唱那“三熬”,使得场里轰然一阵叫好,打断了宋晚灯的思潮。
孟晚唐道:“大师哥,你歇歇吧,这金弓我替你挽了吧。”
原来宋晚灯虽然出来看戏,心里也有防备,他是沈星南的得意弟子,沈星南的一手金弓十二矢的箭术也传了他,他背着金弓、银箭、七色壶出来,人人一看便知他是“飞鱼山庄”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宋晚灯。
他的金弓银箭,十分沉重,坐着看戏当然不舒服,看了一回,也融到戏里去了,心里比较不防备,孟晚唐巴结地替他除下了弓箭,却又交给坐在一旁的傅晚飞拿着。
傅晚飞替人孥惯了东西,也不在意,一面看着戏,一面偷瞥沈绛红美丽已极的侧面,心里就很满足。
这时候,戏唱到第四折,很多人起座回座,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脸上有痣的瘦长个子,走过五小,在傅晚飞的左侧做了下来。
这时候傅晚飞是坐在最左侧,孟晚唐在傅晚飞的右边,过去是沈绛红,再过去是宋晚灯以及楚晚弓。
换句话说,沈绛红居中,啃着瓜子,在跟旁边的宋晚灯说话。
那人走过五人的身前的时候,只冷冷地扫过每个人一眼,但五人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视线曾在傅晚飞提着的金弓上停了一停,又转而落在其置放腿上的银箭、采壶。
然后他便坐下来。
就坐在傅晚飞的身边。
傅晚飞忽然觉得。他左边身子毫没来由的麻痹了一下,这只是瞬息间的事,他的感觉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他还是感觉到彷佛有一头无声的疯犬向她咧着尖齿,那情形就像他一脚踏入了泥沼而一尾鳄鱼正向他潜近一般。
傅晚飞的感觉特别敏锐,但他对事情,却很少在意。
所以他也没有特别留意会发生一些事情。
在兴高采烈、意气霓云的侠女看戏的时候,谁也不会意料到死亡的阴影,已经越过他们的头顶。
第三节 下跪
傅晚飞觉得左边身子一阵麻痹,但很快的那麻痹的感觉便消失了。
但他下意识的用右手摸了摸麻痹的地方,搓揉一下,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压着了筋脉。他看戏不算用心,但常偷瞥小师那张乍惊乍嘻的俊脸。
就在他用右手搓左臂的时候,手臂绕过胸前,压着了心口,不觉有些微的气喘。
他赶忙放开手,也许因为动作太急,心头一阵狂跳,手猛地打了孟晚唐一下。
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力,孟晚唐怪叫了一声,怒道:“想死了你:”
傅晚飞想分辨,但心头狂跳如奔马,只捂茗胸,说不出话来。
孟晚唐本来地想给傅晚飞一下的,但见他脸肌搐动,脸色背臼,很辛苦的样子,便没有打下去。
沈绛红和宋晚灯听到有异,使问:“什么事?”
孟晚唐摸挨痛的地方,鄙夷地道:“小飞神经病害的七、八成了,我看她没几年戏好看了。”
宋晚嶝问:“她怎么了?”
孟晚唐道:“回大师哥的话,老三我平白给他打了一下,不过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
傅晚飞这时辛苦片匹烈马四个方向扯着心房,一句话都说不出,耳际只听锣钹空锵空锵的声音,其他繁杂的人声像海潮拍岸一般,也分不清在说些什么。
但他身旁的人,乍听孟晚唐叫宋晚灯做“大师哥”,陡地震了一震。
看戏的座位是一列长排凳,背靠是三横木,相连一起,可以排坐挤下二十来人。
那人的手,正在长凳背靠最上端的一只横木上。
这时他的手臂,也弹了一弹。
傅晚飞立时感到一松,一颗心本裂作四片,现刻忽又飞回来乒凑还原一般。
他才舒了一口气,这时,台上的戏正入肉,锣声大作,好上场,沈绛红看的眉飞色舞,宋晚灯本想责备傅晚飞几句,但见沈绛红石侣入神,似不喜自己说话骚扰,正犹疑间,忽然觉得,铙钹之声犹如战鼓一般,击响着。
他觉得眼前一黑:即想到“秋胡戏妻”何来战鼓之声?上戏的又不是“霸王别姬”难道……他随即发现重击如鼓的声响是来自心坎里!宋晚灯的武功,已得沈星南真传,反应机变,也非同小可,几乎在省觉的同时,他已发觉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暗算,立刻气沈丹田,抱一归元,以“金刚天龙柙功”,强力压制心头如猿跃马驰的狂跳。
他这刻苦苦运功拒抗,但正瞧得人的沈绛红、楚晚弓和孟晚唐又哪里知道。倒是刚历过一场生死大难的傅晚飞,发了半晌的怔,还没弄清楚刚才发生的是什么一回事所以他失声:“呀!”地大叫了一声。
孟晚唐给他唬了一跳,脱口骂道:“你想死啊你”
沈绛红也啐道:“小飞真是发疯癫了”
那边的楚晚弓也引颈揍过来张望。
楚晚弓原是坐在最右侧,它听见骚动声,也好奇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伸长了脖子,没看清楚发生何事,却瞥见了宋晚灯的脸色!宋晚的脸色,灰白得像荔枝的肉,但两颊有两股拳大的红潮像火烧一样地贲动着。
楚晚弓一怔,不由伸手握住宋晚灯颤抖得像伤寒病人般的肩膊,问:“大师哥,你……”
原木以为宋晚灯只是病了。但话末问完,宋晚灯喉问发出半声极之混浊的嘶吼,“哇”地一口血,全道到楚晚弓的脸上。
刹那之间,楚晚弓脸,徙炸开了千百红点,像一个脸上长满了红疹的麻子,楚晚弓双手捂住了脸,鲜血似百数十蝗石,击打在他脸上,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手触及宋晚灯的肩膀,顿觉电窀殛一般,中、食指像被切斩似的强烈的了起来,而麻痹感觉马上入心窝。
这时宋晚灯狂啸一声,冲天拔起。
众人都在专心看戏,乍闻一声嘶吼,人拔天而起,台上台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孟晚唐和沈绛红也吃了一惊,回首只见大帅哥宋晚吐血,二师哥楚晚弓满脸是血,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楚晚弓无意问的一拍捡回了宋晚灯的一条命。宋晚灯其时而被控制了心跳,楚晚弓弓一拍,那股异力便自他手掌传入了一半,宋晚灯何等机变厉害,自震肺腑,喷出血泉,破去魔障,冲天而起。
他虽自震心脉,但已脱出心被摄之险。
他身形拔起,那瘦长个子也一怔,他也没有料到有这种情形,所以不禁微微“噫”了一声。宋晚长空拔起之时,只是要冲开心障,居高临下,却仍未知那可怕的敌人究竟身在何方。
那瘦长个子微“噫”了一声,令宋晚灯已生觉,只见他半空中双手一阵张扬,傅晚飞手上的金弓、银箭、七色壶,一齐长了翅膀似的飞回宋晚灯手里。
那瘦长个子双目发出炯然的精光,喝了一声:“好!”
宋晚灯身形疾沉,但他已右手捉弓、左手搭箭,瘦长个子离座飞起,像一只蝙蝠,同时间,宋晚灯的金弓银矢,已射了出去:
这一箭竟把瘦长个子原先坐的长凳,射成两片。
瘦长个子却一溜黑烟地掠上台上。
宋晚灯回身,拉弦、搭箭,喝道:“呔,勿走——”。
“当”地一声,锣鸣乍响,切断了他的话。
敲锣的是瘦长个亍。
不知何时,他已夺来一面铜锣,敲了一响。
地直射向云瘦长个子像一双蝙蝠,直掠上来,他的身法看似不快,但在任何人都来不及有任何举动之前,他已抱住了宋晚。
他的黑袍又宽又大,为抱住宋晚灯,像一张枯叶遮住了草屡虫。
宋晚灯从未见过这种打法。
他第三箭已上弦,还未反发出,那人已抱住了他。
宋晚灯的箭也立时刺入那人心窝里。
但他立时发觉,袍子里是空的,“哧”地一声,他的箭簇破黑衣而出。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它的箭根本没有刺中来人。
那瘦长个子早已从黑袍里闪了出来,身对身,脸对脸的贴住了他。
宋晚灯一呆。
他可以说自出娘胎以来都没有跟一个男人如此贴近在一起过。
这只是极短的一刹那。
那人的胸口贴住他的胸口,没有人可以形容他这时的感觉。
那感觉有点像对方的胸膛忽然打开了一道门,伸出一恨大钢,砰地玎入他的心坎里这只是电光火石间的工天,两人兔起鹘落,宋晚灯发了三箭,瘦长个子敲了一记锣鸣。
然后是两人忽贴在一起,人影一空,宋晚灯仰天而倒。
宋晚灯倒下的时候,张口欲忽,但他张开了口,却喷出了一样东西。
他自己的心|,银箭这时才“嗖”地落下,直插入戏台上,兀自震晃,漾出银光。
瘦长个子瞧着宋晚灯的首,喃喃地道:“果然不愧为刀柄会五大出战者之一,沈星南的苜徒,确名不虚传。”
他彷佛有些感喟:“可惜你一上来就受了伤,否则,还可以多支持一阵:”
这几下问电掣星飞,沈绛红、孟晚唐、傅晚飞只知道大师兄跟人动上了手,还未及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宋晚灯已经死去。
沈红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你杀了大师兄……”
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那人样子,也没什么奇特,但脸色腊黄,颊额上有一颗痣,眼瞳却是绿色的,令人一眼肴去,不寒而栗。
那人淡淡地道:“不仅你大师兄,你们已见过我的样子,也得死。”
他颐了一顿又道:“如果你们大师兄不经挣扎在长凳上就给我震破心脉而殁,你们就不曾发现我,或许,我还可以不杀你们。”
他眼光里有些悲悯地道:“这,都是你们大师兄的错。”
他说完道句,便不再说话。
傅晚飞一见大师兄遇害,眼泪涌出,唬吼一声道:“还我师兄命来:”
腰马弓步,一刀斫出:
刀未斫至,乃风已掀起了那人身上的衣襟,那人却摇头叹息,彷佛在看一个孩子在沙滩上堆了一座小城堡,而海水正在汹涌而上。
在傅晚飞动手的同时,沈红也拔出怀刀,地想动手,孟晚唐却一把拖住了她:“大师兄也非这人之敌,我们快走。”
孟晚唐在沈绛红耳边迅速说了这句话,然后挽了沈绛红就走,受伤的楚晚弓也挣扎而起,跟随孟晚唐、沈绛红逃去。
这时戏硼子乍遇凶杀,一时大乱,人潮汹涌,有些涌向里,有些涌向外,总之呼爹喊娘之声不绝,有人仆跌摔倒,有人逃走不反蹲在地上被人践踏得杀猪椴嚎叫:傅晚飞耍过去为师兄报仇,只斫了一刀,斫了一个空,人陡然被托起,“呼”地抛出了老远、然后“砟”地落在戏台上。
“隆”地一响,戏台给他这大力一摔,咆轰然坍倒。
傅晚飞这下可跌得金星直冒,灰尘坍木中,一时没爬起来。
这时人群拥挤,瘦长个子要捕杀沈绛红等也不易,瘦长个子只嘿嘿冷笑数声,却也不追赶沈绛红和孟晚唐、楚晚弓随着人潮,走到大街,一时不辨方向,孟晚唐比较镇定,指向桐坊石板街那方向:“往那儿走,”
沈绛红心里很乱,又发现傅晚飞似没跟上来,便道:“小飞她怎么了,”孟晚唐道:“我们自顾尚不暇,还管他作甚,”
沈绛红见楚晚弓脚步一阵踉跄,忙扶持问:“二师哥……
楚晚弓闷哼道:“不能多待,走。”
三人匆匆惶惶如丧家之犬,走到石板街,这时人潮多已散去,大街上有些小贩在叫卖,讨价议银,聊天漫说之声不绝。
沈绛、孟晚唐、楚晚弓急行了十来步,蓦然,街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
这定一个年轻人,倒吊三角眼,一双眉毛,像在发间有勾亍勾着一,吊剔了上额顶:
一双手藏在袖子里,转出街角,直逼三人走来。
也不知怎地,三人见了这人,不由心里一寒,想起武林中一个人来。
三人互觑一眼,立刻退走,退得七、八步,不料冲头尽处,又来了一人一驴。
驴子又疲又老,一只前足是跛的,慢吞吞的走了近来。人也是又驼又老,只有一双脚,就走在驴子的跛腿上,像补足了驴子四只脚。
他腋下一只漆黑的拐杖,杖柄上形月牙半环形,上面蟠着七条花蛇,时直如箭,时曲如蚓,采绝斑斓,精芒外映,可谓怪异己极。
沈绛红脸色都白了。
孟晚唐倒吸了一口寒气,道:“是天欲宫驴蛇铁闻九公和香兰渚仇五花?”
断腿的驼子咧嘴笑道:“三个小娃娃,也知大爷威名。”
孟晚唐又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驴蛇铁”闻九公与香兰渚仇五花,加上张莘手、匡雪君、欧阳蝙蝠共五人,就天欲宫”派出来应战“刀柄会”邱断刀、孟青楼、秦燕横、英萧杀和宋晚灯五大高手的伍个黑道代表。
闻九五和仇五花在此时此际出现,一切已至为明显:这些谋杀,就是天欲宫干的,他们请来一名异人,杀了邱、孟、秦、英、宋五人,令刀枘会匆忙间找不到适当的人参加金印之战,闻、仇、张、匡、欧阳五人就赢定了。
他们之赢,就等于天欲宫的胜利。
天欲宫的胜利,无异于武林中的道消魔长。
天欲宫既然这样做,就不打算留活口,何况,他们也显然不想让白道中人知晓他们手上所拥有神秘高手的身分来历。
所以,杀人灭口是免不了。
眉角倒吊的年轻人道:“你明白就好。”
孟晚唐咬了咬唇,忽然跪了下去,通通通扣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连闻九公和仇五花都不禁怔了。
第四节 煞星
孟晚唐一面叩头一面大声道:“两位前辈请饶晚辈一命,晚辈愿投效天欲宫,鞠躬尽瘁,哲死效忠。”
闻九公和仇五花互望了一眼。
沈绛红切齿骂道:“三师兄,你……”
仇五花冷冷笑道:“趁风转舵,实在不是东西,留你在天欲宫,像你这种临危舍友的人,不杀只留着害人”
闻九公却哈哈笑道:“杀不得,这种人,当机立断,自私自利,卖友求荣,正是天欲宫要求得之人材。”
由始到终,楚晚弓不吭一声。
他没有像沈绛红般痛斥出口,也不像孟晚唐跪地求告。
他只是在找机会,做一件事:
逃楚晚弓蓦然大喝一声,身形直扑右侧街巷,直比箭矢还快。
他逃的时候并没有带沈绛红,甚至没有通知:一个人在危急时耍活命,苜先得放弃一切可能阻碍活命之障害,楚晚弓虽不似孟晚唐跪地乞饶,但却深知保命的道理。
他一动,只有一只脚的闻九公也动了。
只有一条腿的闻九公动起来比十只脚还快,一晃间,他已拦住右侧街巷。
但楚晚弓的身形变了。
他的方向完全改了。
他根本就是向上掠起扑上左边屋檐,那向右跃出的一下,只是壁虎逃遁时留下尾巴作幌子而已。
沈绛红叫道:“二师兄等我……”楚晚弓听她的凄惋的呼叫,心里头是动了一动,但并没有停下来。
生命无疑比红颜更重要。
孟晚唐始终头也没抬,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只要稍有妄动,仇五花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一定马上会抽出来。
所以他不敢动。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发出叹息的人是闻九公。
便宜了张幸手,真便宜了张幸手。
看他的情,彷佛一只老猫捕不到小雀,眼看小雀飞到半天给老鹰啄食了似的一般可惜!天空上并没有老鹰。
楚晚弓更不是小鸟。
屋檐上比没有鸟雀,只一个人。
一个双手闪闪发光的人。
这人正在丢东西下来。
他丢下来的是一个人。
不过不是完整的一个人而是拆散得肢离破碎的肢体。
他的手彷佛是利斧锐金,人的肢体落在他手上,像切菜斫瓜一般节节断落,从屋檐上落到地上,和着鲜血。
他本人却红脸臼须,若无其事。
落下来的只是楚晚弓的体。
一个人被拆成这样,当然已经死了。
所以楚晚弓并不感害怕,真正畏惧的是孟晚唐。
沈绛红直想呕吐。
屋顶上的人肢解完毕,拍一拍手,笑道:“完事了。”
*神态悠闲地向在床上幽思一般。
孟晚唐的头已径叩穿了一个血洞,但是他一直扣下去,因为他知道,来的不仅是天欲宫闻九公和仇五花,还有“红脸臼须”张幸手。
谁遇到张幸手的一双手,力知道什么叫做“不幸”。
单凭张幸手的一双手,除非是大师哥宋晚灯未死,否则,凭自己三人之刀再多十个,也得死而身苜异处。
可况还有闻九公和仇五花。
这三个人本是金印之战的敌方好手,而今全都来了。
张守幸飘然下来。
闽九公道:“男的留下,当我徒弟。”
仇五花道:“女的带回,做我妻妾。”
张幸手抚掌笑道:“如此各偿所愿,实在再好不过了。”他抚摸他发亮的手时,让人感觉到他彷佛用一面布来抚拭一件极其锋锐的兵器般小心谨慎,而且珍惜。
不过他这旬话一说完,就有一个声音大吼:“混蛋,敢辱我同门,先问道我傅晚飞的刀”
一个浓眉、大鼻、皮肤黝黑、眼光闪耀着年轻与,怒的青年,刍着喷泉年起似的刀光冲了过来,护在沈绛红和孟晚唐的面前,一张脸和亍全因愤怒得透。
沈绛红本来一直就没怎么把这个小师兄看在眼里也不知怎的此际一听他豪壮的声音心中反有了依傍,彷佛来了救星似的。
虽然实际上傅晚飞的武功末必胜过沈绛红。
傅晚飞挽着刀锋,刀尖向着对方三人,眼睛也凶狠的盯住对,一面向后挥手道:
“走,你们快走,我来挡他们一阵。”
沈绛红心里没了主意:“你……”
傅晚飞大一声:“走?”
孟晚唐突然自地上弹其来,一刀就向傅晚飞折下去。
傅晚飞作梦也没想到目己的同门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此辣手,只来停来侧了侧身子,背后已着了一刀,血流如泉涌。
孟晚唐背脸,紧接着斫出第二刀。
傅晚飞奋力按住,嘶声问:“你……三师哥,你为何要这样……”
孟晚唐手下不停,又发出数刀,只听仇五花在旁冷笑道:“这叫卖友求荣:又算阵前邀功,你连这都不懂,难怪人杀你,你只好给人杀了:”
博晚飞早已支撑得左支右拙,沈绪红“刷”地出剑,刺向孟晚唐,叱道:
“三师哥,你怎可以这样……”
闻九公见沈绛红、博晚飞和孟晚唐斗在一趄,哈哈笑道:“看来飞鱼山庄真是一代不如代,还用着我们出手,他们倒自相残杀起来。
傅晚飞听在耳里,忽又收刀不攻孟晚唐,回刀护佐沈绛红,喊道:“小师妹:快走,这儿由我来应付。”
沈绛红见傅晚飞如此奋不顾身,相护自己,心头不禁一阵感动,本想冲口而出,我跟你一起……但回心一想,自己又不曾亦属于他,如此一同身死,实在说不出口。
孟晚唐突然一把抓住沈绛的手,撤腿就走。
仇五*徒弟,未入门前就三心两意,日后怎么得”
说着脸上白气一闪,道:“不收,便杀了。”长身而起。
仇五花是要趋过傅晚飞头顶,格杀孟晚唐。
傅晚飞大吼一声仇五花看也不看,仅仅身子腾,已闪开刀锋,身形仍住前掠去:
却没料到傅晚飞月不中,弃刀扔来。,仇五花不意傅晚飞在这生死关头竟为阻止自己连唯一能依仗愚恃勺单刀也又向自己,一正之间,刀已破空及胸。
仇五花双肘一掣,手已自宽大的袍袖中抽了出来。
“啪”地一声,仇五花双掌夹住了单刀。
那一柄钢刀,既没有折,也没有裂,而足像一条面团一样,给仇花搓咸团,扔在地上。
钢铸的刀在仇五花一双手上,直比棉纸一样。
仇五花的一双手终于露出来了。
仇五花的手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地方是在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两只手掌上,都缺少一样手指。
仇五花的两只手掌,无一根手指。
仇五花当然不是生来就没有手指的,傅晚飞也听江湖上传说过,有一种极其歹的掌功,叫做“无指掌”,这种极犀利的掌功练得最高境界的时候,两只手掌,十只手指都会一根一根的萎缩、断落,直至完全不见为止。
而此际也就足“无指掌”更可怕的时候。
但是如今仇五花的脸色比他的手掌更可怕。
他返过身来,同着傅晚飞,脸色就像在雪地里冷了七天七夜的白无常。
只听他冷冷的向闻九公道:“你去杀那两个,这人给我。”
闻九公呵呵笑道:“男的拿来下酒,女的……”他一面说着,身形一闪,已骑上驴,笃笃连声,原来毛驴缺了腿的那一边,就给他以铁撑着,撒腿跑起来直比奔马还快仇五花对着傅晚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足以令一条街死寂,没有人敢舒一口大气。
彷佛连远处的人吠,近处花店的清香都杳然。
闻九公吆喝一声,策驴道,没料“虎”地一声,一人拦住,一拳打向毛驴的头上。
毛驴当然不会被他打中,“当”地一响,拳头打在铁拐上。
出拳的是傅晚飞,他已痛得用另一只手握住拳头,恨不得跳起,但他知道大敌当前,仍苦苦拦住要道,不给闻九公过去。
闻九公和仇五花不禁互觑了一眼。
他们在黑道上,名头打来可令风都改向,在白道上,何止谈虎色变简直闻风丧胆,所以在今年“飞来峰”金印争夺战中,他们是黑道上的代表。
只有宋晚灯、邱断刀、秦燕横、英萧杀、孟青楼等人才可以与他们柑捋。
而今这毛头小子居然拦住了他们两个。
第五节 神相
这街上本来有往来行人、叫卖的小贩、热闹的茶店、穿插的驴车、骡车、牛都嵌在屋里。
不知为何,街角上,有一个小摊子却没有收市。
这“摊于”只一张桌子,上面置着一张八卦镜,一只黑黝黝的铁尺,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
倒是桌布上缯着两个大图,一面昼着一张人面,一面绘着一双手掌,人面五绺长须,其有古风,脸上注有人面百余个重要部位的名称,掌图上则清楚绘有线纹,各有各的名称。桌子旁插了一根旗杆,旗杆上飘扬着白布,白布上有黑字,写着:“布衣相。”
桌旁坐了一人,神态悠闲,穿着葛衣长袍,样貌跟桌布上所绘的古人,竟有七分相似。
任何人一看,都会了然,这日王个算上的摊子,这人也就日匚个走江湖替人问上论吉凶的相士。
给他看手掌的,居然日王个愁容满脸,一面苦相的老和尚。
相士托着者和尚的手掌,仔细端详,这街上发生的情形,浑如未觉。
恍然间,闻九公觉得这街上的角落本是空的,却不知何时多了这两个人:仇五花觉得这摊子本来是在的,却捶两个人:张幸手觉得人和摊子本都是存在的,但不知为何,自己一直不曾留心,也未曾注意到此二人,而今一日一留意起来,偏又觉得这二人何等触目碍眼。
相士与和尚,仍恍似未觉。
相士仍在仔细辨察和尚的掌纹,看他们的神情,像苦思什么天机,殚精竭智,倒不似在看相,而是在下一盘博妙一口匹深难解难分的棋。
只听那和尚又问:“老衲但求一死,难道决意要死也不成?”
相士道:“一切自命,人为不道在把握契机,强求无益。大师双眉各有寿眉垂颧,人中深广,决非夭寿之相。”
和尚拍案道:“老衲一脸苦相,还怕死不了。”
相士道:“大师的确生就一面苦相,历艰辛难免,一偏就死不了,而且定格稳,袢异赋中有云:相中诀法,寿夭最难,不独人中,惟是定观察大师神气,地阁丰厚,双耳珠垂,决是长寿之相。”
和尚怒道:“我偏要死,破了你的话。”
相士笑道:“死生前定,无谓强求。”
和尚拍桌道:“我就死给你看!”
“霍”地飞起,整个人像鹰鹫一般冲空而起,蓦地铁翼也似的僧袍一收,整个人化枚炮弹似的,光秃秃的大头直如石杵般向墙上冲丢。
这一下委实惊人,但在忽然之间,相士身形一闪,已挡在和尚撞去的墙前,以和尚冲下来的声势,相士非要和尚撞得腰折骨裂不可,傅晚飞不禁惊吁一声:“不可!”“蓬”地一声,和尚的秃头,就撞在相士的肚子上。
相士的肚子一收,凹了下去,恰好包住和尚的头,再吸气一挺,“砰”地把和尚弹了出和尚半空中一折身,飘然落地,和尚的头既未被撞破,相士的壮皮也没有被拄穿。
只是一脸苦容的和尚成了一面怒容:“你的相法不灵!”
“哦?”
和尚戟指道:“要是灵验,就不必出手柑阻,看老衲死得了,还是死不了!”
柑士叹了一口气,道:“眼看人寻死,仍不施援手,实有运常理。”
和尚骂道:“管你有理无理,老衲要死,你不要挡着!”
相士微微一笑,袖手道:“只怕我不出手,大师也死不成。”
和尚又冲天而起,全身因急速的掠动而发出破空急啸,在半空响起个霹雳雷霆似的:“老衲的事,你少管!”
相士微微一叹,果真袖手旁观。
只听“隆”的一声,和尚连人带头,一双收翼怪鸟似的,撞在墙上,砖墙碎倒,灰尘翻涌,撞穿了一个大洞,屋里面发出惊呼声。
好一会只见老和尚摸着光头,爬了出来,喃喃道:“忘了撒去功力,撞不死,再来过。”
跃起又准备再掠空撞落。
相士道:“大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和尚搔头道:“我一次死不成,自会死第二次,死不死是我家的事,有什么不是?”
相士道:“你死自是你的事,但是为求自身恣快一死,撞毁无辜贫毛墙壁,可知这样的作为,有违佛道?”
老和尚这才省起,拍拍脑门,耳际只听房墙里婴孩的惊哭声,和大人们畏缩的低叱孩子的声音,才变了脸色道:“该死,老衲该死。”
相士淡淡地道:“佛讲因果循还,大师作孽,应当偿还。”
和尚汗涔涔下,拜揖道:“请教先生,指点一二。”
相士一笑道:“这一面墙为大师撞毁,应由大师出力修补后,方可求去。”
和尚恍然:“是,这一砖一木,老衲决不借外力,由老衲自己赚银子购买砌好,以偿恶业。”
相士道:“这便好了,砌好了,才求死吧。”
和尚忙不迭伸出手掌:“请问先生,老衲今日死不成,何日才是可下地狱命终归西之时?”一面又向墙里大声道:“屋里的施主不要害怕,老衲弄坏这墙儿,一定修好,再伏乞是。”
相士微笑,抚道:“大师一副寿相,何必苦苦求死”
和尚仍伸手不缩回道:“就是人世间太苦,老衲非死不可。”
相士摇首笑道:“好,我就看着吧。”两人又重新各据桌之一方,看起手相来。
这对人物的出现,令张幸手、仇五花、闻九公尽皆震住,不由得想起江湖上两个人物一个是大庙不收、小庙不纳、自参野狐惮、武功高不可测,但自度在人世备艰辛一意寻死的求死大师;另外一个,则是在江湖传说里已成为剑仙异人一流的人物。
不过,张幸手、仇五花、闻九公只是省起有这样的一个人物,他们并不因而认为这相士就是那个人,那是因为,他们既不相信这走江湖看相的就是那传说里的幻异人物,而且,他们也不相信传说里的那个奇人乃真有其人。
江湖上的传说,总空穴来风的多;尤其是灾祸频降、盗贼四起、民不聊生、荒饥交逼、小人当道、佞臣弄权之时,这些流言,几和幻梦一样,传得特别鲜明响亮。
所以他们有些忌惮的是求死大师,而不是相士。
瞧那老和尚刚才冲起而急遽撞落的身法,的确非同小可,如果真的是求死大师,那是相当不好惹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三人都不想招惹。
所以张幸手低声疾道:“抓了回去,慢慢炮制。”
仇五花立时出手。
仇五花没有手指,所以他一掌打向傅晚飞,这一掌平淡无奇,傅晚飞十分机伶,硬接了掌。
“拍”的一声,傅晚飞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浑厚的掌力,只日王掌接过,傅晚飞忽觉从接掌的手掌心起,一阵酸麻,这麻洋洋的感觉迅速蔓延到手臂、肩膊,而至心口,连双腿几乎也站立不稳,脑中环洋洋、舒适适的,直想仆倒,一点力量也提不起来。
只听那相士道:“无指掌”的掌力,可不是你接得起的。”
博晚飞在浑噩中听得这一句话,只衮弱地叫了一声:“前辈救命……”
相士仍专观察和尚满是厚茧、而且错综复杂的掌纹,道:“你的手掌布满散乱的线纹,心绪自然较乱:但地纹主生命和健康,却深秀有力,末端断折处,有四方形的王新纹框住,接连运命线根部,所以有惊无险,逢凶化吉,贵人得力,晚寿无疆,想必你多行好事之故。”
和尚却苦着脸道:“可是,老衲觉得生无可恋了哇。”
相士道:“你多积、少作孽,他日定然安乐无忧地巴不得活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奉劝世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轻,但远在丈外的张幸手、仇五花、闻九公清晰入耳,如被掴了一记巴掌似的震了一震。
仇五花目光一寒,就要往相士行去。
张幸手道:“别理他,他也没惹着我们,带这小子回去便是。”
闻九公咧开嘴巴露出黄牙一笑道:“好?”伸手用铁拐一搭,把傅晚飞挂了起来,往毛驴背上放去。
相士忽道:“大师可知主生命强弱的地纹何以断裂处得玉新纹四刀框住,就日以绝处逢生?”
和尚摇头。
相士朗声道:“那是因为多行善事之故,玉新纹常常出现在善人掌中。多作孽,必自毙。”
仇五花怒道:“跑江湖混饭吃的,你胡说什么?”
相士头也不抬,仍观察着求死大师的掌纹道:“恃求念胜,图名利到底逊人:恻隐心多,遇艰难中途获救。”
闻九公冷笑道:“我看你凭什么救!”
张幸手不希望节外生枝,疾道:“别去管他胡诌,走!”
闻九公撮唇胡哨一声,瘸眼驴撒足便跑,忽然一支竹竿,疾仲了过来,挑起了博晚飞,就像挑起了地上一张纸一般轻。
这一下竹竿挑得奇快,闻九公、仇五花、张幸手三人亲眼瞧见,却不及出手阻止。
出手的人是相士。
支竹竿迅速而轻巧地将博晚飞挑了过来,放到身边。
只听他微笑问:“觉得怎样?”
傅晚飞道:“胸口麻麻的,手脚便不着气刀。”
相士笑着看向和尚。
和尚苦着脸道:“你说得那么多,是要我替他把“无指掌”的毒迫出来,多做一件好事,是不是?”
相士微笑不答。
和尚甩了甩光头,一只手,已搭在傅晚飞肩上,另一只手,仍递到相士面前,道:“我多作好事,便多添些玉新纹,多添玉新纹,我便死不去,可是,我求的是死而非生啊:”
他说话时眉毛都不多动一下,然而他的手一搭到傅晚飞的背上,傅晚飞登时觉得有说不出的舒畅,胸臆闷登之气顿时消解不少。
张幸手、仇五花、闻九公三人只是呆了这么一下,傅晚飞已被相士以竹竿挑了过来,而且那和尚显然还正在替傅晚飞迫毒疗伤,三人不禁一齐勃然大怒。
仇五花怒极,立刻便要出手。
闻九公也怒极,不过他耍先等别人出手。
张幸手虽然变色,但他并不准备出手。
就算杀的是一头驯犬,也有被咬的危险,亲手杀人永远不及借刀杀人来得安全。
所以他扬声喝道:“朋友,不干你的事,别目这趟浑水。”
相士却对和尚笑道:“得饶人处且相饶,蝼蚁尚且贪生,那有人求死的?世当横逆苦难良多,活人尚且不及,那有滥杀无辜之理?”
仇五花冷笑道:“那我连你一并杀了!”一掌拍了出去:他的手掌是光秃秃、浑厚厚、粗绷绷的圆球般,就在他双掌击出之际,骤然响起了种怪异的尖啸。
而他双掌周围,也布满了一种蒙蒙的紫色。
相士仍聚精会神与和尚论相,仿似末觉。
傅晚飞急叫道:“前辈,有人……”急欲起迎战,但只觉肩膊上一股大力吸住了他,首望去,只见和尚仍是满脸愁容,纹风末动。
眼看仇五花双掌,就要击中相士背部之际,“嗖”地一声,相士左手一抬,仇五花也只来得及看到对方手一抬,竹竿已抵在他的咽喉,仇五花一呆,生生顿住。
相士竹竿一收,继续论掌相,竹竿置于身边,刚才的事真似与他无关似的。
仇五花喉间骨碌一声,发出一声低鸣,呆了一呆,这只不过是片刻工天,他的双掌,又继续拍了出去,这一次,他双掌所带起的呼啸更强,紫色雾更浓,而且,还夹带着一股腥恶的强风。
但就在他击掌甫动之际,相士的左手一沈,已扒住地上竹竿。
仇五花双掌一沉,要按住相士肩膊。
相士没有抬肩,竹竿平扫,打中仇五花脚踝,仇五花宛似饿狗抢屎一般仆跌地上。
这下快得无司形容,仇五花一跳即起,相士早已悠然放下竹竿,仍与和尚谈掌相,连眼也未瞄他一次。
仇五花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第三次出手。
这次出手的目标是地上的竹竿。
就在他的手掌快按住竹竿时,竹竿一闪,竹杖指着仇五花的眉心印堂,杖尖已触口头,只要向前一分,即要见血。
相士依旧连头也不抬。
这时一声吆喝,闻九公打驴冲来。
相士一直在端坐,左手施竹杖应敌,但坐姿不改,全身不动,连视线也未改换过。
闻九公已知晓这相师非同凡响,他正是先以驴子来冲乱相士的战姿。
驴子撞向相士。
相士的竹竿,忽自仇五花印堂上疾收而回扬手一栏,就似下了千斤闸,拦住了疾奔中的毛驴。
闻九公已在此时下了手。
他的镔铁杖扫而出,击向相士背部。
上七条花蛇也昴首吐舌,一齐咬在相士手臂上。
这一下,令傅晚飞惊呼出声。
“蓬”地一声,闻九公的镔铁,击在相士背上,如中败革,而他背部却突如其来被一棵臣树劈中似的,直打得他气血翻腾,金星直冒,从驴背上摔下,斜飞十一尺,定睛只见上七条在各处苦心收集来的奇毒花蛇,虽是咬了对方一口,但犹如一头扎在硫磺里一般,直似瘫痪了模样。
这令闻九公张口结舌,而且他实在猜不透怎么自己打了对方一,痛在自己背上,更可怕的是相士依然平坐不动,专为和尚论相,连话锋也没被打断过,左手竹,尖仍抵在仇五花眉心。
仇五花早已脸无人色,黄豆般大的汗珠,怖满前额。
只听张幸手一字一句地,仿似每个吐出来的语音有千斤重的份量:“阁……下……是……相……李……布……衣……”
第六节 心魔
那相士欠身笑道:“在下姓李,贱号布衣。”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竹竿又放回身边地上,可是再给仇五花十个胆子,可也不敢再出袭了。
张幸手也发了半回怔,心忖:果然是他,果真是他:咬咬牙,毅然道:“既是布衣相插手,我们走吧。”
李布衣笑道:“诸位肖赏这分薄面,积厚德,布衣万分感檄。”
闻九公忍不住道:“人说江南布衣相,每相必中、验无比、未卜先知、洞悉心机,有着通天本领的,难道,就是你……”
李布衣正色道:“没有这样的事。天机不可露,知无涯,我所知更有限,我只不过利用易理衍箅,趋吉避凶,皆如星辰日月,亦有定律可推,在万事的理律中寻得线索而已,至于替人相命,知其运命,实则其人一生际遇,皆因其个性、行为、思想、情绪所促成,凡此种,不外七情六欲,易流露于脸上,或刻划于掌中,只要对观人稍有留心者俱不难察觉……:在下实在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张幸手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我们走。”他向李布衣一拱手。
李布衣自然也拱手回礼。当时民风尚礼,礼若不周,便是轻蔑,江湖上:
武林中,尤重礼仪。
李布衣站了起来,双手一之时,闻九公、仇五花、张幸手同时出手。
闻九公一压住地上竹。
仇五花“无指掌”劈向傅晚飞。
张幸手双手发光,陡插向李布衣。
这下突变极快,三人眼看垂头丧气退走之际,遽然联手合击,连一面苦容淡定神宁的求死大师,也陡地一惊。
李布衣忽“砰”地一掌,击在桌上。
桌子沈了一沈,两地上的竹杖,却陡地弹了起来,闻九公的铁,拨了个空。
竹竿似搭在弓弩上被人疾射出来一般,“嗤”地射向仇五花。
仇五花在急投中陡把身肜止住,“哧”地一声,青竹杖贴胸刷过,划破衣襟,回到李布衣的手上。
这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张幸手兵器一般的金手已然攻到。
李布衣没有闪躲,他只是把手中竹竿疾刺了出去曰竹竿在张幸手双臂间破人。张幸手怪叫一声,双掌一,及时夹住竹竿。
李布衣微笑而立,依然左手持竹竿,并不抢攻。
这时,仇五花和闻九公都转过头来,只见张幸手双手发出漠漠金光,合住竹杖,两人对李布衣手中竹都甚畏惧,而今一见竹竿已为张幸手牵制,便要抢攻。
忽听张幸手一声喝:“停手!”
闻九公与仇五花震住。
只见张幸手缓缓放开双手,李布衣也微笑着,把竹收回拄地。
“承让。”
“走。”
张幸手掉头就走,闻九公与仇五花更不敢留,二人奔出七、八条街,到了一荒野兴无人处的废园里,张幸手的身形方才慢了下来,胸膛急促起伏中,似强力压抑着怒意,但眼中的神色是畏惧的。
闻九公着毛驴,气咻咻的问:“张三哥,你已夹住竹杖,怎不让我和仇五花去宰了他十八截?”
张幸手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摊开了双手。
他双掌掌心赫然各有一截竹节的纹印,直似火烙一般深深镬列入肌肤里,就像焦灼了一样。
仇五花和闻九公都大吃一惊。
张幸手道:“若果李布衣不手下留情,我这双手,早就废了。”
闻九公心惊胆战地道:“他……他有那么厉害?”
“红脸白须”张莘手的手,在当今武林中,被列为四九种奇门兵器之一,连“神兵”留猛的“三阳之合蜈蚣钶”也给这一双手破去,而今给一枝小小的青竹烙下了失败的痕印。
张辛手道:“我们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仇五花道:“如果老大、老二跟我们一起下手呢?”
“天欲宫”约五名代表黑道参战“金印”竞技比武者,除张幸手、闻九五、仇五花之外,还有欧阳蝙蝠和匡雪君。
张幸手仰天道:“只怕还不成……除非……
闻九公眼睛一亮:“除非是他出手。”
张莘手叹道:“除非是他出手。”
仇五花道:“他?”
张幸手道:“高未末,高老。”
仇五花失声道:感哪*?”
张幸手喝道:“他绰号可是你叫得的么:”
仇五花脸色大变,忙跪下叩头,一面把头叩得通通直响一面哀缶:“老祖海涵见谅,在下无心矢言,实该死,请老不要见怪”
张幸手:“行了,起来吧,幸好老不曾听到,否则,你有十颗脑袋他不剩半颗心了。”
仇五花听到,犹有余悸,打了一个寒噤。
闻九公小心翼翼地道:“宫芏这次请得一口匹老袒出山,在“飞来峰”黑白道决战之前除去对方五名参战者,不知是何用意”。
张幸手冷冷地道:“你说呢?”
闻九公嗫嚅道:“以高老祖的“你既无心我便休”的“心神大法”,要杀白道总盟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尚非难事,何必要杀……杀这些小角色呢!”
张幸手冷笑道:“英萧杀、宋晚灯、邱断刀、孟青楼、秦燕合称‘白道五指山’,武功相当不弱,他们若在,与我们放手一搏,胜负尚未可料,怎能算是微末角色:其实,听说高老祖这趟应宫主之邀出山,为的便是对付沈里南:但是白道总盟防卫森严,高手甚众,攻进去岂是易事?而且沈老四天机许多变,杀他更难,唯有杀了那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反而可使计划逐步得成!”
仇五花、闻九公不禁齐声问道:“此话怎说?”
张莘手道:“沈星南和“刀柄会”发现阵前折将,难道会退出飞来峰之战,将金印拱手相让?”
仇五花道:“那老匹夫,怎会有这等好事?必定重新调集一口匹手,再作挑选,派另外五人接战。”
张莘手道:“现刻离飞来峰金印之战,还有多少时间?”
仇五花答:“不多不少,二十九天。”
张莘手道:“这便是了,“黑白道”金印之战,每年中秋举行,人选都要在端午前订定,若有变卦,须双方同意方才允可。”
仇五花了然地道:“是呀,那是因为十一年前,我们在决战之前,不断更换人选,令刀柄会的人无法测准我们的策略,故此建议在决战三个月前定下人选,未经许可不得更换的意见!”
仇五花道:“这个当然,这些人,自命侠道,素以食古不化出名。”
张莘手道:“现在离金印之战,不到一个月,刀柄会手下五个战士,士死光了,士气受挫是一回事,最急切的,是要重新更换人选。”
闻九公忽低声道:“若果刀枘会知道“白道五指山”五人足我们杀的,会不会……
张莘手笑道:“会不会指诬我们在决斗前暗下杀手,是不是?”
闻九公道:“就怕他们公诸天下,说是我们干的,那就……”
张幸手大笑:“你以为黑白二道的人,都是傻子?就算没有刀柄会,沈星南告罪,天下英雄又有谁不明自是我们的人干的,只要没有证据,沈星南又能怎么样,也不丢脸。他还有脸张扬么:这叫哑子吃黄莲,有苦臼己知,说不出去的:何况宫主何等英明睿智,料敌机先:他派高老祖去行事,高老袒从来就未加入过“天欲宫”,就算有证有据,又能怎样?充其量只可以赖说高老过往跟沈星南有仇隙,而今杀他的手下愤是了。何况……”
张幸手笑笑又道:“高老祖最妙足杀了人,谁也查不出那人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是死于心碎……”
这一回,闻九公和仇五花不禁也开怀畅笑起来。
张莘手接道:“主要还不是这些。刀柄会要在剩下期限不到一个月里换将,临时抽车,谈何容易,培养一口匹手能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如此换将,就必须要过得了我们主曰刀面的考验……”
闻九公嘻笑道:“是呀,超过时限改换人选,轨必须要我们这边设下难关,过得了才有资格代表应战。”
张幸手道:“一个人倒还罢了,所谓过关,通常也只是象征式的而已,但如今日一口气换五个……”
闻九公道:“这可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给他个全军尽墨。”
张莘手道:“沈星南身边能有几个,给他一挫再挫,还有什么瞧的?”
仇五花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原来这趟金印之战,咱们五人,只吕幌子,追杀些小兵小卒了事,真正的大场面,倒没我们份儿……”
张幸手肃容叱道:“仇老五,你别想拧了,告诉你,高老祖施‘心神大法’剪除宋晚灯等人,一切目击者必须剔除,是件大事,否则一旦让刀柄会知道老袒出的手,可能想出对策未定……我们五人,赴飞来峰之后,如没有猜错,最近我们宫主要发动并吞武林的大攻势,我们大有可为哩。”
仇五花动容道:“真的!”
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苑似飘浮在空气中“张老一一你在这里高谈阔论宫里秘密:右给人听去,不怕凌迟处死么?”
张幸手一听,脸色倏变。
他说话的时候,早已暗自留意四周,竟末发有人潜近但而兮竟自耳际传来,不过张幸手等他立时发现说话的人是谁了。
幸手俯首揖道“老大,老二大豆:罪该万死:”
闻九公与仇五花也慌忙拜揖,只听一人冷哼一声,出现眼前,好像一片灰烬一般,悬空飘浮,晃汤在半空,这是仝身着黑色宽袍,垂掩双足,但一双臂膀光脱脱无半缕衣衫只见道人白发苍苍,瘦骨嶙嶙,双颧耸起,目露青光,血盆大口,白牙森森,更奇异的是这人在膀子上钉着九柄血叉,火隐隐,似欲飞起:右臂上还还咬着五个茶杯大小的,死人骷髅,光是看去就令人心寒。这人阴恻恻地道:“老三,你太大意了。”
张幸手丝毫不敢顶撞,只是道:“小弟该死,幸有老大垂教。”
这人冷哼一声:“高老杀宋晚灯的时候,稍有扎手,现了法身,凡呈见过的闲杂人等,能杀尽杀,你们三人,派去截杀飞鱼塘的几个小毛头,我和老二已杀尽目击者一百二十三人,你们却连几个小毛头也制不住,回去如何向宫主交代?”
仇五花禁不住道:“本来他们插翅也鸡飞,就是给……”
这人咧齿出红彤彤的长舌,舐了一下龟裂的黑唇,道:“李布衣从中作梗,是不是?”
他双目发出鬼火也似的青光,骤然暴展,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有李布衣插手,谅你们也敌不住,高老也知道了,不怪你们,我们且先回分坛,还有要务等着。”
张幸手间:“老二呢?”
这人“嘿”地一笑:“她么?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就不用管了,咱们走吧。”
这人如同一只冉冉升起的蝙蝠,在四周迅急地巡了一个圈,呼地向西北方向投去,张莘手、闻九公、仇五花这才各展轻功跟上。
他们才离去,荒园的破墙残垣处,便缓缓冒出了三个人头。
这三个人,原来一直潜伏在那儿,待张幸手等四人离去之后,才现身出来。
最左一人,一双多情的眼,五绺长髯,随风微飘,正是李布衣,他用手搀扶一人抬起头来,敢情也是他一直掩护住这人的匿伏,这人便是刚死里逃生、豪勇的传晚飞。
另一人,一副耍死不活、愁天愁地的样子,正是求死大师。
第七节 蝙蝠
李布衣缓缓站了起来,同傅晚飞温和地道:“你都听到了傅晚飞睁大了双眼,抿起了倔强的唇,扬起了浓黑的眉毛:“他们真卑鄙!”
李布衣笑了笑,求死大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你们官兵捉贼,螳螂捕蝉的玩意,也玩够了,老衲我可要走了。”
李布衣笑问:“那儿去?”
求死大师道:“补墙去。”
李布衣问:“补完之后那儿去?”
求死大师道:“补完之后求死去。”
李布衣笑道:“大师刚刚做成了一件好事,求死只怕更不容易了。”
求死人师的神情简直足愁上加愁,双眉成结,喃喃地道:“我上当了,我上当了。”双掌合什,低眉念佛,芒鞋履足,转身行去。
傅晚飞大叫:“大师,大师。”和尚却足不应,也不回头。
李布衣笑着用手按在傅晚飞宽厚的肩膀上:“你唤大师作甚?”
傅晚飞情急地道:“我还未谢他救命之恩呀:”
李布衣笑道:“果真有恩,记在心头便好,口里多谢是俗套。”
傅晚飞恻头想了想,道:“你也救过我,我不谢你了。”
季布衣笑道:“便要你如此。”
傅晚飞问:“那个晃汤在半空中竹灰一般的怪人足谁,看来比那三个煞星身分还要高。”
李布衣道:“蝙蝠。”
傅晚飞道:“蝙蝠?”
李布衣道:“他便是欧阳蝙蝠,是二天欲宫”派去飞来峰金印之战约五名代表之首!”
傅晚飞惊道:“原来是他。那么他们口中所提的高老祖……”
李布衣脸色他凝重了起来:“什么高老祖:便是“心魔”高未末。这人退出中原武林多年,这次卷土重来,是冲着令师的。我带你来,听到这些,便是要你回去通知令师,好加以防范。心魔大法,非同小呵,务加小心!”
傅晚飞想了想,道:“前辈你武功如此之高,何不除心魔,造武林。”
李布衣长叹道:“我亦有我的苦衷。我自算出这段日子自己少不免会扯上一大堆的血腥风暴,仇杀麻烦,我自己还有极艰巨的任务要完成,实不想多牵入江湖纷争之中,而且近日我的气色也不甚好,难免卷入风波暗算中,恐无法兼顾,况且黑白二道争权的事,我也不大想理……”
他拍拍傅晚飞的肩膀道:“我因见你武功虽然不一口匹:?志却豪,为救同门,居然独力缠住三大煞星,便助你一把。你所中的“无指掌”力,已全给求死大师道出,他的内力精湛,武林中当在五名之内,只足真人不露相罢了。你回飞鱼塘后,把所见所闻,告知令师,以他的大智大慧,反圆通无碍的武功化境,必能想出万全对策,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出现出手一事,可略过不提。”
傅晚飞不禁问:“为什么?”
李布衣脸上闪过一丝惆怅的神色,随即嘻笑道:“我的名字,还是不提的好。”
傅晚飞想了想,忽然跪地道:“晚辈为先生所救,方才得以活命,先生要我不透露,晚辈自当遵守……只是恩师若有问起,晚辈也不敢撒谎,晚辈……晚辈实在不敢有恩师。”
李布衣搀扶道:“我也不是要你撒谎。只足……能不提我,就不提的好,这……这你就不会明白了。”
见傅晚飞一面徨,便笑道:“你这憨孩子……这样吧,要是问起,能不说就不说,要是非说不可,也不必撒谎,不提我名字便是了。反正……我也没告诉过你我的字名,他们提起,你当没听见就是了。”
傅晚飞想了一阵,觉得这不算有瞒恩师,方才起来,李布衣拍拍他的发髻,笑道:生就一副奇相,额骨峥嵘,将来遭逢必多,易遇贵人,只是近日气色嘛……眉头上乌了一大片,那是面相“兄弟宫”所在,只怕兄弟生变,易遭陷害,要多加小心……”
说着他翻开傅晚飞右手小指,微一端详,“哦”了一声,道:“你尾指第三节有箭形纹状冲破,有七八道之多,这箭形纹代表命里小人,通常人必有一、二,你有七、八,小人不可谓不多,应该知道“害人之心不叼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又扳开他食指一看,才现笑容:“你食指下巽宫高直红润,且有斜线直射,指向食指第三节,士贵人得力,纵有小人作祟,幸亦有贵人化解,还好,还好……”
傅晚飞听在耳里,似信不信,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手掌,心里想:我将来遭逢,我都不知,怎么你一看我手掌,就说个头头是道?李布衣瞧他神情,挥手笑道:“世间上,有许多事情,都有无形规律在,正如一年四季,几时晴几时阴,几时大早几时雨雪,总可以推算出来。人生中也有命理,年少时不会相信,倒好,待年纪大了,遭逢多了,大相信这些,叉成了迷信。你去吧……如果有缘,当有相见。”
傅晚飞给他说中心事,脸上一,又听李布衣叫他走,心里实不舍,忍不住道:“前辈……”李布衣挥袖道:“走吧。天欲宫欲向刀柄会发动大攻势,这消息早日传到令师耳中,他也早日召集同盟,多作准备,这事怠迟不得,去!”
说着催力送,把傅晚飞送飞丈外:傅晚飞一想,跪地向李布衣叩了三个响头,飞奔而去。
李布衣望着他雄健的背影,抚髯笑道:“这孩子……”忽想起自己也不大,只是朝气却不似傅晚飞一样蓬勃,不禁有些感叹,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心里有些微难过。
他不禁揉了揉心口,苦笑一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种极之细微的声音,彷佛一只幽灵似的东西滑翔过茅草尖端,直向这里逼近。
李布衣微蹙眉头,再侧耳细听。
那细微的滑翔之声,像蝙蝠收起了翼衣,倒悬岩顶,再也没有声息。
李布衣伏了下去,耳贴地面,仔细辨聆。
他的耳朵伏在黄土上,忽然间,听到了“通”地一响。
李布衣听到这一声,马上就要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李布衣在第一声响时,已发现足自己心跳的的声音,当他立即要跃起之时,他的心似已跟地面黏在一起,发出了第二声“通”的响。
地底似有一种特殊的磁力,吸引着李布衣的心窝,李布衣大叫一声,双手撑起欲趄,但胸膛的感觉却像已和地面融接在一起,他若力扯只会把心肺撕裂,而地底里似有一个幽森无尽的声音,深邃地吸引着李布衣内心的狂跳。
李布衣强定心仲,猛聚内力,连功相抗,但他抗力愈大,心跳就愈快,心跳愈怏敲得愈强劲,直似他的心房足鼓槌而大地是鼓面,他不住用心,“通通通”响了密集的鼓声似勺的。
——这样狂跳下去,必死无疑。
李布衣嘶声道:“心魔,你在里……他喊出了这几个字,心头已狂百七十六次,要是旁人,早已支持不住了。
李布衣的脸也胀成紫色,吼道:“出来:”他才说了两个字,心头已跳了接近两百下,就像他用心房当着桩子一般往地心下去,就像大地里有一只脚用力踢着心口。
——下去非死不可!李布衣忽然大喝一声。
他右手竹竿,疾往地下刺去!“嗤”!竹竿没入土中!
黄土里闷哼一声,李布衣左手拍,倒飞而起,竹随而拔出,士中一股血泉喷三尺。
李布衣半空一个斗,落在一棵槐树旁,倚树而立,槐树轰然萎倒。
李布衣脸色苍白,巍巍颤颤,挺胸而立,嘴角有鲜血淌下,刹时染红了葛袍。
黄土炸趄,尘飞漫天,一人自黄上里翻坐而起。
高、瘦、吉瞳、脸色腊黄、颧骨有痣,没有表情,他直挺自土伫立起,左肩血喷如泉,他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彷佛那罡一泉毫不相干的木桶破漏,正在溅出了水花一般。
李布衣喘息道:“是你。”
心魔道:“是我。”
李布衣喘息着,看着竹杖上的血迹,道:“十一年了。”
心魔道:“十一年又五个月另八天。”
李布衣苦笑道:“你已练成了“心魔大法”。”
心魔道:“没想到还是杀不了你。”
他脸上忽然有了表情:“我一定得杀你。”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喜、怒、哀、乐,而是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翻涌似海上怒涛,颧骨上那颗灰大的痣,更像脸颊上多一只眼珠似的。
就在这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李布衣头上,忽然多了一块黑云。
这不是黑云,而是蝙蝠。
一个像蝙蝠般的人。
这个突然掠起,正足引李布衣贴地去听的来人:欧阳蝙蝠。
他骤然掠起,到了李布衣头顶,左膀子的九柄血又像骤雨般化作九点令人心血贲腾的活射下。
李布衣身形一晃,避过血叉,但血叉燃烧着鬼火似的,回迂道射而至。
李布衣伸手一抄,抄起一撮茅草,一阵抡舞,九枝飞又,齐齐嵌入茅草里,“蓬”地燃烧了起来。
李布衣宛似白鹭似的掠趄,那一朵黑云速急速道至,五个茶杯大小的死人骷髅,分东南西北中五处,分袭李布衣双手双足反命门。
李布衣清叱一声,五枚骷髅已咬中了他。
欧阳蝙蝠喜啸一声,因为他知道,他熬心血精火所炼的“五鬼阴魂”,只要咬中敌人一口,纵是人罗金仙,也得化为脓血。
就在他向心魔高未末欢啸之际,“哧”地一声,猛觉背心一凉,胸际露出一截竹尖,他果了一呆,怪啸一声,只见五枚骷髅,各咬住一件葛袖与下摆,还有一枚咬住衣领,这是一件空衣袍。
而人,就在他的背后。
而且还刺杀了他。
欧阳蝙蝠想到这里,欢啸成了悲嚎,竭力要转身过去,“嗤”地一声,竹竿臼他体内拔出,背后已空无人影。
欧阳蝙蝠惨嘶未尽,人已遽落下去。
五枚骷髅,也立刻失去控制,与衣袍一齐落地散碎。
李布衣刺杀了欧阳蝙蝠。
但是欧阳蝙蝠最后的一声嘶吼,震入了李布衣耳中。
这声嘶嚎之惨厉,震动了他的心灵。
李布衣的人急速落下,他已知道那不是欧阳蝙蝠的惨嚎,而是心魔借欧阳蝙蝠的吼叫来施“心魔大法”。
他已负伤。
他先中了埋身黄土里高未末的暗算。
但他同时也伤了心魔高未末。
只是他还末来得及喘一口气,欧阳蝙蝠已对他发动攻击。
他杀了欧阳蝙蝠。
可是已无法防范高未末的施法。
惨嘶已传入了他的耳中,牵动了他的心灵。
高未末张开了嘴,齐整的白牙缝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波浪他似的尖啸。
李布衣的心就被千层高浪波壑涌至巅峰,又落至深谷,悬空在上不按天下不到地里,要被撕裂。
李布衣想运功抵抗,但已抑制不住破堤而裂似的心房狂跳。
他在这生死关头,蓦然放弃了抵抗。
他突如其来的低叫了一声:“高未末。”
心魔怔了一怔。李布衣倏地一如霹雳雷霆似的发出一声天卷地、震山撼海的大喝:
“高未末!”
心魔双眼一翻,全身一震,忍不住呻吟声:“我……”
这一个“我”字力出,一口匹未末和李布衣嘴里,同时喷出一口血箭,颓然坐倒李布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以佛门“狮子吼”将对方的“心魔大法”震回,两人一同受伤。
这一下两人均受创不轻。
高未末的心口如同被齿割扯一般,痛入脾胃,李布衣的胸臆二度受创,像有人在心房里各扯一端,用力拉拔一般剧烈生疼。
两人坐倒,不哼一声,都脸白如纸。
谁先复元,便可以杀掉对方。
就在这时,东、西、北三个方向,又传来一阵衣袂扑空的轻微声响。
李布衣蓦地吸口气,拍地而起,投向南方,如大雁般疾掠而去。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带傅晚飞跟张幸手、闻九公和仇五花来此荒园,探知天欲宫对付刀柄会的秘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魔一口匹未末正要引出他来,然后要欧阳蝙蝠带走三人,再包抄暗龚自他已中伏。
欧阳蝙蝠已死,高未末他没有讨好,但来的三人是张幸手、闻九公与仇五花,李布衣当然不怕这三个人。
可是他现在已负重伤,要杀这三人,仍是不难,但要不为心魔所趁,只怕更难,李布衣没有选择。
先逃离此地,再作打算他掠起的同时,心中不免自嘲地道:原来自己气色上昏恶异常,难免有伤,预兆的便是这场灾劫……
李布衣掠趄的同时,心魔也掠趄,只是心魔掠起了一半,便抚胸落下。
他脸上每一恨神经纤维都抽搐着苦痛,但表情仍旧是虚无的,他捂胸口喃喃地道:“十一年了,他的武功竟……”
这时候,太阳已偏西,倦鸟正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