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
人生有时遇上紧急关头,根本可能什么也不做,什么都做不了。
哈森虽然是警务人员,但警务人员也不过是人,他也会急,也会慌,更会心乱害怕,遇上紧急关头,也不知如何应付是好。
现在他就是这样子。
他准备一听对方数到第“二”声。就放下枪——反正,有枪如无。
不过他没有听到张福顺的第“二”声。
反而听到另一个声音数下去:
“二、三、四……”那声音愉快的说,“我多你七声。我准备数到十,你和你的手下走狗还不统统放下枪。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声音自张福顺背后响起。
张福顺身后的一名“保镖”,忽然“倒戈”用一截事物抵住张福顺背脊,表情十分“戏剧性”、声调充满抑扬顿挫且尖尖锐锐的更正:
“不,不是头,我一枪找出你的肺,当然有时候也可以误穿过肝,或在你心脏底部开了窗。”哈森一时还没弄清楚是谁。骆铃已喜叫出声:
“蚊子——死蚊子!”哈森这才大喜过望:
来的是温文!
来的是温文。
他竟不知在何时已成了张福顺身后的“保镖”,连张福顺都没有发现。
他们现在当然已发现了。
不过发现已迟。
温文已用枪抵住了张福顺的背脊。
他显然已占了上风。
不过,“显然”往往不等于“真的”——温文现在是不是实实在在真的占了上风?
好像是。
因为温文真的用枪抵住张福顺的背。
温文手上那把也是真枪。
可是却还有一个重点:
要害——温文根本不会用枪。
他从未使过枪。
根本就没有开枪经验。
他就算连真枪也没碰过。
——这枪是不是一扣扳机。就可以射出杀人的子弹,还是未扣上保险掣,或到底有没有保险掣、保险掣在哪儿,温文都一概不知。
他原在防火梯间聚精会神的看书,所以没注意到三美一马当先的“攻入”这间走道尽头的“大房子”里。
不过,三美在通过之前,虽然已算是张府“熟客”,但也得向两名把守的大汉招呼一声。
这“招呼一声”,毕竟也惊动了温文,只不过,在他醒觉探视之前,三美已进入了大房。
不过,接着下来,张福顺等一行人匆匆(既气冲冲也兴冲冲亦匆匆忙忙的)登楼而上,温文这回已完全能够及时作出反应了。
他立即悄没声息地紧蹑其后。
张福顺听到三美告密,知道哈森警官等人私潜入内,他可动了怒,马上率领几名保镖和长工,赶上大房来。
他怒冲冲之余,可没察觉身后的手下竟多了一人。
那两名把守张小愁房门的打手也不觉察。主要是因为,他们好好的守在这里,尚且不知道大房潜入了外人,还是从警官三美和老板张福顺一前一后赶上大房,他们才查觉情况不妙。
这时候他们那有闲暇去注意老板身后的人,哪个是生面?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声张。
温文就趁此溜入大房。
除非他能见死不救。
——一入大房,他便知道再回头已不是岸了。
可是他能吗?
于是,他飞快的夺过身边一名保镖手上的枪(那保镖也没注意到身旁的竟是敌非友,是以猝不及防,骤然失枪)在张福顺未及反应之前,已用枪嘴抵住了那女人般的腰,然后取代张老板的“数三声”为“算十声”。
奇怪的是,他心里愈是紧张,说话的语气愈见愉快、镇定,不过,熟人仔细听会,他的声音还是拔高、尖锐了许多。
张福顺忽然受胁,当他醒觉是怎么一回事之时,一连接一连串的起了三个反应:
一,大吃一惊,惧,骇怕。
二,接着是马上自惕:自己不能在手下面前表现太软弱。何况,对方虽胁持了他,但他的手下仍包围着来人,来人未必敢对自己下手,自己要保持镇定。
三,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发起疯来,手指一扣,自己大好一条富贵命,就此报了销!生死事大,悬于一指,不到他不感到惧怕,也不是说镇定就可以镇定的。
这些年来,他毕竟是养尊处优颐指气使已成了习惯。
所以他问:“好汉,你想怎样?”“好听,这句话!”温文拍了他的后肩一下,赞道:“像我这样一条好汉,身形虽然小号了一点,但绝对是讲义气、守信用、重情感的。非到生死关头,我是不愿杀人的——当然,要是有人逼我,那就没办法了,也只好破例了。总之,要是我开枪杀人,则完全是为人所逼的,你们最好记住我的话,待他日法庭判案时,你们好替我作个人证。”“不逼、不逼、不逼,我们不逼你!”张福顺竭力希望自己能装个镇定从容的语音,但结果更显逼急紧张,“你要什么,尽管开口。你老哥有这个本事,要使的尽拿!”温文桀桀奸笑不已,却向着骆铃眨了眨眼睛,好不得意。
骆铃也向他眨了眨眼:是那种单走了眼睛,睫毛不在颤动对剪的那种霎眼。
这种眨眼法,在美丽女子的身上发生,通常都不称作“眨眼”,而是另有名称,例如:“电人”、“逗人”、“抛媚眼”……诸如此类。
温文给“电”了一“电”,打了一个寒噤,张福顺见一番话下来,后面的歹徒只把枪又挺了挺,抵得他的腰眼刺痛了一下,心中更慌,登时什么“老板”形象都不顾了,只颤声问:
“大哥你要什么?尽管开口,钱,我有,在夹万里,我拿给你。”又说:“你不要钱,古董也可以,我房里暗格有许多值钱的古玩。”又见温文不响,急说:“不要古董,我有珠宝,钻石也有,好大好大的,你……”发现背上的硬物又往前一抵,吓得三魂七魄全打了交叉,忙道:“股票,股票,我还有股票,好汉饶命哇……”温文还不及应变,且气他自说自话,自己忙着求饶遮掩,不禁目瞪口呆,终于笑了出声来。
“别忙”,温文温文的说,“我不是来打劫的,我只是要把我的朋友救出去。”“请便,请便,”张福顺这才放了心,“我们本来就没意思要留你的朋友。他们随时都可以走。
温文对这答案似乎还不够满意,“如果他们随时都可以走,为什么又要用枪指着他们?假如有人用枪指着你,你岂可来去自如?”张福顺目光闪烁,他觉得这是要好好讲一讲条件的时候了,“我想,我想……只要你放了枪,他们也一定放下枪的。”温文当然不是笨人,他用枪嘴一戳,叱一声:“你想耍我!?”张福顺顿时又魂飞魄散:没给刀枪胁持过生死的人或许不知,当对方只消一用力就可取你性命的话,那滋味当真惊骇欲绝,不是真正铁镌的天性不怕死的好汉,还真不能在枪口下撑得起背脊来。
——所以别笑人在枪杆子底下屈服,是绝对不公平的事,因为谁都一样贪生怕死,他们的表现只是正常人的反应。
——因此不要怂恿人去对抗刀枪,或责骂他们不敢反抗强权,除非你自己敢为其先,否则的话,你得要原谅那只是人爱惜自己唯一性命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