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站起来说她们是真正愿意为社会、为自己做点有意义事情的人,仅此而已。
是这样啊?那,我没意见了。林锋无话可说,这是他到出版社半年多来,王川第一次用教育的口吻和他说话,从王川的话语中,他第一次感到了五十岁人的内敛和沉着。他感到自己要学的东西好像还真是很多很多。
不过,林副社长,你还是先按玉春总编的意思准备竞聘的事情吧!这是我们社委会集体做出的决定,说不定我们的职工中真的有更合适的人选也未可知。先筛一遍吧。王川平静地说,他不想给赵玉春任何口实,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王川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半天没动、他不为赵玉春。在当今这个商品社会,个人的私利谁也难免,只要别太过分。他也不为林锋,毛头小子一个,不知深浅那是年轻人的通病,以后的跟头栽多了自然就会慢慢稳当了。他相信,三天后的竞标会一定是走过场,营定是走过场,不会有错的!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柳平!
因为周紫玉能否顺利地拉拂平来一起合作,到目前还没有眉目,如果这一步棋走瞎了,他就被动了,因为他今天已经把大话吹出去了,柳平的态度关系到全局的走向,他虽然大包大揽地替战友们开了路,定了调,可是如果周紫玉最终说服不了柳平,那他今天在会议上许下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自己的空话、大话抽了自己的嘴巴,那真是太滑稽了。个人荣辱倒是小事,下一步全社的整体改革将因此而受阻怎么办?他到底是一社之长啊!想来想去,他觉得应该尽快地约周紫玉深谈一次,抓紧把柳平落实下来。心里想着,他就拿起了电话。
电话通了,他问:是紫玉吧,晚上有空吗?
没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无论如何,今晚我必须要见你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还是柳平的事。
紫玉没说话。
王川提高了嗓门儿说:大小姐,现在不是你泄私愤的时候,今晚你没空也要挤出点空来,因为,我们的社务会已经开过广,现在的情况有了些变化,我必须要先和你通个气,共同商逋个对策。柳平现在可是个关键人物呢?周紫玉沉默。王川说:今晚上,在绿色茶屋,7点钟,我等你!说罢,他不等周紫五回答就挂了线。他知道,他把话已经说明白了,周紫五如果明事理,就一定会准时赴约的。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7点还有三个钟头,他点上一棵烟,抬头向空中吹了一门,就像吐出了一口心中的闷气。周紫玉的情绪让他想起了许多,为什么呢?他和她原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事实上却成了最生分的一对,真是老天弄人啊。他闭上眼睛,面前出现了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和一片红彤彤的柞树林……
王川和周紫玉面对面地一人靠着一棵红柞树,他们在打嘴仗,为一点小事争个不停。周紫玉说,国光口琴是三块三把,王川则非说是三块二一把,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周紫玉是真着急,因为她到兵团以前刚买了一把,就是三块三。王川是故意气她,他愿意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他觉得她急起来脸是红的、鼻子是翘的、嘴是撅的,挺好玩的,他故意逗她。他们太熟了,他们的成长是四个一: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中学、一个东北兵团的连队,他们俩关系很好,这在龙山的二十连里尽人皆知。
王川双手抱肩,看着紫玉生气的样子开心极了,但他很会把握分寸,看着紫玉真的要急了的时候,他就会赶紧说好话、抹稀泥。这会儿,他笑够了,就说:行了,大小姐,是三块三一把,我逗你玩呢,小心眼!致于吗?
紫玉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她治王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理他、淡着他。她开始在雪地上四处里捡柞叶,捡那些金黄的张开着五爪的大柞叶。这叶子特别像是大号的西山枫叶,漂亮极了,周紫玉要把它们做成大大的书签寄给远在内蒙的好朋友余秋子。内蒙古是大草原,有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青草而见不到柞叶,特别是这么大的柞叶。秋了见到柞叶一定会乐疯了,就像她收到秋子寄来的酸奶酪一样。紫玉自顾自地捡着、找着,全不顾一边无聊跟着的王川。
王川没意思了,他凑过来,冲紫玉拱了拱鼓鼓囊囊的棉大衣胸口说:茜茜,你猜,我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王川给紫玉起的外号叫:茜茜,指她任性的意思。紫玉给王川起的外号叫:东东,暗指他糊涂的意思。两人玩耍的时候,多是紫玉占上风,他们的不平等关系习惯成自然,他迁就,她任性,从来如此。
紫玉充耳不闻,继续在雪地上寻找柞叶。
你猜呀,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王川讨好地催促着。
紫玉还是不理他,对那个鼓起来的胸口她眼睛都不抬,因为她知道那东西早晚都属于她。
王川沮丧地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冷血动物啊?怎么连点儿人情味都不懂。见紫玉还是若无其事,他只好低声下气地说行了,不猜就不猜吧,你知道就是不猜我也会都给你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邮包,递到紫玉面前说:给,这是你最爱吃的果丹皮,还有大白兔奶糖,我妈刚寄来的,都给你吧。
紫玉得意地笑着,她不接,还在捡叶子,她等着进贡者送上前来,一个调皮的胜利者。
王川无奈,只好又追上前几步,把邮包塞到紫玉怀里。但两人谁也没料到,就在这一瞬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邮包散了,成捆的果丹皮和大白兔奶糖滚落到雪地上,同时掉出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它飘飘零零地落在雪地上,而且是正面朝上,一个女孩子青春面影躺在地上无邪地望着他们……
紫玉愣住了。
王川也愣了,他不知道邮包里还有这个东西。妈妈的信中给他谈到了一个女孩子,父亲是部队的一个后勤部长,如果王川同意和女孩交往,他就可以走后门去当兵,而且是机关兵。这件事因为来得突然,王川还没想好怎么和紫玉说,他把信藏了,可没想到,还有张照片在里头,这一下可惹了大祸。周紫玉看着王川,手里的邮包也掉在了地上。
这事是我妈弄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川嘟囔着。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紫玉盯着王川,丹凤眼瞪成了杏仁眼。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妈她……王川一下子乱了方寸。
找你妈去吧!紫玉叫着跑了,把王川一个人扔在了冰天雪地的柞树林里,可怜那个刚才还是暖烘烘的邮包,这会儿像个被遗弃孩子一样躺在雪地里,如泣如诉。
从那以后,不论王川怎么找紫玉想解释清楚事情的经过,紫玉都是铁石心肠,避而不见。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川整天傻子似的等在食堂门口或站在女宿舍门外,一等就等到天黑,却始终是无望而归。再后来,连队里竞传出了周紫玉和副连长向海滨好了的消息。王川不信,乂整天特务似的盯着周紫玉和向海滨,要找到蛛丝马迹。直到有一天,他真的看见了周紫玉和向海滨两人肩汁肩地走进了柞树林,才如梦初醒那片柞树林,是兵团战士谈情说爱的伊甸园,他们走进去了,这说明什么?王川气晕了!那天晚上,在兵团食堂里,他当着众知青的面冷笑地对周紫玉说,谢谢你的点拨,我就是应该找我妈去了,因为我已经决定当兵了!
周紫玉也笑着说:那好啊,我先祝贺你,又进了一大步,解放军战士广王川扔广谢谢!两个字,就大步流星地冲回了宿舍。一进门,他便一骨碌爬到土炕上,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简短得只有八个字,我要当兵!现在就走!
事情的发展是顺理成章的,那个叫吴青的女孩后来果真就成了王川的老婆。结婚后,王川叫苦不迭,那是后话。虽然多年后,向海滨对王川说,他那天是被周紫玉硬拖着进的小树林,周紫玉就是要借他演一出戏,气气王川,可这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在那个疯狂年代成长起来的尤知青年,他们对什么是亲情和友情都分不清,谈何爱情?要知道,年轻恋人之间的任性和赌气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一时的使性、任性,会毁了一段真正美好的姻缘,他们就是这样!
王川真的就那么一根筋,就那么容易地信了周紫玉的小把戏。事后,他并不怪向海滨,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命,都是缘,一张原本没有任何意义的照片,会那么容易就断送了他们十几年的真情,这本身就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缘。即使当初周紫玉没有让向海滨帮她演戏,他们的关系也可能会因为其它一些意想不到的小事而崩裂、而反目,一定会的,因为天意难违,他越来越相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