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天翼悠闲地坐在八仙桌旁,一手端起茶壶往茶杯里缓缓倾倒起来,如柱般的流水滴在茶杯之中,点点溅落在了桌子之上,映着烛光闪烁着盈亮的光芒。
滴水如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声音一次次沉闷地敲击在了黑衣人的心尖上。
逢天翼将茶水注满后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后抬眸挑眉问道:“玉儿这么晚不在房间休息,穿得这般扑朔迷离是去做甚?”
凌玉全然没有料到逢天翼会在子夜时刻出现在她的房间之中,慌乱之际她支吾出声:“爷……您怎么在妾身的房中?”
逢天翼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站起身来朝凌玉逼近:“怎么?玉儿不想我来你房中么?”
凌玉因着逢天翼的逼近而吓得颤抖起来,她的脚情不自禁地往后挪动了些许,她抬手摸了摸衣襟说道:“妾身……”
“我多来你的房中几次,你不就可以为我诞下孩儿了么?如此……”逢天翼说道这里故意一顿,随后俯视着凌玉继续说道:“如此你就可以当上世子妃了。”
此言一出,凌玉的额头之上瞬时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逢天翼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凌玉的胳膊,凌玉因着逢天翼手上的力道而微蹙眉头。
“你这是做贼心虚么?”逢天翼松开抓住凌玉手臂的手,转而将凌玉的衣襟提了起来,两人的脸顷刻间只有咫尺的距离了。
“妾身没有。”凌玉因着逢天翼压迫的气势而转开脸去。
逢天翼用手将凌玉的脸掰了过来:“没有什么?没有杀害我的孩儿,还是没有想要铲除所有对你有威胁的女人?”
凌玉的脸因着此话变得煞白起来,她的心开始突突地跳动了。砰砰砰的声音环响在了这寂静的夜中。
逢天翼狠狠地捏住凌玉的脸,凌玉的脸因着他沉重的力道变得扭曲起来,凌玉痛苦地皱起眉头。
“你也会痛么?你杀了我的孩儿,莫非我就不痛了么?你还打算继续伪装下去么?啊?”逢天翼怒火中烧,手上力道再次加大,骨头错列的声音渐渐传来。
“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凌玉的眼角已有泪水渗出,她困难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母亲的命是命,我孩儿的命就不是了么?你……当真可恨!”逢天翼说完一把将凌玉推了出去。
凌玉往后大退了几步,她稳定好身子后不可置信地盯着逢天翼缓缓说道:“您……您怎么知道?”
逢天翼负手而立哼道:“如若不是因着这个原因,我早就杀了你了。”
“您是如何查出真相的?”凌玉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但是她还是想知道逢天翼为何会查出她来,她不怕死地问了这个问题。
逢天翼唇角一弯:“你知道你的父王为何只能当一个小诸侯么?”
凌玉扬眉问道:“为何?”
“因为他太急功近利了。”逢天翼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你们的计谋确实天衣无缝,使用精湛的易容术让你们的人装扮成环儿,利用翠儿对云烟的恨意,利用宁惜儿与宣正蓝的嚣张,最终使得馨雅滑胎。一切都显得完美无瑕的,可是……你们却忽略掉了一件事。”
“何事?”
逢天翼扬首看向窗外那弯下弦月:“你们忽略掉了对人心的估计。”
“人心的估计?”
逢天翼摇了摇头道:“其实,你的运气不算太好,如若我没有发现衣服上的毒,这场局似乎就解不开了。”
如若当晚云烟没有受鞭刑,那么她就不会用衣服去包扎伤口,她就不会中毒,而他就自然不知道她的衣服上有石墨之毒。正是因为有了衣服的线索,他才能从浣衣房中找到那些蛛丝马迹,从而才找到环儿这么一个证人。
凌玉听后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逢天翼看了看她后接着说道:“宁惜儿与宣正蓝自从进府之后一直比较嚣张,但是,她二人嚣张归嚣张,却不敢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来。所以,她们会使诈,但是却不会真正杀害无辜的生命。不过,宁惜儿确实太过飞扬跋扈,所以,我也趁着这事让她吃点苦头,经过这次教训,以后的岁月中她自然就会收敛很多。其实,在你与蓝彩蝶之间,我并不能很好的推断,所以,为了查出真相,我一直监视着你们的行动,如若你今晚不出府的话,我也就查不出真相了。”
“是父王让我出去的。”凌玉将事实说了出来。
逢天翼低眉淡笑:“我知道,正因为这事我才会说他急功近利,他太心急了。”
如果凌王一直不行动,那么这个案子就永远地撂在那里了,他就只能找一个替罪羔羊来顶宁惜儿的罪责了。
凌玉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本来有些心慌的情绪却变成了敬仰,她之前之所以一直跟随着宁惜儿全是因着父王的原因,如今,因着这事,她的那颗心怕是真的遗落在了逢天翼的身上。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人真心去爱的男子。
凌玉沉沉地跪在了逢天翼的跟前,她仰首说道:“我的母亲被父王关在王府之中,他用母亲威胁我,让我做这事,如果我不做便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我没有办法才答应他的,还请您能够原谅我。如果您不能原谅我,那么我就只能一命抵一命了。”
逢天翼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你死了我的孩儿又不能回来。”话中带着幽深的哀愁,那么伤,那么痛。
凌玉双手伏地朝逢天翼磕起头来:“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滴落在了玉石地面之上。
“你的母亲我会派人去救的,待我救出你的母亲后,你就与你的母亲远走高飞吧,不要再陷入任何的斗争中了。”逢天翼说完此话后便转身离开了玉兰阁。
凌玉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他这是不要她了么?
为何?为何在她发现爱上他时却要离开?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泪水再次泛滥而出,如果时光可以倒回,那该有多好啊!
翌日,宁惜儿与其丫鬟环儿被拷问,拷问途中环儿脸上的易容面具忽然被侍卫扯掉,宁惜儿见后大呼冤枉,假环儿不肯招供指使之人,最终畏罪自杀。沸沸扬扬的滑胎事件至此终于落幕,宁惜儿在地牢之中吃尽了苦头,出得地牢后的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滋生过是非了。
逢天翼解决完这事之后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争夺霸业之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装备后,他将进军时间定在了夏日。
大军出发前夕,夜色宁静,山鸟归巢,微风起于林壑之间,汉林城四季如春,就算在炎热的夏季也不会让人觉得憋闷,但是,夏季终归是夏季,一日下来身上也是黏糊糊的让人难受。
随云阁中,绿书为云烟准备好沐浴水后便躬身退去了。
云烟坐在木桶之中,蘸湿了布巾在身上轻柔地抹擦着,身上的鞭痕已渐渐消弭,她盯着那些伤痕愣愣地发呆,手上的布巾渐渐滑了开去。
大军就要出发了,这些日子以来没有见着逢天翼有任何动静,莫非她在审案时使的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法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么?如果没有用的话,她应该如何混入大军之中呢?
正当她思索之际,房中除了沐浴的香气之外传来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谁?”云烟机警地转头望去,却在转头的当口被人封住了内力。
来人从水中捞起了布巾为她轻轻擦拭起来,薄唇微启淡淡吐出二字:“是我。”
云烟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内心竟然怦怦跳动起来,他这是喝醉了么?
“你来干什么?”云烟抬手想要从逢天翼手中夺走布巾,但是逢天翼掌力巨大将布巾牢牢抓在手中,云烟怎样也拉扯不动。
逢天翼忽然蹿至云烟的前方,隔着朦胧雾气云烟看清楚了逢天翼的表情,他今夜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白衣,披散着黑发,脸颊之上酡红一片,眼神迷离,一看便知他喝了不少的酒。
“你不是整天都在使用计谋想要我来么?现在我来了,你又为何说这样的话?女人果然喜爱说谎。”逢天翼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云烟别开脸说道:“你喝醉了。”
他说的没错,从敬茶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用计谋想要再次靠近他,她故意烫伤自己的手和腿,故意说那句寒酸的话,故意跳舞摔倒让他扶,故意将红梅簪摔碎在浴池之中,故意在地牢中让自己受伤,故意在审案后给他摆脸子让他心中不舒坦。以逢天翼的智慧自然知道她是在使计谋,但是他却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现在他来了,她应该庆幸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可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却是她不想要的,因为他喝多了。男子酒后之语是最不能让人相信的。
此言一出,逢天翼忽然跳进木桶之中,水花顷刻间四处飞溅,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云烟的脸上沾满了水珠。她惊恐地盯着跳进桶中的男子,他是疯了么?
逢天翼双手一抬禁锢住云烟的手臂声撕竭力地喊道:“正因为喝醉了,我才敢过来,才敢过来!”
云烟因着逢天翼手上的力道而蹙起眉头,她诧异地望着逢天翼没有说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逢天翼将云烟搂进怀中,薄唇在她微湿的发上轻轻辗转:“烟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每日里除了看兵书以外我的脑中无时无刻不出现你的身影,我是中了你的毒么?你知道我想要跨入这个房间有多难么?我有我的骄傲,可是,在挣扎彷徨之后我的骄傲终于折损在了你的面前,那么的彻底,不留一丝余地。这么多年来,从未试过对一个女子这般疯狂,可是,让我难过的是,你却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逢天翼将云烟推离怀抱用手摇晃着她的身子:“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尉迟兰渊哪里?你是喜欢他的权力么?你是喜欢他那坐拥江山的感觉么?好,我将江山夺来给你,怎样?你不要再喜欢他了,好不好?”
云烟自从听见逢天翼的话后就愣在了当场,他竟然以为她喜欢尉迟兰渊,他看不见她的心么?
“晚了,一切都晚了。”自从他娶妻纳妾的那一日开始,就已经晚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
逢天翼用手抬起云烟的下颚问道:“晚了?怎会晚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为何说晚了?”
“你已经有妻妾了,晚了。”云烟盯着逢天翼黑曜石般的眼眸幽幽地说道。
逢天翼闻言眼眸微微睁大,眼中的迷离之情渐渐消弭,他偏头看向云烟,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你不愿意我娶妻纳妾?你只想我要你一个女人?”
云烟抬头望着逢天翼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我讨厌你娶别的女人,我讨厌你碰其他女人。”
逢天翼忽然放开云烟的手臂扬头大笑起来:“哈哈……”
云烟冷冷地斜睨着狂笑中的男子,他竟然笑得这般肆意而猖狂。
“云烟啊云烟,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一项计谋,将我身边所有的女人赶走,你一人独霸我,这样就可以让我覆灭了?这样就可以让尉迟兰渊得逞了?”
云烟闻言迅速站起身想要从木桶后方的屏风处拿下衣物离开浴房。可她刚一起身又被逢天翼拉回木桶之中,水花再次喷射而出。
逢天翼将云烟抵在木桶的边缘,逼近她问道:“听见我的话后,你心虚了么?你害怕了么?你想要回避了么?”
云烟用手推开逢天翼恨声说道:“逢天翼,你真的好过分,凝香楼中再次相遇,你执意将我带回,终日嘘寒问暖想要得到我的心,可是,当我的心渐渐沦陷时你却因着一些表面的东西弃我于不顾。你的铁石心肠害我落入尉迟兰渊的手中,尉迟兰渊他是个伪君子,我看你也与他毫无二致,你抢回我后终日想着强占于我,你点我穴道封我内力将我囚禁在王府之中,后来又用琴儿的性命威胁我,让我做苦力,然后……然后你又娶了那么多女人,任由这些女人欺负于我,你从头到尾考虑到我的感受了么?你以为你对我的那叫****么?那叫做占有,叫做征服,不叫爱!你是一个根本就不懂爱的人!”
逢天翼额上青筋凸现,他摁住云烟肆意乱动的身子怒道:“封你内力?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内力早就恢复了,你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是对付宁惜儿她们已是绰绰有余,你为何隐忍至今?一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二是为了救琴儿。在你的心中,琴儿,绿书,这些丫头都比我来得重要,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你从来不给我任何爱你的机会,你也不给我任何保护你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讨厌我碰其他的女人,你有给过我任何对等的爱么?你说我不懂爱,那么你懂么?你有将最真实的你呈现在我的面前么?既然没有,我凭什么只能要你一个女人?那些女人虽然喜爱争风吃醋,可是她们的心里只有我!”
他也想与一个女人好好的过一辈子,可是,他父王终身的不幸让他望而却步,他不能重蹈他父王的覆辙!
“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只要我一个人,我也没有给过你过多的爱,你自是可以去找那些爱你的女人们,请不要来打扰我!反正你从来都在怀疑我,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将我锁在身边,请你放我走,放我离开!”她真的快要疯了,这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下去了,她不要再待在这个让她窒息的王府之中了,她不要看着他与其他女人你侬我侬,她要离开要离开!
云烟说话间就一直往外挣扎,逢天翼晃神之际让云烟跑出了木桶,云烟出得木桶后迅速从屏风上拿下衣物随意裹在了身上。逢天翼瞳孔一缩旋身飞掠而出,他铁臂一挥将云烟逼至墙角之中,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型弯刀,眸中竟是怒火:“我曾说过,让你休得提离开二字,如若你敢跨出这王府一步我便让你失去行走的权利。”
云烟伸手一抬握住了逢天翼的手,她将那把弯刀带近自己的脖颈旁边:“你杀了我吧,这些日子以来我活得很痛苦,我不想活下去了,不想了……”
逢天翼缓缓移动着弯刀,他将刀尖对上了云烟心口的位置:“我真的很想从这里挖开你的皮肤,掏出你的心来,我想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不是黑色的?这个世上为何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她处处欺骗他,满口谎言,想要他时就来接近他,不要他时就将他一脚踢开,她到底想要怎样?
云烟扯开自己的衣襟狠狠说道:“你挖,你挖啊!”
逢天翼握住弯刀的手轻轻抖动了起来,冰凉的刀尖在云烟如玉的肌肤上游移着,那尖刀雪白晶亮,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玄铁打造而成。
尖刀触碰到云烟的肌肤时,云烟只觉一股沁心的凉意瞬时袭来,她深深地呼吸着,瞪着眼眸盯着逢天翼。
忽然间,逢天翼刀尖一转将那弯刀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之上,鲜红的血渍顷刻间染红了身上的湿衣,一片一片,触目惊心。
云烟全然没有料到逢天翼会将弯刀送入自己的胸口,她呆愣在当场盯着那把弯刀闷不吭声。
逢天翼将弯刀拔了出来,雪白的刀刃上浸染的是他鲜红的血液,他盯着弯刀上的血苍凉一笑:“如果,这刀上抹了绝情之毒抹了忘忧之药便好了。”
他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啊,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痛过了,那年,母妃抛弃他时,他都没有这般痛过。
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感觉,因为那欲要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殇愁。
他咬了咬牙再次将弯刀刺入了胸膛之中。他不想再痛了。
“你疯了……”看见逢天翼这般自残行为的云烟愣愣地开口说道。
因为疼痛,逢天翼饱满的额头之上已经渗满了汗珠,他微眯眼眸:“我确实是疯了,明知你是尉迟兰渊的人,我还硬要将你留在身边,我这不是飞蛾扑火么?刺一刺就好了,忘了你,你就可以离开了……”
云烟看着逢天翼胸前的伤口皱眉道:“我不是尉迟兰渊的人,我也不喜欢他。”
逢天翼拔出弯刀问道:“那你为何不愿留在我身边?”
云烟转过脸不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你有那么多女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呢?”
“她们是我的女人,既然娶了她们,我就有责任照顾她们,更不能随意抛弃她们,除非她们背叛了我。同样身为女人的你难道不懂这一点么?”
云烟的脸瞬时僵硬起来,她转头对逢天翼说道:“正因为我懂这一点,所以我现在选择放弃了,我离开我消失还不行么?”
“你为何不能与她们一样呢?”
“不能,我宁可死也不愿意与人分享于你!”
此话过后,是深深的沉默,四目相对,眸中传递着千万种情愫,良久之后,逢天翼缓缓说道:“好,待我忘记你时,你就离开吧。”
说完,他再次将弯刀送入了胸口之中。
为何身上的疼痛一点都没有分担心尖上的痛呢?是他刺得不够深么?
云烟虽说嘴上无情,但是在看见逢天翼胸前的伤口时她的心却生生泛疼,她平了平呼吸说道:“逢天翼,你不要施苦肉计了。”
因为失血过多,逢天翼的嘴唇已经微微泛白,他闻言轻抬双眸盯着云烟:“我是真的想要忘记你,我给你自由,莫非这样不好么?”
“好,很好,那你就扎死你自己算了!”云烟心一横,放了一句狠话出来。
逢天翼十分遵从云烟的话,他一次次将弯刀拔出再一次次地送入自己的胸口。他每扎一次云烟的心就跟着痛一次。几欲奔出的泪水一次次被她压回,她咬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最后一次,他刚刚拔出弯刀时整个人便轰然倒下了。
云烟眼眸一瞪瞬时大惊,她旋即俯身将逢天翼扶住了,逢天翼身躯高大,体格沉重,没有内力的云烟丝毫招架不住,她没扶两下便被晕厥的逢天翼压倒在了地上。
云烟将逢天翼的身子放好后便收整好衣服朝外奔去,她刚一奔出门外就被一闪而出的身影吓了一跳。
她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逢昭,她即刻对逢昭说道:“你家主上受伤了,你赶紧将他扶回去医治。”
逢昭迅速瞥了一眼云烟的衣服,当他借着月光看见衣服上的血渍时,他迅速飞掠进了浴房。须臾,逢昭便抱着晕厥的逢天翼飞掠出了随云阁。
云烟立在浴房门口傻傻地看着他二人消失的地方,泪水在此刻终于蔓出眼眶。
孤单月夜下,她瘦小的身影显得愈发的单薄。
“你便是云烟?”一阵低沉浑厚的男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云烟闻言欲要闭上的双眸倏地打了开来,她迅速抹干眼泪转头循声望去,但见入院处的圆形拱门处立着一名身穿锦服的男子。
银辉洒在他身,带着无尽的萧瑟与落寞。
云烟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花白的长发整齐地束在头顶,头顶上方的金色冠玉彰显了他的身份。他俊眉飞扬,眼阔深刻,鼻梁挺拔,薄唇轻抿,深如黑潭般的眸子与逢天翼并无二致。
此人当是她从未见过的南王吧!
逢弈轩迈步朝云烟行去,他到得云烟跟前时缓缓说道:“你有着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眸。”
云烟不知其意抬眸问道:“她是谁?”
“翼儿的母妃。”逢弈轩负手立于月下,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说道:“那一年,她从天而降落在了本王的马上。”
云烟不敢相信地重复道:“从天而降?”
逢弈轩点头道:“是的,那年,本王二十二岁,刚刚承袭王爵,出外行猎时忽觉头顶上方有异常的动静,待本王抬头之时却发现一名女子掉落下来,本王双手一展便将她抱在了怀中。”
“然后呢?”云烟侧头问了起来,她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逢弈轩眼神飘忽到了远方,记忆纷至沓来,思念如泉涌般倾泻而出:“她古怪精灵,知道很多本王不知的东西,她调皮捣蛋,几乎要将本王的府邸掀翻过来,她四处招惹是非,总是让本王为她收拾烂摊子。但是,她却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心存慈爱,锄强扶弱,妙手回春,医治了许多封地的百姓。”
“然后您就爱上了她。”云烟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
逢弈轩在听见爱这个字时收回视线看向云烟:“是的,本王爱上了她,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她。”
云烟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逢弈轩闻言转头闷不吭声,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再柔和,眸中带着黯然伤愁。
云烟发现逢弈轩的表情变化后立即说道:“不好意思,我太唐突了。”
逢弈轩伸出手来朝云烟摆了一下:“不唐突,后来她自然嫁给了本王,为本王生下了翼儿,本王觉得十分开心,认为美好的人生也就不过如此了。可是……当本王以为日子就会这般过下去时,她却忽然消失了。丢下了我与年幼的翼儿,消失于茫茫人海之间。就像她出现一般,再也无踪影了。”
“消失?您没有去找么?”云烟皱眉问道。
逢弈轩叹了口气回道:“找了,一找便是十五年,如今,十五年过去了,翼儿都娶妻了,她却依旧没有出现。”
云烟低头道:“不好意思,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逢弈轩摇头道:“无妨,本王是专程来找你说这事的,无所谓伤不伤心了。”
“专程说这事?”云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事是他的私事,为何要来告诉她?
逢弈轩点头道:“恩,因为翼儿母妃性格比较开朗,所以翼儿从小就很喜欢她,她时常教翼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翼儿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学得很好。翼儿年幼时曾听说本王与她母妃相识之事,当时的他就说母妃可不要像来时那样忽然间消失了,他的母妃抱着他说不会的,说她会一直陪着翼儿的。翼儿十分信任他母妃的话。可是,翼儿十岁那年,她却忽然间消失了。翼儿自从那时起性格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变得不爱笑了,他开始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开始怀疑一切。他不愿将自己的真心轻易交付出去,因为他害怕受到伤害。就像他母妃伤害他那般。”
云烟听完偏头说道:“是逢天翼让您来说这些话的么?”
逢弈轩唇角微弯:“你果真倔强得可以。不过,你的心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这般冷。本王虽是他的父亲,但是本王却从不管他感情上的事,孩子都是父母心上的一块肉,本王是见不得翼儿难过才说这么一些的。”
此言过后是良久的沉默,许久之后云烟方才启口说道:“我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
逢弈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似的,他点了点头似叹非叹:“你这一点也很像她,她曾告诉我男女应该平等,男人不应该娶太多女人,男人一生只能有一个合法妻子,如若想娶其他女人了,那么应该先办离婚手续。”
云烟微蹙眉头不懂其意:“离婚手续?”
逢弈轩笑了笑:“这是她的一些语言,意思跟休书差不多,只不过这休书是经过双方同意共同签署的。”
云烟闻言不再说话,逢天翼的母妃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子,为何听她的故事像是一种传奇?逢天翼该是很想念他母妃的吧!云烟望着月下清冷的男子,他孑然一身遗世而立,自从逢天翼的母妃消失后他的身畔就再无一人了吧,不然,以他南王的身份为何只有逢天翼一个儿子?他宁愿常伴孤单红烛也不愿意再娶她人,可见他对逢天翼母妃的情似比深海。
逢天翼之所以娶这么多妻妾是在抗拒他父王的这种做法么?
“属下参见王爷!”不知何时,一名侍卫跪在了逢弈轩的身边。
逢弈轩俯身问道:“何事?”
那侍卫垂首回道:“逢宁大人刚到傲风轩时世子忽然就醒过来了,世子一醒来就不愿意逢宁大人为他医治伤口,还吵着要来随云阁。属下没有办法只得过来请示王爷。”
逢弈轩闻言抿了抿唇道:“流了那么多血还这么有精神,逢宁为何不一拳将他打晕呢?”
那侍卫有些难为情地支吾道:“逢宁大人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世子威胁说只要逢宁大人敢将他打晕,他一辈子也不让他医治了。”
逢弈轩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走吧,看来只有本王亲自去将他打晕了。”
说完后他转身朝拱门处行去,云烟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他真要将逢天翼打晕么?他流了那么多血受得住那一击么?
纤弱葇荑紧紧握住了衣襟。
“想来便跟上吧。”逢弈轩低沉的声音划过夜空窜入了云烟的耳中。
云烟思索片刻后便提着裙摆跟随而去。
到得傲风轩后云烟首先听见的是一声厉喝:“你个臭小子,你若再不听老夫的话,老夫定然将你绑起来。”
“这点小伤于我来说算什么?死不了……”逢天翼有气无力地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
“你个臭小子,你再敢说声死字看看?”先前的声音中似乎夹着些许怒火。
“宁叔,我真的没事,您回去吧。”
逢弈轩在此时推门进入了房间,房里的人在看见推门而进的人时皆有不同反应,逢昭立时单膝跪在了地上,逢宁在看见逢弈轩后去到了他的跟前,而逢天翼在看见逢弈轩时则微瞪眼眸诧异道:“父王……”
父王他何时回来的?他为何会在今夜回来?怎么可以让父王看见这般颓废的他?
逢弈轩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他扫了一眼靠在墙角作为支撑力的逢天翼后慢慢问道:“你打算这个样子带领大军去反抗尉迟兰渊么?”
逢天翼雪白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成红色,他身前有许许多多的伤口,那些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氤氲开来。似暗夜中迅速绽放的蔷薇带着尖利的刺与嗜血的红。
“孩儿已经规划好了所有的路线以及谋略布局。”逢天翼慢悠悠地回起话来。
逢弈轩并不气恼,他继续问道:“那你是准备躺在担架上号令百万雄师么?”
逢天翼离开墙角直了直身子说道:“孩儿可以骑马。”
“那你现在骑给父王看!”逢弈轩说完对着逢昭说道:“逢昭,你去将世子的御风牵过来,本王要看世子骑马!”
跪在地上的逢昭诧异地抬头看向逢弈轩,眸中的不赞同显而易见。
“你听不懂本王的话么?”逢弈轩提高了一点音量严肃地说道。
“逢昭,去将御风给我牵过来!”逢天翼也跟着一并发号司令。
双重压力之下,没有任何办法的逢昭只好出门去牵马。
当逢昭步出房间看到站立于院中的云烟时,他的眸中掠过淡淡的恨意。云烟在接受到他的眼神后有些为难地别开了脸。
片刻后,逢昭牵着御风进了院子,逢弈轩对逢天翼说道:“去吧。”
逢天翼离开墙角,强忍住身上的疼痛,迈着沉重的步子跨出了房门。血渍顺着他的脚步深刻的印在了光滑的玉质地面上。
他艰难地走到了御风的跟前,当他一手扶住马鞍时,他眼眸一抬就看见了站立于院中的云烟,月光下的她显得那般的恬静,墨般的黑发静静垂在身后,像是月宫的仙子一样,不染纤尘临风而立。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弯,随后脚踩马踏,右手用力一拽,费力的翻身上了御风。
云烟因着逢天翼月下那微风般的笑意而定住了眼神。那一笑,似乎连空中的月儿都跟着醉了。
他竟然也会微笑,还是对她微笑。
胸前的刀口因着用力全体撕裂开来,血水再次崩裂而出。逢天翼骑上御风后,忽觉眩晕一片,黑暗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他眼一翻手一松,整个人便从马上坠了下来。
“天啊——”
一声惊叫后,云烟迅速去到马前接住了坠落而下的逢天翼。
本想接住逢天翼的逢昭早早就被逢弈轩拦住了去路。
逢天翼将云烟压在了身下,他朝云烟傻傻一笑后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云烟调整了一下身姿,用手拍了拍逢天翼的脸焦急地问道:“逢天翼,你醒醒,你醒醒啊。”
“王爷,他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您为何还让他骑马?”焦急之下云烟不禁置喙起来。
逢弈轩淡淡道:“是他自己说他可以骑的,本王不过是顺他的意而已。”
云烟的衣衫皆被染成了红色,她摇头叹道:“他现在晕过去了,得快点医治才行啊!流了这么多血,可怎么办?”
逢弈轩转身对身旁的逢宁说道:“现在治伤吧。”
逢宁得令后与逢昭一起将逢天翼抱回了房间之中。云烟快速跟在二人的身后。
逢宁打开药箱后便极其自然地指使起云烟来:“你将这几样东西拿出来。老夫一会儿要用。”
云烟心中只记得逢天翼的伤势,其他事情全然抛诸脑后了。她十分顺从地接受着逢宁的命令,按照他的要求一步步的做好。
站立于旁的逢昭就此闲了下来,逢弈轩随后将逢昭唤了出去。
逢弈轩对着月亮负手而立:“昭儿,你是不是对本王的做法有意见。”
逢昭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跟随翼儿已有十余年了,你也算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你那些心思还瞒不住本王。本王知道你对云烟有意见,但是,本王不想看着相爱的人互相折磨对方。”
“云烟她根本就不喜欢主上。”
逢弈轩摇头道:“那只是表象而已。”他说完转身用手拍了拍逢昭的肩膀:“等你爱上一个女子时,你就会理解了。”
逢弈轩说完后径自离开了傲风轩,逢昭则木讷地站在院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难道,他真的不懂爱么?
房中,逢宁一直不停地忙于医治,当他掀开逢天翼的衣服时,逢天翼胸口处已然血肉模糊,许多地方的皮已经翻裂了出来,看得云烟一阵寒颤。
逢宁细细地用干净棉布擦拭着伤口,处理完后又在伤口上一一抹上药膏,抹完药膏后他转头对云烟吩咐道:“将干净棉布给老夫。”
云烟从药箱中找出棉布随后递给了逢宁:“给您。”
逢宁接过棉布后看了一眼云烟,随后随口说道:“你身体恢复得不错。”
云烟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感到错愕,她微眯眼眸疑惑道:“啊?何意?”
逢宁一面为逢天翼包扎一面说道:“老夫说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云烟问道:“我何时受了伤?”
她上次受伤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记得当时为她医治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人,况且,那时的她还是曲轻尘的妆扮呢,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逢宁停了停手上的动作转头问道:“恩?天翼这个臭小子没有告诉你么?你上次在地牢时中了毒,是老夫为你治的伤,当然,是天翼这臭小子为你包扎的。”
“我中了毒?什么毒?”云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逢宁闻言气氛之下戳了戳逢天翼的伤口怒道:“这个闷葫芦,竟然没说。”
本是晕厥中的逢天翼因着这一戳而皱起眉头来。
云烟在看见逢天翼的反应后有些心疼地颦起眉头。
逢宁继续开始包扎,嘴也没闲着:“上次,你的衣服上沾有石墨之毒,恰逢你受了鞭伤,用衣服包扎,所以那石墨之毒便侵入了你的皮肤之中,天翼去地牢看你时,你正发烧呢,后来他将你抱来傲风轩为你解了毒。”
云烟听完后说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她垂眸静静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男子。他英挺的俊眉微微颦起,唇色渐渐复原。
他对她当真有那么好么?
可是,他对她再好又能怎样?他的身边依旧站着许多女子,许多与她一样妍丽秀美的女子!
他说她们是他的责任,他不会丢弃,既然不会丢弃,那么她就只能遗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