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逢天翼醒来已是翌日晌午了,他甫一清醒便侧眸向床边望去,眸中事物逐渐清晰,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心下惆怅之感渐生。
“逢昭,什么时辰了?”逢天翼费力地撑起身子朝外问道。
逢昭闪身进屋颔首道:“已经未时了。”
“这么晚了,一切已经就绪了么?”
逢昭抬眸,眸间有异样的情绪在涌动:“主上,不推迟两日启程么?”
逢天翼摆手回道:“不可,因着我一人的缘故而推迟启程,这会使得军心涣散的。现在军士们士气正高昂,切不可在此时泄气。”
“可是您身上的伤还没有复原。”
“无妨,待点兵完毕后我就坐于马车之中。”逢天翼执意不更改出发日期。
逢昭闻言垂首不再说话。
这日申时,橘色的夕阳洒在黄昏的草地上,绿色的青草染成茸黄一片。
空旷的草原上数十万兵士整装待发,从空中鸟瞰下去盔甲似浩瀚的银海般铺呈其上。
逢天翼骑在傲风之上睥睨雄狮,他手持宝剑直指天际:“尉迟兰渊逆行倒施,臣心涣散,外不能相安内不能定民,我金晟已岌岌可危,而今我逢天翼,上承天意顺应民心自立为征北王,率众师北伐而上。今日于苍天之下起誓,定要破势而上直捣京都!”
众士兵得令后手持长枪踱于地面,草原之上顿时发出沉闷之声,齐和之声穿透云霄:“重振国力,扬我军威!”
草原之边丛林之中矗立着几名俏丽的身影,上官馨雅扶树而立远远眺望着马背上的英姿。因着流产,又因悲伤,她的身子大不如前,而今离别在即,她的心情更是好不起来。
“此去经年,真不知爷此去何时方能回。真想披上军装与他一起驰骋沙场。”宁惜儿从地牢出来后整个人收敛了很多,她悠悠望着马背上的男子轻轻发出感叹之声。
“是啊,可惜我们都不是男儿身。”宣正蓝也慢慢叹息起来。
上官馨雅闻言眼角的泪水慢慢溢出,今日晌午过后逢天翼出征之前去她的幽雅轩小坐了一会儿,他没说别的话,只说了一声对不起,他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将她接去京都。
她又如何能照顾好自己呢?纵观在场的所有女人却惟独不见了云烟,谁说女儿不能征战沙场,光看她身边的男子是否愿意了。
逢天翼待她自是温柔的,可是,在那之中却单单少了炙热的爱,她不是木偶,她完全能够体会得到。
上官馨雅心中郁闷不禁喉头一甜闷出一口血来。没来得及掏出手帕的她将血吐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渍浸于褐色的地面上,呈现出深沉的色泽。站于她身旁的素儿瞬时一惊急忙扶住了上官馨雅孱弱的身子:“小姐,您怎地吐血了?”
此言一出其他女人们也纷纷将上官馨雅围在了中央,蓝彩蝶上前扶住上官馨雅:“姐姐,我们先回去吧,您别太担心,爷会平安无事的。”
上官馨雅胸中郁闷再次吐了血,众人见状不再犹豫直接将上官馨雅扶回了马车之中,车毂滚动,缓缓朝南王府行去。
点兵之后,逢天翼趋马率先行去,骑兵跟随在后,弓箭队步兵次之。
行路不久,身为副将的上官文淇策马去到逢天翼跟前与他并驾齐驱,他侧头问道:“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出了什么事么?”
逢天翼转头看了看上官文淇,上官馨雅滑胎一事他本想告诉上官文淇,结果却被馨雅制止了,她说不想在出征之时扰乱哥哥的心绪,逢天翼答应了她,而今当他看见上官文淇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食言了,他曾在上官文淇跟前说过会好好疼爱上官馨雅,但是他却没有做到,他的保护不周让馨雅失去了孩儿。
“你那是什么表情?”上官文淇拽了拽缰绳后有些不解地问道。
逢天翼淡淡一笑:“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是的。”上官文淇回答得很坦然。
逢天翼扯动了一下缰绳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
上官文淇与他一同征战,他能为上官馨雅做的便是保护好上官文淇了。
“呵呵……你这话未免太过可笑,我可不是那贪生怕死的懦夫,好男儿志存高远,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无怨无悔的。”上官文淇似乎觉得逢天翼有些小看他了,他有些不满地回道。
逢天翼看向上官文淇的眸中敬佩之意渐生,以前他认为上官文淇不过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没想到着上军装的他让人只觉威风凛凛豪迈无尽。
“好!战场上英勇杀敌方显我军军威。”逢天翼说完后径自掉转马头朝马车行去。方才点兵之时由于高举宝剑,他身上有些伤口又撕裂开了,内衫湿湿地黏住了身子,他心口觉得有些憋闷,遂掉转马头去马车内换药。
上官文淇看着策马而去的身影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除开馨雅一事,其实他一直很是钦佩逢天翼,因为他是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胜,此生,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当是无悔今生了吧!
逢天翼的马车宽敞舒适,但是却不豪华奢靡,马车内饰及其简单,内壁镶着暗花丝锦,两侧分别放着木制矮榻,两床矮榻之间是方形矮几。
车内,一边的矮榻上整洁干净,而另一边的矮榻上却睡着一个人,那人内里穿了一件男子的衣服,衣服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铠甲,头顶上方梳着简单的单髻,上戴一根白色玉簪。娇弱的身子怎样看也不似男子,而她红润的脸颊更是昭示着她的性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劫持上马车的云烟。
逢天翼上得马车后看见的便是熟睡中的云烟,他见睡得如此恬静便敛了声响于榻前坐了下去,他轻轻脱掉身上累赘的铠甲,再脱去内里的中衣,将中衣环在了腰间,他俯身从矮几下方寻来药箱想要自行上药。
逢天翼的动作虽然轻巧,但是还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云烟在声响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甫一睁眼的她只觉眼前明晃晃的一片,片刻后待她看清眼前事物时惊的从榻上坐了起来防备性地问道:“你是谁?”
逢天翼的伤口尽在身前,方才猛一用力血肉再次翻腾而出,他不愿云烟见着他换药的场景,是以背对她而坐,没想到,她竟然不识得赤膊的他。
他侧头带着戏谑地声音问道:“你希望我是谁?”
“逢天翼?”云烟从声音中判断了出来。
今日晌午刚刚用完膳的她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不想醒来竟是这番场景,从此刻摇晃的身体来看,她应当坐在马车内的。今日不是北征的日子么?莫非逢天翼派人给她下了药,将她掳上马车一起随军出征?
前些日子她处心积虑想要再次获得逢天翼的宠爱为的就是能与他一起出征,不想中途出了太多的事,她甚至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百转千回,她竟是真的行在了大军之中。
逢天翼手上抹药的动作继续,口中依旧侃侃而谈:“叫我意之。”
云烟没有回应只另起话题问道:“你为何掳我上马车?”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是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逢天翼扔掉手中的药膏转而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握在手中,他淡淡说道:“你想跟我一起走,那么我便顺了你的意。”
云烟眼睑轻颤,莫非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双眼?她倒是有些不信了,莫非他是天上的神仙,未卜先知?
“你不怕我偷了你的军机图拿去给尉迟兰渊么?”云烟轻声挑衅出口。
逢天翼乍一听见尉迟兰渊四字时握住棉布的手不期然中紧了一下,紧致过后他忽而松了开来,唇边挂着一抹浅笑:“如果你能拿到,尽管拿去便是。”
他既然敢将她带在身边,他就不怕这些。他行军多年,用兵方式千变万化,光靠一张军机图似乎还不能将他如何。
云烟闻言瞥了瞥嘴将脸侧向另一方,这个自大的男人,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地攻无不克么?
沉默片刻后,逢天翼忽然从空中抛来一团绷带朝云烟自然地说道:“既然醒了就帮个忙,缠一下绷带。”
云烟在听见逢天翼说话的语气后有些微愣的看着他,他们之间似乎从未这样说过话,自然而随性。像似相交多年的朋友。
云烟的手及其自然地接住了逢天翼抛来的绷带,她蹙眉拒绝道:“我又不是你的勤卫兵,我不会。”
前夜的话语依旧历历在目,他很清楚地告诉她,他不会离开那些女人,他有责任照顾那些女人,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自讨没趣呢?
逢天翼听闻此话后,他身形一动便挪至了云烟的跟前,修长的手指抬起了云烟的下颚,眉眼中带着淡淡的戏弄之意:“你知道我军中有多少男人么?你知道在战场上又有多少人会受伤么?如果你不愿意当我的勤卫兵,那我可以将你分派到军营中去。”
云烟斜眼看了看逢天翼,若是以往,依照她的性子定然会毅然甩身而去,可是经过昨夜,在听见他父王的那番话后,在看见他的伤口后以及逢宁对她说的那些话后,她的心似乎变得有些柔软了。原来,他与她竟是这般的相似,她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的模样,母亲二字于她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虽然希望拥有但是心却不会很痛。
而他,在得到母亲的溺爱那么多年后忽然间变成了空白,那写满记忆的宣纸顷刻间就化为了碎末,他却要如何忍受?
从未得到与得到后失去当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吧。前者会让人茫然无所依,而后者却可以让人相思肝肠寸断。
“你的表情为何这般凝重?害怕了?”自从刺伤了自己以后,逢天翼觉得心中的那块郁结之地似乎没那么坚硬了,以他对云烟的了解,她不可能是因着方才的那番话而吓住,她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我给你缠绷带吧。”云烟没有回答逢天翼的话,只是静静别过脸,让逢天翼的手不再能触碰到她的肌肤。
雪白素手轻轻打开卷住的绷带,似云卷云舒,她细细地为逢天翼缠上了绷带。
“你不知道你手上的力道很重?”逢天翼眉头微蹙地说道。
云烟垂眸看向逢天翼身前的伤口缓缓说道:“不缠紧一点回头伤口又崩裂了,按你的思路,这包扎之人肯定又是我,所以,与其这样不如一次性包扎好。”
逢天翼闻言竟然开怀地笑了:“呵呵……”
云烟斜眼看着他,他斜飞入鬓的眉似两叶扁舟驶过清澈的江水,无痕般清澈,薄唇若新月如钩,他笑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他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你的嘴果然够毒,你这是在咒我伤口再次崩裂么?”
云烟收敛了眼神白了一眼逢天翼:“谁让你在出征前一夜将自己刺伤,你这是在为众军士立首功身先士卒么?”
“哈哈……”逢天翼仰头笑得更灿烂了。
云烟一脸苦色盯着逢天翼,他这是犯得什么毛病?
逢天翼笑完后摇头道:“不想,你竟是一个如此贫嘴之人,我倒是第一次见识到。”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从前认识的云烟都是将自己藏在坚硬的壳中,让他分辨不清她的真实面目,而今,展现在他眼前的或许才是最最真实的她。原来她竟是这般的俏皮啊!
云烟不想再多说话,用嘴唇轻轻划出几个字后就双膝抱坐于矮榻之上。
逢天翼则静静盯着云烟,唇边时不时泛起笑意。
有些东西,不管承不承认,到底还是变了。
行军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聊,逢天翼因着养伤,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云烟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起初的日子总觉得尴尬,日子一长,她也就习惯了。
不知听谁说过,习惯了或许心境也就变了。
现在行军在外,他的身边只有她,她当然不会去想他有多少女人,可是,这终究不能抹杀他有如此多女人的事实。
有些伤害,造成了,或许就再也不能抚平了。
逢天翼这些日子以来很守规矩,与她分榻而睡,并未侵犯过她。
行军半月后,大军到达了封地边界,军队在一片草原上安营扎寨。
云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待在马车之中,又整天对着逢天翼,心中自然有些憋闷。待马车停稳后云烟便下得马车四处走动起来。
夏日里的天总是那么蓝,白云缠绕其上,层层叠叠,霎时好看。
环顾四周,崇山峻岭连绵不绝,青草萋萋,鼻端只觉清新怡人。
军中士兵正在搭建帐篷,云烟抬眸之间看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名身着铠甲的男子。夏风吹拂起他鬓前的发,直直撩拨着她带着异样情愫的心扉。不是第一次见他着铠甲了,为何这一次会觉得他如此俊逸挺拔呢?
“王爷,属下给您带了一些冰块过来,您先用一些吧。”
现在时值夏季,本不会觉得特别热,但是由于身着沉重铠甲的缘故,兵士们对冰的需求会比之前多很多。云烟俯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铠甲,她抬了抬双手并不觉得有多么重,她身上的铠甲与士兵们穿的有些不一样,她这件似乎要轻盈得多,这是逢天翼特意为她制成的么?
“本王暂不需要,留给士兵们用吧。”逢天翼低沉的声音飘荡而来。
云烟再次侧头望了过去。
那侍卫颔首点头后继续说道:“王爷,您的大帐已经按您的要求搭建好了。”
逢天翼朝他点点头后说道:“好,本王在营中视察一会儿再去,你先退下吧。”
那侍卫得令退了下去,逢天翼转身又去其他营区视察起来。云烟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良久之后听见身后传来逢昭的声音:“云夫人,帐篷已经搭好了,请您随属下过去。”
云烟回转身对逢昭说道:“行军在外,当按军纪行事,你且唤我阿云吧,也别在我面前说属下二字。”
逢昭听后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身材虽然娇小,但是着上军装却丝毫不输于男儿的气质。或许以前,他确实错看了她一些。
云烟随着逢昭到达中军大帐后逢昭便自行离开了。云烟掀帘走了进去,当她看见帐内的事物时,心中竟是感慨万千。
大帐之中除了床榻,简易木桌,书柜与屏风以外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并且,从质地上看去,那些木制器具也不是上好的檀木,而是低廉的松木。逢天翼这样委屈自己是在节约军饷么?
“行军在外自是比不得自己府中,你将就着用吧。”不知何时逢天翼已经掀帘而入,他见云烟愣愣地站在帐门口盯着帐内东西兀自出神,他便轻声说了起来。
云烟美眸一转回身说道:“只有一架床。”
逢天翼脚下生风转瞬便到了云烟的跟前,他低头朝她坏笑道:“你还想有几架床?我军军饷吃紧,没那么多床供应的。”
云烟垂眸于心中腹诽,没那么多军饷还想北征么?从何时开始逢天翼竟然这样调戏她了?
为何受伤那夜过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云烟以极快地速度说道:“我睡地板你睡床。”
逢天翼看着云烟耸耸肩道:“我有说过与你宿一个军帐么?”
此话一出,云烟瞬觉大燥,不是他掳她行军的么?现在倒像是她主动倒贴他似的。
谁要跟他住在一起?
云烟立时抬脚准备朝帐外行去,但是却在出脚的一霎那被逢天翼圈入了怀中。
“生气了?”逢天翼淡淡的话语从云烟头顶飘过。
云烟眨眼道:“没那么好的精神。”
逢天翼抚了抚她高高束起的墨发低声说道:“自然是我睡地板你睡床。这般炎热的夏天,睡在地上比床上舒服多了。”
云烟并未抬头,乌黑的双眸在逢天翼胸前来回转动,他堂堂征北王竟然要睡在地上么?
逢天翼手指上移,将云烟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深眸盯着她:“不愿意?那你是要与我一同睡在地上?”
“你还是另外为我准备军帐吧。”虽说现在是夏季,可是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再加上现在处于山区之中,更深露重,要是犯了热风寒可就不好了。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帅。
逢天翼脸上噙着笑:“另外准备军帐?方才都说了,我军军饷吃紧,哪里还有多余的军帐给你。要住也只能跟逢昭他们住在一起。”
云烟一听脸上煞白起来,她脑中瞬时浮想联翩,幻想着许许多多的男子在她面前赤膊上阵的场景,她胃中只觉翻腾一片。
逢天翼自然扑捉到了云烟脸上表情的变换,他拍了拍云烟的背哄道:“好了,骗你的了,在你没有点头之前,我不会随意动你的,你放心。我体格健壮,睡在地上也不会寒冷,你莫要担心。”
云烟秀眉一挑:“谁担心你了?”
逢天翼不说话,只朝云烟淡淡笑着。云烟抬眸之际就看见了逢天翼那迷人的微笑,她的心忽然之间就乱了,逢天翼这是在用计攻她的心房么?为何她会觉得危机四伏?初遇他时,他温柔相待,后来又强取豪夺,而今的他,虽然没有说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可是说出的话确实那般的真实。幽默的调侃,深重的承诺,他的话就像柔软的飞絮一般,触于肌肤之上,只让人觉得心中软软一片。
“不担心便不担心。”逢天翼依旧微笑着,仿若春风拂过杨柳梢,柳叶纷飞。
那日受伤后,他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心中也豁然开朗起来。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人心的距离。他与云烟之间便是这样,他们之间曾经横亘着无数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希望用剩下的时间将鸿沟慢慢缩小。
*
五日过后,打响了第一次战役,此战役震惊朝野,尉迟兰渊愤怒难当,当即就派了二十万兵士难下抗战。
此次战役,逢天翼率军占领了北面入京的一个重要城镇。
只要有硝烟的地方便会血流成河,即使逢天翼想将死伤减到最低程度也不能排除人员的伤亡。
一战之后,一部分征北大军的士兵就地阵亡了,还有一部分士兵正在全力抢救。攻城之后逢天翼便与逢昭去看望了那些受伤的兵士。逢天翼给予了他们很高的赞誉与鼓舞,有时还亲自为他们敷药包扎。士兵们很是感动。征北大军的士兵因着逢天翼的到来士气高昂,发誓定要一举歼灭尉迟兰渊的军队。
待逢天翼巡视完后时间已至酉时了。夏日的太阳沉的比较晚,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悠悠大地之上,泛起了橙色的光芒。
云烟首次经历大战,说不怕那是骗人的,逢天翼上战场之际,坐于军帐中的她总是有些忐忑不安,直到士兵传来捷报,她那颗上下乱跳的心方才得以平静。
她在帐中静静等候着逢天翼回帐,可是,战役结束很久后她都没有等到逢天翼回来,心下担忧的她不禁掀帘步出帐外。
她沿着军帐一层层搜寻起来,中军大帐实在所有营帐的最中间,她顺着一个方向往下行去。她行至一处军帐时忽然止住了前行的脚步,她水眸定了定旋即想要转身离开,可是更快地,一阵爽朗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站住!”
这是上官文淇的声音。
云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上官文淇。对于这个人,她既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特别差的感觉,总之,就是平平的感觉。
云烟闻言定住了脚步,如若她此时逃避的话按照上官文淇刨根问底的性格来看,势必引起营中大乱。所以,她决定将大事化小,她转回身朝上官文淇颔首抱拳粗声道:“属下参见将军!”
上官文淇踱步行至云烟的跟前,他负手而立威严地说道:“抬起头来。”
云烟缓缓将头抬起,她眸中一片澄明,没有胆怯没有懦弱,而立在她对面的上官文淇却在看见她面容的一霎那怔愣住了。
“云夫人……”
话中带着极度的震撼,仿若惊涛激烈拍打于礁石之上,冲撞出亮白的浪花。
逢天翼竟然带着她一起行军?他们已经深爱至此了么?那么他的妹妹又将放于何地?
云烟略过上官文淇眸中的惊讶,她淡淡回道:“将军唤属下是有什么事么?”
上官文淇英俊的眸微微眯了起来,寒光渐渐溢出,她在他面前自称属下,她竟然可以如此坦荡的面对他。她竟是这般的淡定自若。
“如此柔弱的身躯也可以上战场么?”讽刺的话语于风中传来,这个女子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让逢天翼将她带在身边的?她终归曾是尉迟兰渊的人。
云烟柳眉淡淡,扬唇轻吐:“杀敌不在多,有一份心意便好。”
“本将自当拭目以待,军队中是不会养着闲人的。”上官文淇说完后转身掀袍径自离开了。
云烟于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转回身,目光眺向暮霭沉沉的山脉,暮岚初升,晚风拂起她纯白的衣角,似莲般清润,右眼几不可闻地微微跳动起来,此次与上官文淇的相遇不知是福是祸。
心中有事脚下的步伐便得沉重起来,也无心去关注身边的事物。
直到腰间骤然一紧,整个人旋空而起时才惊觉自己的心神恍惚。
“天——”云烟不禁惊叹一声。
身子在空中旋了几圈后便稳稳地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转眸之际才发现逢天翼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铠甲。
“在想什么?这么用心?”
耳前传来逢天翼特有的气息,极浅极轻的声音于云烟脸颊旁徘徊回旋。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刨开她的小脑袋看看,她一天到晚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为何总有那么多事情去思虑?
云烟眼眸一挑说道:“我在想,你的士兵会不会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逢天翼看了看云烟身上的男装毫不在乎地笑道:“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不养几个男宠的?许他们养就不许我养么?”
说话间,还故意将唇凑近她耳前细细摩挲着。
云烟只觉酥麻一片,她本以为逢天翼会因着她这话离她稍微远些,毕竟这是在士兵众多的军营之中,没想到这话竟然让他变本加厉起来。他果真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有人看着呢!”云烟余光一瞥便见不远处的军帐旁有几个小兵在那里指指点点地说着他们。
逢天翼双手从云烟身边滑过握紧前方的缰绳,随后掉转马头扬鞭而去,轻悦的话语逆风而来:“那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傲风是一匹极具灵性的马儿,它四支矫健,驰骋间若山河奔腾,一仰首一俯身,已然行至千里。
云烟身上淡淡的清香随着风势飘入逢天翼的鼻端。
为何这般眷恋她身上的味道呢?为何总会在夜阑人静时想起她飘逸如风的淡雅身影呢?
以前的他不懂,但是在经过比较后,他才深深地领悟道,原来这便是爱,爱上了世上独一无二的一种味道。
傲风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往前奔去,巍峨群山迅速倒退,苍山葱茏,沐浴在晚间柔和的夕阳之中,心,在这时,变得不再焦躁,宁静,已成为彼此的唯一。
二人一马,最终立在了山巅之处。斜阳穿透云层为其镶上了一层金边。
逢天翼拉住了缰绳,傲风停下了奔驰的脚步,俯身啃食着脚下及膝的柔嫩青草。
眼前豁然开阔,茫茫青山踩于脚下,穿梭其间的河流,蜿蜒曲折,河面粼粼波光闪烁着一世华彩。
江山入梦,山河尽收眼底便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发动战争,因为我不喜欢看到离别。”逢天翼略带幽沉的声音划破山巅之上的宁静。
今日首战,虽然告捷,但是当他看见那些受伤的兵士时,他的心有些微微的痛了。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伤害与离别。心中,沉沉一片,承载了磐石般的重量,让他暂时难以舒缓。因为想要释放,所以带着她来看这旖旎河山。
江山无疑是美的,但是在壮丽山河之下却埋葬着千千万万条鲜活的生命与成河的血流。
云烟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离别?他这是想起了他的母妃么?
她知这一切都是尉迟兰渊逼他的。可是这话让她如何回答?
逢天翼似乎没有让云烟回答的意思,他接着于她耳边说道,声音沉沉若山石撞洪钟:“以前,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可是当你行遍千山万水时,你却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是无限大的,因为,总有一些地方是你永远也寻不到的。”
云烟眸色一沉,他果然想起了他的母妃。
想要让他心中舒坦的云烟转身朝逢天翼坚定地说道:“只要有希望便能实现,不是么?”
“希望太多便成为了绝望。”
人生第一次,他在除了父王与宁叔以外的人面前提起了母妃的事,这事一直似一块反复溃烂的伤口在他心中留存,每每快要结痂时却在看见父王眸中的伤痛后,腐烂得更加彻底。他真的很恨母妃的决绝,她的心怎会这么狠?丢下深爱她的父王与年幼的他。走得那么的决绝,不留一丝痕迹。
风过水无痕,她消失得那般彻底,亦如来时一般。
一滴温热的泪沿着俊逸的脸庞悄然滑落,今日是母妃消失的日子。十五年前的今日,她彻底消失了!每年这天,他总会骑马上山巅去看万里山河,他总想在河山之中寻到那抹倩影。然而,十五年过去了,他与父王整整找了十五年也没有找到她。
泪水轻轻滴落在了云烟的玉颈之上,滚烫的温度让云烟的身子彻底僵住了,她转回身望向头顶上方的男子,这个霸道,狂放的男子竟然落泪了。
他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么?
身子忽然间一紧,逢天翼将云烟揉进了怀中,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一般。
温热的薄唇在她束起的发丝上来回辗转:“我想她了,我真的好想她……”
母亲温柔的怀抱对于孩子来说是最好的安慰,她能体会失去母爱的滋味,真真是痛不欲生。
“她会回来的。”云烟见逢天翼这般难过便轻轻出口安慰起来。
此言一出,云烟的身子即刻被逢天翼翻转了过去,冰肌般的下颚处瞬时被逢天翼捏住,云烟不明所以地盯着逢天翼,他脸上哪里还有忧伤之意,寒彻的眸中带着不明的情愫。
“你说什么?”冷冷的声音滑出喉间,手上的力道不禁大了起来。
下颚处传来了清晰的痛楚,云烟忍住疼痛回道:“我说她会回来的。”
“你为何会知道?”
逢天翼寒光崩裂的眸中隐隐升起一抹忧伤,她居然连这事都知道,她倒是将他查得很彻底啊,他没有想到她的心思竟是如此的深沉,深沉的让他可怕。
云烟垂眸淡淡回道:“你父王告诉我的。”
“啊?”逢天翼显然没有料到答案竟是这样的。他眼眸微瞪定在了原处,钳制住云烟下颚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父王他怎会将此事告诉云烟呢?他为何这样做?
云烟因着逢天翼的动作多少有些失望,他终究还是怀疑她的,纵然他喜欢她,那又如何呢?她的身上始终都标有尉迟兰渊的标记,只要一有线索指向她,他便会怀疑她。
四目相对,逢天翼似乎感受到了云烟眸中的些许失落,他手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错怪你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像一颗巨大的石子投进了云烟的心湖,荡起了碧浪万顷。
如此骄傲的男子也会说对不起么?
她偏头看向他处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逢天翼抬手轻轻摩挲着云烟已经有些红肿的下颚,他说道:“母妃的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你没有见过她,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纯美,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我从小就很崇拜她,并且以拥有这样的母妃而引以为傲,她曾是我生活的全部,是我快乐的源泉,可是……有一日,她忽然就消失了。你知道那种恐慌的感觉么?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不见了,就像蒸发了一般。本是灿烂的世界转瞬间就漆黑一片了,从此再也没有阳光可言了。这种剥离的感觉让我窒息,让我癫狂。”
云烟心中因着逢天翼的怀疑所带来的不快随着这段话渐渐消弭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逢天翼便是这样的吧。这也是他喜欢怀疑的根源吧。因为被欺骗,所以选择不再相信。
“云烟,虽然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你能答应我不要离开么?”
他的母妃已经不要他了,他不想再失去云烟,如果当真失去她的话,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活下去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明白,他不能失去她,也明白了他的父王为何没有再娶,因为对于父王来讲,失去了母妃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再找其他女子又有何意义呢?终究不是想要的那个人啊。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他在触碰其他女子时没有心悸的感觉,因为她们终究不是他所爱的人呵。
可是,错误已经造成了,他已经娶了那些女子,他断然不能狠心地抛弃她们,毕竟她们都是无辜的。
他知道这对云烟来说是一种折磨,他知道对不起她,但是,他不想失去她,失去她,他会发疯的。
云烟闻言身躯再次震住,现在的他们远离王府,她当然可以不去想他到底有多少女人,可是,战役结束后呢?当她真真切切看见那些女人时,她能不去想么?
逢天翼紧紧搂住云烟:“对我来说,你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曾经阴暗的世界,我不想再重回黑暗的世界中了。因为那里很冷很孤单。你……能答应我么?”
那句“不能”一直挂在云烟唇边,却是久久不能脱口而出。
每当她看到他眸中的寂寞与凄清时,她就将那话咽了回去。
百转千回后终于凝成了那一个短短的“好”字。
那一声,轻柔飘荡,却是绵长悠远,透过幽深的山脉一直在林间树梢上缠绕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