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日子很长,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挥霍,直到某一天会突然发觉时光短得像少女的青春,不期然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年少时憧憬的是什么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我们就懵懂地跟随人潮涌向我们似乎该停留的地方。我们像一只只贝壳,随波逐流,然后在某个沙滩搁浅,慢慢风化,变成一块块化石。
马晓东依然过着忙碌而平凡的日子,大部分时候累得回到家只想睡觉,当然,这是在不加班没手术能够回家的情况下。有段时间马晓东运气爆棚,居然连续一个星期晚上没任何事。他快乐得像条野狗,还无意中跟着老婆看了几集香港的老电视剧《妙手仁心》,深深觉得人家医生活得有滋有味,比偶像剧还偶像剧。一群青年男女医生,除了工作还能谈情说爱,比如吴启华长得也不见得多好看,但为毛人家一件白大褂就穿得玉树临风,自己每天白大褂一披上,没觉得自己闪亮登场,只觉得立即脱离普通人状态进入精神高度集中紧张的状态。医生,实在是一个特殊的职业群体。而且在医院,每天都要应对高强度工作,别说跟同事谈恋爱了,就是拉家常都没空。不过医院里医生娶护士的情况依然很多,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太忙了,没时间出去谈恋爱,认识异性也就医院内部了。
这天,马晓东依然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带着一帮弟子查房。三个实习医生捧着病历夹做记录,实习医生大多在23~26岁之间,其实同样也不能算是太年轻的年龄。医学生本科都是五年,硕士四年,读下来,都比其他职业的毕业生老一点,其中有一名叫作梁圣的小伙子,马晓东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做他的老师。
其他实习生第一次见到老师时,各个毕恭毕敬,就差三呼“吾师万岁”。而这个梁圣很有些自来熟,甚至在洗手间第一次遇到时给他递了支烟,马晓东皱皱眉头:“我不抽烟,医院也最好别抽烟。”梁圣笑笑,熄灭烟头扔进便池,烟头随着哗啦涌流的水花不见的同时,马晓东有点恍惚,不过心里头并没有特别不高兴。年轻的时候大家都非常青涩,这种青涩在中年人的眼中其实就是青春,中年人并不会看不起这份青春,相反,很多时候他们能从中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在马晓东眼里,梁圣当然是青涩的,只不过这份青涩被他自己看作老练,这反而让年轻人看起来更加可爱。
今天,梁圣穿着一条麻布休闲裤,裤脚卷到脚踝,光脚穿一双匡威的帆布鞋,头发有烫过的痕迹,穿上白大褂还真有《妙手仁心》里那些风度翩翩的医生的气质。但医生光长得帅显然是远远不够的,长相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一个环节。一个优秀的医生一定要具备扎实的专业知识,拥有悲天悯人的高尚医德情怀、千锤百炼的铁人意志以及永不疲惫的旺盛精力。
早班查房十八位病人之后,马晓东口干舌燥,一帮弟子也个个面孔出油。医生们查房很奇怪的是,没有谁会觉得可以带个水杯,实际查房可能是个移动诊疗过程,也是一个移动课堂。作为一名带着一群弟子的资深医师,从开头到结束不停地检查病人、询问病人,跟弟子们讲解,实实在在是需要喝水的,但为什么从古到今并没有医生查房时带着茶杯渴了就喝呢?
弟子们一年的实习期,有些还会选择再进修一年,无论是一年还是两年其实都非常快。马晓东有一天跟梁圣闲谈,谈不上是关心,仅仅是闲谈。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马晓东其实是非常乐意弟子们向自己咨询各种人生经验的,自己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也愿意给予指点,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年轻的时候迷茫期若是超过三年,可就整整落后一大截。
梁圣给的回答很干脆:“安排好了,一个师兄介绍的民营医院,做医助。”
马晓东眼镜跌破一地,民营医院?!
看到马晓东这么惊异,梁圣反而吓到了:“老师,我这选择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马晓东这才缓过神来:“不是不可思议,是有点意外。我们当初毕业首选是大城市的公立医院,其次是大城市的医学院校,再次是小城市的公立医院,几乎没有人会考虑民营医院。”
梁圣抠抠鼻孔:“不知道该用竞争过于激烈,还是用时代不同了来解释。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能进省人民医院,我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目前的选择,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我这个选择并不是没有出路才去的,我去师兄工作的医院参观过,那里的氛围以及他们工作的性质和模式我都很喜欢,我觉得很适合我。老师,你看过《妙手仁心》没有?”
马晓东心想幸亏看过:“当然看过,老片子了。”
“嗯,但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工作心情跟电视剧的区别实在太大吗?”
“呃,我以为你虽然年轻,但也不至于迷信电视剧。电视剧是电视剧,生活是生活!”
“不,不是那个样子,我一向认为生活只会比电视剧更夸张。我们现在工作的样子是大多数人熟悉的模式,因此电视剧不屑去拍,但确实还是存在其他模式的,我去师兄工作的医院参观时,脑海里想的就是这部电视剧。我理想中的工作首先是愉快的,我身处其中觉得快乐也觉得能帮到别人,而实习这一年中我觉得我不太能面对病痛,面对充满挣扎的患者。虽然我懂得一个好的医生能帮助很多人,但是我不太肯定我能够时刻控制我的情绪,让自己像机器人一样救死扶伤。”
马晓东目瞪口呆,他自己本人一向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依然会抱怨,会嫌累,会讨厌夜间急诊,会心里对连续的手术充满排斥,唯独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喜欢这种工作模式。
梁圣笑嘻嘻的,仿佛看穿了马晓东的心思似的:“马老师,你别乱想,我并不是说规规矩矩地做大外科的医生不好。我只是觉得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我应该多看看,多寻找,寻找最适合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者工作模式。”
马晓东这时突然想起了乐飞,难道乐飞老大不小还到首都折腾去了,也是这样一种“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情怀驱使的吗?
回到家,马晓东鬼使神差地翻出大学毕业照,努力比较了一下乐飞与梁圣是否有共同之处。毕业照上的乐飞瘦而高,戴副眼镜,头发蓬乱,有点像战争片里的地下党,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神情,而梁圣则是“潮男”的打扮,两个人站在一起,外形上可谓是毫无共同点。至于个性嘛,马晓东需要花一点时间来回忆乐飞的个性,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抽烟,不喝酒,穷得叮当响却有部十分高档的单反相机,对于追求女生丝毫不感兴趣。那时候宿舍流行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大家一度认为乐飞很有点渡边的同学“敢死队”的感觉,总之,那是个不废话也不怎么把其他人的意见放在眼里的家伙。
再看看梁圣,十分热衷交际,从医生到护士,从保洁大婶到病人家属,就没几个他说不上话的,异性朋友更是出奇的多,也是个不怎么把其他人的意见放在眼里的家伙。
终于找到他们的共同点了,社会规则、他人眼里的标准,这两个家伙显然都没当回事,于是他们俩才会同样有要去看世界的情怀!
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快乐的标准又是什么呢?马晓东麻木的一颗心终于开始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