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四十年”丛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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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活的礼物 高斯·菲尔

God's Favour

[尼日利亚]

1974年出生在尼日利亚的一个偏远小村庄。十几岁就跟着亲戚在尼日利亚奥尼查市的五金市场打拼。1995年,正式从亲戚的业务中脱离出来单干。同一年,跟随亲戚来到中国参加广交会,从此跟中国结下不解之缘,几乎每年都来中国一两次。主要从中国采购中高档的五金工具和配件,打破欧洲同类产品在尼日利亚市场的垄断。2005年之后,在中国和尼日利亚都注册了自己的商标。与中国伙伴合作二十多年,双方年贸易额从开始的一万美元增长到现在的一百多万美元。友谊和贸易齐飞,真正做到了合作共赢。

我的名字高斯·菲尔,英文为God's Favour,意思是上帝的恩赐。我来自尼日利亚,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认为我是主赐给他们的礼物。而对我来说,来到中国,结识合作伙伴张先生,是生活赐给我的礼物。我常常想,这一切应该都是上帝的旨意,虽然张先生不信教。

那是1995年,我跟随我的老板(也是我的亲舅舅)不远万里,换了几趟飞机,从遥远的尼日利亚来到完全陌生的中国广州,参加春季广交会。

踏进广交会宽阔的广场,蓝天白云之下迎风招展的各式彩旗、数不胜数的广告气球、欢快喜庆的醒狮队、来自五洲四海的嘉宾……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目不暇接,兴奋不已。我不停地四处照相、欢呼。我的舅舅也是好几年才来一次中国。他告诫我说,身上带的钱并不多,我们只能在广州待一周。

替我办好广交会进馆证,匆忙交代我几句,舅舅就急急地离开,去忙自己的生意谈判了。年初,我刚刚结束自己八年的学徒生涯,从舅舅处独立出来。现在,舅舅把我带到他做生意的主要进货地,接下来的一切就应了一句中国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穿过人头攒动的华丽中央大厅,我进入了仿佛迷宫一般的产品展厅,靠一位年轻志愿者的帮助,才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五金工具展区。这儿与大厅同样拥挤。毫无头绪的我只好先四处看看,先观察观察再说。只见每家公司门口都站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男性一律穿西服打领带,女性都是穿得体的西服裙子。我试着走进几家摊位,结结巴巴地打听价格。这可是我第一次跟外国人说英语,不由紧张得掏出手绢擦汗。大家见我慌乱的神态,报出来的数量又都只有区区几百,都婉转地拒绝,然后面带微笑去招呼别的客商。

茫然无措之际,从左边第三个摊位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是我舅舅最大的合作伙伴之一。

我扯了扯有点紧绷的西服,这套西服是舅舅给我买的。我们到达广州的当天晚上,他就领着我去广州火车站后面的灯光夜市淘货。

这套西服的上衣有点紧,裤子穿在我身上有点短。但是面料很不错,比拉各斯卖的便宜一半还多。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进了那个摊位。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幸福之门向我敞开了。

张先生看到我进去,马上迎上来热情地打招呼。他不但主动向我介绍产品,见我犹豫的样子,更提出交易会结束后,欢迎我去他们公司实地考察。

晚上回到酒店,我跟舅舅描述了白天的境遇,并向他出示了张先生的名片。舅舅哈哈大笑:“该你小子走运,居然撞到了我的合作伙伴。我们送他外号QC先生(此英文简称原意为‘质检员’),因为他的产品质量不错,人品也很好,非常熟悉我们尼日利亚市场。”

我告诉舅舅,我看见他的客户在QC先生处。舅舅皱了皱眉头,然后让我在广州多待几天,等闭馆后,与张先生一起去他们位于湖南的公司总部。

在广州的时候,我去了趟三元里。那里的高楼鳞次栉比。在皮具市场,我遇到了不少来自尼日利亚的同胞,他们拎着各种行李袋,在人群中穿梭。听舅舅介绍,这些人被称为“国际倒爷”,人一多就容易鱼龙混杂,我们非洲人也因此给中国人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中国古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今天的中国,因为持续发展和富裕,吸引了很多外国人来这儿淘金。

1995年的中国火车还是以蒸汽机车为主,经过一晩上的摇晃,我从广州来到了湖南省会长沙。

大概因为舅舅的关系,我受到了张先生的额外款待。因为是周日,张先生不用上班,他将我接到了他的家里。

张先生的家刚刚装修好,房子面积没有我舅舅的大,但是装修质量却好太多了。尤其是那大理石地面,光彩夺目。我不由得蹲下去仔细抚摸,并询问他如何在大理石缝隙里面镶嵌铜条,因为这看上去格外华丽结实。张先生介绍说,中国有专门的装修公司,它们会按照用户的要求,将设计好的立体效果图呈现给客户,并详细列明需要的材料和材料数量,一切都很透明直观。

我若有所思,要是尼日利亚也能有这种专业的装修队伍,那该多好。或许等我以后有足够的本钱了,可以去培训一支这样的队伍,做我们国家超级品质装修的先行者。

那天,刚好张先生的大姐从乡下来看他,带了一只正宗的土鸡来。我很奇怪那只公鸡居然是乌黑色的!橙黑相间的羽毛下,通体乌黑,连喙都是乌黑的。我惊呆了!我们那儿虽然都是黑人,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黑皮肤的鸡。我开心地大笑着说:“这鸡还是没有我黑。”这句话把张先生一家都逗乐了。

他们告诉我,这叫乌鸡,食用乌鸡可强筋健骨,调节生理机能,延缓衰老。

在我们尼日利亚有不少中国医生,我了解中国医生的神奇以及中国人对养生的关注。我问他们,乌鸡汤是否还有其他功效,比如生儿育女?

张先生听后一愣,忙询问缘由。知道我与妻子已结婚几年,迫切想要自己的孩子后,张先生告诉我,恰好他的邻居就是中国著名的遗传学与生殖医学专家、湘雅医院的卢光琇教授。待会儿,他先打个电话,若卢教授在家,吃完饭我们就去拜访她。

我一阵激动,忘了使用刀叉,竟然直接用手从盘里抓取食物。张先生与家人相视一笑,也全部放下筷子,用手抓起鸡肉。在尼日利亚,我们虽然也吃辣椒,但是,跟这儿的没法比。这里的辣椒奇辣无比,但又鲜香可口。那顿饭我吃得满头大汗。第一次远离家乡的我,此时感觉像回到自己的老家一样自在。

我没有想到,张先生口中的“中国试管婴儿之母”卢光琇教授竟然如此热情亲切。交谈一阵之后,卢教授安排我先去医院做个体检。

我当然没有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周一去张先生的公司参观。张先生公司当时有两百多名职工,占据着当年该市最高建筑的三个楼层。各办公室外钉着样宣科、单证、储运、业务一科、业务二科、工会、档案室等牌子,每个房间都宽敞明亮。最大的办公室是他们的财务科,坐着八九位女性,她们都在埋头工作。

张先生带我来到样品及洽谈间,那里陈列的各种五金工具、配件比广交会上展出的还要丰富。张先生向我推荐了几款工具。他让我放心,凭他的经验,这些产品一定会畅销。

敲定好数量后,双方签订合同。我将那张藏在贴身内衣口袋里、因为汗湿而有点发软的一万美元的旅行支票交给张先生,并随他来到财务科。那可是我跟着舅舅做了八年学徒的全部报酬,我又开始紧张得冒汗。

张先生后来说:“一个人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交到你手中,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任啊!”

我离开张先生的办公室时,天色已黑。那时候的长沙远没有今天这么繁华,但已经是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我摆好了姿势,请张先生帮我拍照,留作纪念。结果,他在镜头那边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我穿着的黑色西服和黝黑的脑袋与夜间的黑融为了一体。

我脱下自己的黑色西服,身着白色的短袖T恤,在湖南这块福地留下了自己一张笑容满面的照片。

因为要等待湘雅医院的体检报告,我在长沙多停留了几天。张先生征得公司同意,带我去附近的度假区游玩。

度假区内是截然不同的景观,满目苍翠,环境幽雅。山顶上,寺庙寂静肃穆,建筑风格跟我们那里的教堂完全不同。山坡下,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河,蜿蜒曲折,静静流淌。山间,几处相连的湖水美丽得好似天上遗落人间的几块未经雕琢的宝石。

张先生的爱人与女儿此次也一起随行。张先生说,山顶的寺庙刚刚修葺一新,他的爱人想去进香,顺便抽支签。

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祈祷自己的未来也能够一片光明。

体检结果出来了,一切都很正常,但医生仍然给我开了点药,让我和妻子注意调理身体,并叮嘱了我一些注意事项。医生说如果没有效果,或许我可以带妻子一起前来问诊。

回到尼日利亚,我遵从医嘱,很快,我和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们已拥有了两个淘气的男孩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而我的生意也一样顺风顺水。我与张先生的贸易额从当初的一万美元增长到现在的年过百万美元。五年前,我们在家乡盖了幢自己的房子。房子是请中国的设计师按照我提供的建筑图和尺寸设计的,而装修使用的大多数材料是张先生分批装在货柜里面运来的。

这些年,我与张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中国人与我们非洲人不同:我们一高兴就会手舞足蹈,载歌载舞,音乐融入了我们的血液里;中国人却推崇内敛、深沉,但一旦大家成了“哥们儿”,他们就会在你面前展现完全不同的另一面——活泼而不失幽默。

去年,广交会之后我又去了趟长沙。与多年前列车的一夜摇晃不同,这次,我坐高铁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

在长沙,当年我拍照留影的那幢大楼还在,只是如今在周边摩天大楼的映衬下,它已变得矮小和毫不起眼。

日新月异的变化吸引了很多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们在这里追逐梦想,实现自己的理想。

尼日利亚好几位足球明星都从欧洲转会来中国发展。黑人歌手郝歌、好弟更是唱红中国,郝歌成了中国的签约艺人,把妻子和孩子都接到了北京居住。风趣幽默的好弟也已经与自己的中国女友谈婚论嫁了。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俩那样,用流利的中文来表达我对中国的感激和热爱。

谢谢你,中国!

(高斯·菲尔/口述 张晓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