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五里外的高地,就是石碑河的河堤地带。其实是一条自然形成的长沙梁,随着河的流势向东南伸展。这里现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金宝屯镇镇长高明带领全镇机关企业厂矿的所有人马,为护住河堤而昼夜奋战。一旦这边的河堤破了,大水就全灌进地势低洼的镇上,这可比现在冲进镇子的那小股洪水危险多了,意味着全镇覆没,五六万镇民的生命财产全无保障!
罗天柱的人马蹬上河堤地带的高沙梁。罗天柱本打算沿着这条河堤高沙梁,向东南走十多里,进入地势高的二龙山地区,远避开洪水的。可一见他们这支队伍上了河堤,那边的高镇长高兴地迎过来了。
“老罗,你们来得正好?洪水还在涨,这儿可太需要壮劳力了,你们这二三十条壮汉一上来,我们可真有救了!”高镇长激动地握住罗天柱的手拼命摇着。
“高镇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抢险的……”罗天柱为难地说,“我们有特殊情况,我们是想沿着这沙梁离开这里。”
“什么,什么?”高镇长以为听错了。
“请原谅,高镇长。”
“不原谅!你们哪能这样!这儿情况这么紧急,关系到几万人的生死,你们哪能见死不救逃走!”高镇长气愤起来,变了脸训斥道。
“高镇长,你要搞清楚,我们不是你的镇民,不是你的下属!我们这些弟兄也有妻室老小,他们的家也在遭洪水冲毁,我连家都没了,父母都死在洪水里,老婆也眼瞅着生孩子了!这些你知道吗?啊!叫我们怎么呆在这儿为你们抢险?”罗天柱也忍不住嚷了起来。
高镇长来回看着这些衣服褴褛,疲惫不堪的建筑队农工们,仍旧怒气未消地用鼻子“哼”一声,说道:“走吧,走吧,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快给我滚开!”
罗天柱拦住了要上前跟高镇长争吵的瓦工头刘三,说:“咱们不理他,赶快离开这里要紧!”
这时正躺在门板做的担架上的桂芬,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由于惊吓和这场折腾,她要提前临产了,疼得她在担架上来回打滚,苍白的脸上淌下豆粒大的汗珠。
罗天柱慌了,俯在担架上关切地问:“桂芬,是不是要生?疼得厉害吗?忍着点……”
“大当家的,嫂子怕是要生了,咱们不能走了,赶紧找个地儿安顿下她。”刘三说。
“唉!糟糕透了!这节骨眼上!”罗天柱焦灼地击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出了一身汗。
看到这情景的高镇长,生出一个主意,走来观察一下桂芬的情况,然后转身对罗天柱说:“老罗,看样子你老婆就要生了,反正你无法走了,这样吧,我从这儿给你找来全镇一流的妇产科医生和护士,给你老婆接生,条件是你带领你的人马投入抢险。怎么样?其实,这也是为了你爱人和要出生的孩子的安全着想,要是河堤破了,谁也别想逃生?你决定吧。”
罗天柱看着痛苦难忍的桂芬,又看看围在周围的弟兄们,犹豫不决。
“大当家的,还有啥说的,咱们留下来抢险。大家伙不会怪你的,为了嫂子和孩子的安全,只能这样。”刘三转过头,问大伙儿:“大家说说,同意不同意留下来呀?”
“同意!没说的!”建筑队的农工们,这几年跟着罗天柱闯荡,都捞了些好处,腰包里揣了不少票子,哪能这个时候弃他而去。
罗天柱心里热乎乎,感激地望着大家,下了决心,对高镇长:“好吧,你找大夫来吧,我领大伙儿去抢险。我的老婆孩子可交给你高镇长了,出差错,找你要人。”
“放心吧。小刘,你去找镇医院的张大夫和马护士长,让他们俩马上到这儿来!”
通信员小刘“噔噔”跑过去,挤到人群中找到那两个人。很快领来了满身污泥的医生和护士。
“好了,老罗,你带你的人到三号段去,就那棵歪脖子树那儿!那里急需要人顶上去,情况紧急!”高镇长说。
罗天柱看一眼正在呻吟不止的妻子,不忍离去。
“当家的,你留在这儿照顾嫂子,我带兄弟们上吧!”刘三说。
“不。”罗天柱俯下身轻轻对桂芬说,“小芬,有大夫在这儿,你就放心,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好了,大家跟我来!”
桂芬忍着疼痛,勉强微笑着点点头,目送丈夫奔赴三号险区。
洪水像一头狂暴的野牛,在显得窄巴巴的河床里咆哮汹涌。多年未修的河堤,突然承受这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冲击,险况叠生。人和河堤,都没有思想准备。谁也没有想到十年九旱的大沙坨子里,老天爷抽风似的倾泼下这么多的雨水,平时几乎干涸的石碑河突然发下这么大的洪水。
歪脖树下的三号地段,有一支文教卫生部门组成的抢险队担土增堤。带队的人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他告诉罗天柱说,他们在这儿顶了七天七夜了。站着吃,走着睡,人都快趴下了。开始时这里属安全区,可洪水猛增,别的地段提高了堤坝后,这里成了薄弱环节,洪水正全力以赴冲击着这个区域。
罗天柱带领自己的人马,接替着了这些疲惫不堪的人们,紧张地干起来。担土、埋桩子、砸夯,经他们这生力军一阵拼搏,终于把堤位增高了好多,脱离险况。
正这时,一件意外的事件发生了。
突然,从河堤半坡上,一股水柱急射而出。罗天柱跑过去一看,水是从一个旧地鼠洞里喷出来的,像一股压力极大的高压喷水口,竟射出几丈远。口子在急速扩张,由碗口粗刹那间扩大成盆粗的黑洞。浑黄的水,犹如一条疯狂的恶龙,张牙舞爪,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弧线,落在堤坝下砸出一个大坑,河床里咆哮拥挤的洪水,终于找到一个往外发泄的小口子,便拼命扩大战果。一个急速旋转的大漩涡出现在水面上。
罗天柱吓傻了。急忙组织人力往那个喷水的洞里填土,倒进一筐筐沙子,可是无济于事,那股水的冲力极大,顷刻间把倒进的沙土全部强力喷出。
高镇长等抢险指挥部的领导们全跑过来了,指挥人马往那个可怕的洞里填进能够填的所有东西:装土的草袋子、土筐、木棍等等。全都没用,草袋很快被冲散,依旧被喷吐出来。只有扔石头,可这大沙坨子里上哪儿找那么多的石头!高镇长忙派人到镇上找车拉石头,可等拉来石头,黄瓜菜都凉了。那洞转眼间已扩成圆桌般大了,洞口上方的土飞快地被漩掉后塌落着,很快就要接近堤面。破堤就在眼前。
罗天柱发现,从洞里喷出的这股洪水,形成一股急流,正冲向堤下那边为妻子临时搭起的帐蓬。罗天柱急得两眼喷血,嗓眼冒火,高镇长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沙哑着嗓子大喊大叫,可又无计可施,毫无堵住口子的有效办法。所有的堤上的人们,看着这惊心动魄的情景,都吓呆了。在这巨大的大自然力量面前,人这玩艺太渺小。简直是一群蚂蚁。
九头牛个个大腹便便。喝饱了浑黄的洪水,肚子鼓胀得吓人,只要碰一下就要爆炸。走得摇摇晃晃,连甩动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泥一道水一道,不一会儿又拉稀了,排泄起满肚子的存货。屎比尿还稀,往后一“刺”,射出好远,急喷如注。
“黑沙豹”不管这些,仍叫嘎子快赶牛。嘎子手挥柳条,来回抽打着牛,可疲乏的牛实在走不快了,闭起眼睛认打,根本迈不快蹄子,抱弟有些可怜起这些哑巴牲口。
“铁子哥,让牛歇口气儿吧,咱们也走累了。”她说。
“不行。”
“再走几步牛都趴窝了。”
“趴窝也得赶。”“黑沙豹”说道,这场洪水远比想象的大而可怕,刚才是侥幸脱险,要是再次落水,就没那么容易了。谁知道身边的这条突然变成恶魔的石碑河,何时又淹掉所有幸存的陆地呢?何况,还有一头比洪水更阴险更难对付的老狼。时时窥伺着他的行踪呢。他一刻也不能延缓行速。他也不想把这些都告诉给抱弟。对这位给自己带来这场劫难,又带来某种人间温暖的姑娘,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黑沙豹”他们沿着这一条大沙梁,弯弯曲曲地走着,一直来到金宝屯镇南边的石碑河大堤上。这里热闹非凡。人惶马乱。“黑沙豹”皱着眉头观察展现在眼前的这片混乱景象。黑乎乎的人影,如暴雨前的蚂蚁般在堤上忙上忙下。他看见,从堤上的一个大洞里往外喷着水,急得团团转的人们对此无可奈何。喷出的水形成一股急流,向前冲去。“黑沙豹”截住一人问明了情况,心里想,金宝屯镇算完了,这口子扩成这么大很难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