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半月红说,可不是嫁悔了怎么着!您想啊,您桂少爷原本跟花阳子情同手足亲亲热热的,好端端的这中间突然插了我这么一杠子,这下倒好,从打那天晚上您连门儿也不登了,我这不是硬生生地拆散了你们这对朋友么?
说着大家便又都笑起来。
桂品三说,原来老板娘是在绕着弯子地埋怨我,嫌我不来呢!《三国》里刘备有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兄弟跟夫妻毕竟还是两码事,谁也不碍谁的。
桂品三老板娘半月红拍手笑道,手足也好,衣服也罢,真没碍着你们兄弟情分我也就放心了。要说起来您桂少爷可是我们红春楼的贵客,以后还得常来着点儿呢!跟着又凑过来神秘地一笑,压低着声音说,这回好了,以后只怕是您桂少爷不请也要来了呢!
桂妯三听出老板娘这话里有话,就问,这话怎么说?
桂品三老板娘半月红笑着一指旁边的花阳子说,还不是您这相好知己的兄弟想着您呗,有了好事儿,他的亲爹老子都能扔的一边儿,您桂少爷在他那心里可是拔头份儿呢!说着又一拍桂品三催促道,快进去吧,今儿晚包您桂少爷开心满意!
这么说笑了一阵,花阳子就将桂品三引进红玉阁来。
桂品三正想问一问花阳子,老板娘这刚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一进红玉阁却立刻就顾不得再问了。小玉和小红早已经等在这里,一见了桂品三立刻就都大呼小叫着扑上来,这个抱胳膊那个搂脖子直把桂品三闹得招架不迭。花阳子笑着拉过小红,让她去吩咐下面给上酒上菜。小红应着就出去了。
小玉趴在桂品三耳边小声儿埋怨着说,您桂少爷也真够可以咧,这么多日子不来,人家还有件挺重要的事儿等着跟您商量呢。
桂品三含笑问,是啥重要事,还要我帮你拿主意?小玉压着声儿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呢。
桂品三说,哦?那你倒说说看。
小玉就把桂品三拉到阁子的角落里先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又坐到他腿上咬着耳朵根子问,这一阵子那旁边的香春楼又开张了,这事儿您听说了么?
桂品三说,刚在门口碰见了张老板,也是才听他说的。
桂品三小玉说,那张老板暗里让人找过我几次,变着法儿地想让我过那边儿去呢。
桂品三一听就笑起来,说,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这又不比寡妇改嫁,过不过去还不是在你?想去你就只管去么!小玉忙使个眼色让他轻点儿声,然后才又细下声儿来说,我们做姐儿的要挪个窝儿虽比不上那寡妇改嫁,可出一家门进一家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他张老板揣的是哈心思,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桂品三道,你猜出啥了,难道那张老板还想收你做个小不成?
小玉凄然一笑说,我们做了姐儿的人,只要一个晚上就算是把这一辈子都卖干净了,哪还有那样的福分?他张老板表面说想要我,其实心里冲的可是您桂少爷呢。
桂品三一下笑了,说,你今儿晌午“美人红”又喝多了吧,这事跟我有啥干系?
小玉正色说,干系当然是有的,只要您仔细想想这其中的道理,也就该明白了。如今您桂少爷只来红春楼,其实心里冲的也不过就是两个人,一是您那知己的朋友花老板,另一个么,说句不自量力的话,也就是我了。您说对不对?
桂品三听了点点头说,对,这倒是。
小玉说,所以么,这不就清楚了?打个得罪您的比方说吧,您桂少爷要是一条肥狗,那张老板就想把我当成一块引狗的骨头,他心里想的是要把您这花钱的大主儿给引到他那边儿去呢!
桂品三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心里不由暗暗佩服小玉。没想到一个青楼里做姐儿的小女子,看人看事儿竟然也这等的聪明。
于是笑笑说。要真是这样你就不要过去,这边已经呆熟了,人熟也是一宝,平日大家热热闹闹的有多好,如今又有花老板照应着。
小玉一噘嘴说,嗯,只怕是这边还有个小红吧?
桂品三在她身上拍了一掌笑道,死丫头,就你鬼精!
小玉说话的声音就大起来,故意叹口气,又使着风凉话的腔调说,唉,我也看出来了,往后啊,只怕是我小玉更得受您桂少爷的冷落喽!
桂品三说,这红春楼上上下都知道我对你好,啥时冷落过你?
小玉撇嘴道,嗯,往后可就不一定哩,您还进不进这红玉阁都得两说着呢!
桂品有些莫名其妙,就说你这阴一句阳一句的,我可实在是听不懂。
小玉看了桂品三一眼,脸儿上酸酸地说,我这会儿说话您自然是听不懂,一会儿就会都明白啦。知道今儿晚上花老板为啥请您过来么?
桂品三说,不是说要答谢我的么?
小玉说是呀,答谢您是不假,可您知道咋个答谢法?
桂品三说,老板娘么一回子事儿?
小玉忽然搂住桂品三的脖子亲了一下,说,也没啥大事,呆会儿一吃饭您就知道了。跟着又说,桂少爷咱可先说下,您甭管到了几时,可也不兴忘了我啊。
这时酒菜就已经摆上来。花阳子在那边笑着招呼大家落座。
红玉阁里一有了“美人红”,立刻就飘起股淡淡的清雅香气来,桂品三闻了顿觉神清气爽,随之也就来了食欲。可他来到酒桌边坐下一看摆上来的菜肴,却又不觉有些失望。菜很简单,不过是几样普通的时令小菜。桂品三的心里一下就有些后悔了。早知是这样刚才倒不如开门见山就先向花阳子敲明叫响,还由自己做东,那样也能多点几样可口的好菜。
花阳子像是看透了桂品三的心思,朝他微微一笑说,桂少爷不要急,咱先慢慢喝酒,今儿晚上请你来,我自然是不会轻易就请的。
桂品三一时没听明白,眨眼看着花阳子。
花阳子这才又道,实话说吧,小弟今儿个是想请你尝一道生色的好菜呢!
桂品三这才来了精神,忙问,哦,是啥好菜?
花阳子却并不忙答,只管不紧不慢地为桂品三斟满一杯,自己也斟上一杯,然后端起来朝他举了举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朝外而拍了拍手,就见一个龟头撩帘进来,把个白瓷盎端着放到桌上。桂品三连忙伸过头去看了看,里面腾腾地冒着热气,不过是一盆汤。于是“嘁”地声强笑说,就是……这么?
花阳子眯眼笑着说,就是这。
桂品三说,花老板恕我直言了,这不过是……一盆汤么,有啥生色的?
花阳子挑了挑下巴说,你先尝一尝。
桂品三看看花阳子,拿过汤匙试着舀了一勺喝到嘴里,咂咂滋味,跟着又舀一勺,脸上顿时就舒展灿笑起来,连声说好汤,好汤!鲜而不咸,油而不腻,喝到嘴里像酒一样有回味,颜色也好,猩红里透翠绿,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啥东西做的这好汤?
花阳子含笑说,你再捞一捞汤底看。
桂品三就又沉下汤匙捞了捞汤底,竟是厚厚的一层菜蔬,五颜六色晶莹剔透,散着清香煞是鲜艳好看。桂品三知道汤分两类,一类是坜,另一类就是汤菜。头一类汤只是汤,做得味道再好再鲜,也不过是吃饱了饭最后灌一灌缝儿涮一涮嘴用。第二类汤菜则大不相同,佐酒为肴,下饭为菜,一席从头到尾都可为汤也可为菜。汤菜可谓一席之俊俏粉头,有了它,包你一杯一盏一勺一箸,一日一会儿一阵儿一儿都觉得受用舒坦。
眼下这一盆,就该是汤菜。
桂品三不由赞叹道,这红春楼里除去“美人红”,从来都是只出尖局儿粉头,菜的味道么也还说得过去,就只是这汤却从不敢恭维;没想到一换了花老板,这才不过几日,竟就连汤的味道也今非昔比喽!
小玉和小红在一旁听了,都把手捂住嘴吃吃地笑。花阳子说,桂少爷过奖了,我花某人哪有这等本事?
桂品三忙问,那这么说,是红春楼里另有高人了?小玉在一旁忍不住捕嘴道,就是么,别看花老板没有这做汤的本事,他可像那戏文里说的刘备,专有网罗高人的本事呢!
桂品三听了恍然醒悟道。这么说,看来果然是另有高人了。
花阳子这才笑问,桂少爷,今天想不想见见这位高人?
桂品三忙迫不及待地说,那敢情好,快请快请!
花阳子便又朝门外拍下手,跟着门帘一挑,就走进一个黄头发蓝眼珠的大个子女人来。桂品三定睛一看,心下先就跳下几跳。
这进来的竟是个外国粉头!
这洋女人看不出有多大年岁,说她十八有人信,说三十出头了也能让人信;身上肥肥实实鼓鼓囊囊的足有一百七多斤;肉皮子也白得晃眼,像是得了白癫风似的。还不伦不类地穿了身中式粉缎裤袄,又紧又瘦地包在身上,勒得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炸药包。桂品三在青楼里吃花酒打茶围泡了这些年,各色粉头也见识过不少,可遇上这类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外国品种却还真真是头一遭。心下顿时便生出些紧张来。
这洋粉头倒是挺大方,乜斜起眼笑着。摇动着两只棉花包似的大胸脯子一晃一晃地走到桂品三跟前,把个肥大喧腾的屁股一下就放到他腿上,嘴里使着洋腔生了咯叽地说,桂先生……嗯,桂少爷,我做的这汤,您还满意吗?
桂品三哪里经过这样阵势,一下就被那又软又沉的大屁股砸蒙了,嘴里含含糊糊地连声说着,哦,满意满意……满意!
小乇和小红在一边看着,就都咯咯地笑起来。
花阳子这才介绍说,这位是从俄罗斯来的露莎小姐,刚到红春楼没几天。
桂品三倒也知道有这么个俄罗斯,一听这洋粉头是从那么老远来的,越发仰起脸来左右端详着她看,就像是打量一件稀罕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