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明镜着呢,胡大伦,都是你这只缩头乌龟在背后捣鬼!想一石二鸟,借这‘闹狐’的理由想破我们铁家祖坟的风水,这是你们胡家打了上百年的主意,告诉你,姓胡的,别做春秋大梦!今天,你有种自己上来,别牵扯别人,让不明真相的杨保洪为你垫背,你好意思吗?咱们俩今天,要不在枪上分你死我活,要不一起去见刘乡长古旗长,砍这棵有几百年岁数的老树,对不对?告诉你,这个大天你一巴掌是遮不住的!”铁木洛老汉义愤中黑胡须抖动,说出的话像重石般,句句砸在胡大伦的心头上。
杨保洪回过头,怪怪地盯一眼胡大伦那张阴阳不定的黄瘦脸,瞅得胡大伦不好意思,“嘿嘿”干笑着赶紧说:“老杨,别听他瞎说,他在挑拨我们……”
正这时,墓地传出一串放荡不羁的笑声。
“格格格……哟,这儿真热闹!你们跑我们铁家坟地来干啥呀?格格格,都大眼瞪小眼的,格格格……”来者是珊梅,披头散发,光着双脚踩着雪地毫无感觉,白白的胸脯裸露着,两只圆隆的奶子很自由地挤出单布褂半敞的胸口,脸蛋绯红,双眼色勾勾地盯视众人,让在场所有男人们顿时目瞪口呆,大眼瞪小眼。
“珊梅!你这贱货!怎么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快回家去!”老铁子见是自家儿媳妇,如此放浪形骸,丢人现眼,大声骂起来。
“哟,铁山啊,你也在这儿呀,格格格……”珊梅完全不认识自己的老公公了,把他当成了自己丈夫铁山,扭胯摆臀地走过去,“我跟你生孩子,好不好?我会生孩子……格格格,你怎么把咱家烧火棍也拿来了?格格格……”珊梅摸一摸老铁子手中的猎枪,迷乱的眼神求饶般地盯着老公公,“铁山,你别丢下我,好吗,我给你生儿子……”
“给我滚!别在这儿丢人了,快回家去!”老铁子感觉到儿媳妇珊梅情况不对头了,当她挨近他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臊香气,令人心神激荡,他不得不一把将珊梅推离开去,“滚!”
“格格格……”珊梅放荡地媚笑着,走向正色迷迷地瞅着她的杨保洪。自打珊梅出现在墓地,杨保洪的两只眼睛如被磁铁吸引般,没有离开过珊梅的胸脯。“他不是铁山,你是铁山,是吧?格格格……我跟你生儿子,我会生,我真的会生……”珊梅手臂搭在杨保洪的脖子上,冻红的脸蛋,几乎贴住杨保洪的也开始发烫变红的脸颊,松软的胸部,顶着他的有些发颤的胳膊,珊梅的另一只手拨开杨保洪手中的手枪。“铁山啊,你怎么把咱们家小笤帚疙瘩给带来了?你不会扫炕,给我吧,我给你扫……格格格……”珊梅不由分说地拿过那把手枪,摆弄着,杨保洪从闻到她身上那股异香后变得神魂颠倒,双眼色迷,完全无力推拒珊梅。那珊梅发现了站在杨保洪身后同样流着口水、目不转睛盯着她胸脯的胡大伦,撇撇嘴说道:“铁山,这个人是谁呀?看着怎么这么恶心啊?你看他那两个眼睛瞪得像是玻璃球似的,你小时没见过你妈的奶子呀,看个没完,干脆你过来吃吃得了,格格格,要是这笤帚疙瘩是手枪就好啦,我就一把打瞎了他那双贼眼!格格格……”说着,珊梅把手中的那把“笤帚疙瘩”抬起来,瞄准起胡大伦的那双眼睛。
“别、别、别,那不是笤帚疙瘩,是真枪,你别瞄我……”胡大伦吓得腿肚子发软,脸色发白,双手乱挥着,边往后退。
“真枪?那好,啪,啪!”珊梅学着打枪的样子,嘴里发出枪声,手指扣动那扳机。
“砰!”那“笤帚疙瘩”真的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声响,珊梅一愣,吓了一跳,手枪丢在雪地上,嚷嚷起来:“这真是真枪,不是笤帚疙瘩,真枪,格格格……”
可这边的胡大伦却惨了。子弹不偏不倚正好穿过了他的右耳朵,血流如水。他捂着耳朵,倒在地上杀猪般地叫嚷:“她打中我了!我被打死了,我死了,她的笤帚疙瘩打中我了,唔唔唔……”
杨保洪被枪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位露奶子的疯女人拿过去,朝胡大伦开了一枪,还当做是笤帚疙瘩。他的脑袋“嗡”的一下,浑身吓出冷汗,这一下完啦,全完啦。见胡大伦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杀猪般地嚷嚷,从手指缝里渗流出的血沾满了他脸颊、脖颈、手臂,成了半个血人,杨保洪更是腿肚子发软,不知所措地只重复一句:“这一下完啦,出人命了,全完了……”当他的一个手下把珊梅丢扔的手枪赶紧拣起来,递到他手上时,他不肯接过去,嘴里说道:“这是凶器,我不要,这是凶器,我不要……”弄得手下不知怎么办才好,又不能扔了,叫这疯女人再拣过去当笤帚疙瘩瞎扫一气,那倒地的就不是一个胡大伦了。
“所长,胡村长没死,只是耳朵被打穿了一个洞,现在不赶紧抢救止血,那可危险了。”部下提醒六神无主的杨保洪。
一直躲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古顺,刚才也被珊梅那袒胸裸怀迷蒙了一阵,由于他离得比较远,没有被珊梅身上那股异香迷了本性,所以还清醒些,心里暗暗想:铁山的这个女人,没想到还这么迷人,裸露的胸部还真够意思,平时却看不出来。此刻他见胡村长中枪倒地,这才慌忙跑过去,冲胡大伦大声呼叫:“老胡,别嚷了,你清醒一下,你没死!你只是耳朵受伤,没有死!你镇静点!”
“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啊?哦,我没死,我还活着……”胡大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停止了乱滚乱嚷,坐在雪地上,“哈哈哈……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哈哈哈……”
古顺拿出手绢给胡大伦包扎耳朵,手绢太小包不过来,他干脆撕开胡大伦的衣襟,掏出他棉衣里的棉花,捂在胡大伦的耳朵上,再用手绢布绳之类的缠裹起来。
“格格格……真好玩,笤帚疙瘩是真枪,嘭!好大的动静,嘭!格格格……铁山,别愣着了,咱们回家吧,生孩子要紧……”珊梅又发出荡人心魄的媚笑,向她认定的铁山--杨保洪所长走过来。
“你别过来!你这疯女人,你这女妖精,快点滚开!”杨保洪吓得见了狼般往后退,嘴里骂骂咧咧,两眼再也不敢盯视那诱人之处。
老铁子这时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珊梅披散的头发,“啪啪”狠狠扇了两个耳光,大声骂道:“你这贱货,还没闹够吗?铁家的脸都被你这骚货丢尽了,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再不走我杀了你!”老汉气得浑身哆嗦,胡子乱颤。
老铁子还要抡起胳膊打珊梅,这时有一个人一边跑进墓地,一边大声喊:“不要打她了,她发疯了,犯病了,你没见她光着脚,穿着单褂子吗?正常人会这样吗?”
来者是白尔泰,跑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珊梅的棉衣。
珊梅一见白尔泰,挣脱开老铁子,两眼激动地流出泪水,好像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亲人似的,向白尔泰扑过去,嘴里喊着:“铁山哥,你怎么才来呀,我找你好苦啊,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都是坏人,快带我回家吧,铁山哥……”
白尔泰见这可怜的女人,双脚又冻又撕裂出大口子,流着红红的鲜血,淌在雪地上非常醒目,而且自己袒胸露怀毫不知情,长发被老铁子揪打后脱落出一绺一绺,鼻涕眼泪一起顺着冻红的脸颊和嘴唇往下淌,而把自己这陌生人当成最亲的人,白尔泰的心灵深深被震撼了,似乎被尖利的刀子刺破刺痛了。他被内心涌出的爱怜之心催动着,顾不上在场所有男人们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冷冰冰的目光,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这个冻僵的女人,把带来的衣物一一给她套穿上,同时在嘴里答应着:“好,好,咱们回家,我是铁山哥,咱们回家,先把衣服穿好,再把鞋子穿上,咱们回家,我是你的铁山哥……”
这时的珊梅果然老实了,安静了,非常温顺而幸福地依偎在白尔泰的怀里,任他给她穿衣套鞋,给她擦鼻涕眼泪。刚才的那疯劲儿、浪劲儿、荡笑媚态也都不见了,只是依旧神志恍惚,嘴里喃喃低语着铁山哥长铁山哥短。
白尔泰扶着穿戴好的珊梅,正哄着她准备离开墓地送她回家的时候,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你扶着我老婆上哪儿去?你倒挺会占便宜啊?”
“铁山,珊梅她犯病了,我准备送她回你们家,你来了正好……”白尔泰一见是铁山,高兴了,急忙这么说。
“我知道我老婆发疯了,可用不着你来发善心,这么摸摸索索,搂搂抱抱的倒挺大方啊!”刚从野外徒步走回来的铁山,见自己老婆跟白尔泰的亲热状况,尽管已对那疯女人内心生厌,可还是打翻了醋缸,这样冷言冷语地说起来。
“你听我说,铁山,她不光是发疯,她……还发生了好多事情……到你们家,我详细告诉你。”白尔泰还想解释清楚。
“真有你的,还想去我家!是不是还想跟她上床啊,你这小白脸,打的算盘不错嘛!”鬼迷心窍的铁山哪里听得进白尔泰的解释。同时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珊梅的胳膊往外拽,嘴里骂道:“你这贱女人,过来!还想跟野男人跑啊!不要脸的骚货!”
刚安静下来的珊梅又尖叫哭嚷起来,死活不离开白尔泰的身边,大声喊叫道:“我不跟你走,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铁山哥,快救救我呀,这坏人要拉我走!我不跟他生孩子,我要跟你生孩子!”珊梅向白尔泰求救,伸出双手乱舞乱比画着,被铁山拽得她的双脚在雪地上拉出一行深沟。
白尔泰的心深深被刺痛,他木木地站在原地未动。任由铁山把珊梅死拉硬扯着,从他怀里拖走。他不好阻拦,不好再出面保护这可怜的女人,毕竟人家是一对儿夫妻,自己是外人,自己好心好意出于怜悯跑来送衣送鞋,结果弄成这个结局,他不能再接着伸出自己十分可怜而稚弱的翅翼去呵护那女人了。
珊梅在哭叫。珊梅抱住墓地一棵小树死活不松手,回过头又冲白尔泰呼救:“铁山哥,快来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铁山的大巴掌抡下去,打得珊梅嘴角挂血。手拽不动,用脚踢踹,咬着牙骂道:“打死你这贱货!打死你这贱货!叫你找野汉!叫你找野汉!”
白尔泰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大喝一声:“住手!你要打死她吗?”
“打死也是我老婆!滚开,管你啥事!”铁山继续打。
“她是人!不是牲口!是人!”白尔泰震天动地般地大吼,冲过去挡在珊梅身前,“我不许你再打!我是旗下乡干部,我是旗志办主任,我要告你!你这么虐待妇女,还是个有病的妇女,你这是犯法!你身为一个国家教员,有文化的人,还这样野蛮,要是出了人命,要你坐大牢!”白尔泰一反常态,变得勇敢,义正严词地逼住铁山。
铁山一下子愣住了,同时白尔泰说的话句句击打他心中,一琢磨感到不妙,尤其自己还真是国家教员,别因这事砸了饭碗。他冷静下来,停下手脚,呼哧呼哧如一头牛般喘着粗气。
这时从树后走出一个人来,踱着闲步,嘴里“呵呵”冷笑着,走到白尔泰前边站住,嘲讽地说道:“白老师,你还真勇敢,当着人家老公的面儿呵护这不认人的疯女人,你还真有两下子啊,不过,好心没好报哟,好心都叫人当驴肝肺了,你还在这儿充二傻子!图啥呀?”
此人是古桦。
“我啥也不图,只是可怜这又疯又冻僵的女人,这里谁都不拿她当人,不能眼瞅着她被他们折腾死吧?”白尔泰抬起眼睛正视着古桦,“我们是文明人,从旗里来的文化干部,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着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袖手旁观是一种耻辱!假如,有一天你遇到这种遭遇,我同样会这样对待你!”
“阿弥陀佛,你可饶了我吧!别让我遇上这种倒八辈子霉的事!杀了我,也不会嫁这种畜生般的男人!”古桦被白尔泰的话激动,心里有些热乎乎,指着铁山又说:“你这傻小子,还是个念过书的老师呢,真丢人,黑白不分,好坏不辨,你老婆抱着白老师可嘴里喊着铁山,心里除了你没有别的,你他妈还吃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烂醋!要是没有白老师,你老婆可能早就上吊了或者这会儿冻僵过去了,回家瞧瞧你们家房梁上吊着的布绳儿,就明白了,傻小子,别这样畜生一样对你老婆了!”古桦仗着气势,毫不客气地训骂铁山。
“上吊?我老婆上吊过?……”铁山被骂愣了,嘴里嘀咕着,刚才的气焰全没了。
古桦走过去推开白尔泰,轻轻扶起倒在雪地上呻吟的珊梅,哄劝着说:“我送你回家,我也是‘妖精’,记得吧,你也是‘妖精’,都是一伙儿的,白老师也是‘妖精’,可他当着你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扶着你走,他们会吃了他的,格格格……”
珊梅果然很信任古桦,看了看她,很听话地由她搀扶着,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用衣袖擦了擦流血的嘴角,露出白牙天真地笑着说:“俺们都是妖精,妖精跟妖精是一家,嘿嘿嘿……”
那边的杨保洪见古桦扶着珊梅要走,大声叫道:“她是凶手!你不能带她走!”
“凶手?她一个疯子,怎么啦?”古桦停下问。
“她刚才开枪打伤了胡村长!”杨保洪说。
“她哪儿来的枪?”古桦问。
“我的枪……”杨保洪说不下去了。
“哈!挺大的派出所所长,你的枪怎么会到了她手里?大所长管不住自己的枪,叫一个疯子拿走出事,你还好意思往她身上推!今天在这儿出了这么多事,杨所长,还有你,胡村长,光荣负伤的大村长,你们还是赶快回去料理这惹出的事吧,可别吃不了兜着走!”古桦连嘲带刺儿地挖苦。
杨保洪哑口,又是“旗王爷”的亲妹妹,不敢计较,由着古桦扶走“凶手”珊梅。
正当这些人疯的疯,伤的伤,累的累,没气儿的没气儿,也无心无力去计较万事根由那棵老树该不该砍的时候,那老树本身出现了众人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西北荒漠的那股大风,这会儿呼啸着铺天盖地刮到了墓地。雪尘飞扬起来,小树毛子激烈地摇荡击打着地面,沙蓬子被抛到空中像气球般飘荡,强劲的风把雪粒沙粒草屑卷起来,往人们脸上身上击打,疼得人们举衣袖手臂遮挡头脸。树上的小鸟,惊恐慌乱地“吱吱”乱叫着,飞起来后又由不得自己,顺着风势飞卷而去,不知是自己在飞,还是被风裹卷着走。天一下子昏暗下来。
那棵老树摇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