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得非常缓慢而笨重。先是树梢儿动,接着是四棱八翘的枝杈呼啸着摇荡,积压在枝桠上的厚雪纷纷飞落扬洒,随着风势的渐增,几根粗大的主枝也摇摆起来,干裂而冻后变脆的枝杈,开始被吹折击断,“噼噼啪啪”发出声响,断枝折桠狠狠被抛落在地面上,又被风卷着跑。高枝上搭建的鹊巢和乌鸦窝儿,可就倒霉了,尽管由手指粗的干树条子穿梭在四五根密连的树枝中间,巧妙而牢固地编织而成,但经不起狂风一阵吹荡,纷纷散落,十几个禽巢全部倾巢而覆,有些跟搭靠的树枝一起摔落,那些惊恐的乌鸦“呱呱”哀鸣着飞起,与大风搏斗着在高空中消逝,有些受伤的病鸦则在狂风中没飞起多远便掉落在地面上挣扎,仍被无情的风吹卷着滚动。
“呜呜呜--”老树悲鸣起来。
狂风,从大漠里吹来的这罕见的狂烈风暴,摧枯拉朽般地席卷着整个大地,无情地冲击着这棵百年老树,如雷霆万钧、万马奔腾、气势磅礴。
老树的主干连根摇摆起来了,缓缓地由上边无数个枝桠牵拉着主干,随着风势前后摇摆,同时发出“呼--哗,呼--哗”的巨响。可怜的老树,它的深埋在地里的根,由于被狐狸们咬得七折八断,使得主根失去了大地的吸力和依托,再加上主干早年被雷火击中后自燃,已成空心,如缺少了腰力精气,此刻已经顶不住大风的袭击摧动,连根摇晃着,主干连连发出“吱嘎--吱嘎--”的可怕的断裂声响。接着,它的庞大的根部那儿,地面的冻土开始崩裂了,它的根部渐渐从土里拔出来。整个老树开始倾斜了,激烈地颤抖着,不停地呻吟般“吱嘎、吱嘎”叫着,如一个绝望的老人在无望中哭泣呼救。顷刻间,树身一经倾斜,底部的根从土里裸露拔出得更多,老树完全失去了凭借大地的力量。
“呼啦啦--”
一声訇然巨响,老树终于震天动地地倒下了,如千尺高瀑落地,如万仞耸岩塌陷,这棵经历了几百年风风雨雨、阅尽生命之枯荣兴衰,象征着大地之精华生命之强大长久的老树,终于不堪重负,不堪风击,不堪兽侵人辱,“呼啦啦”地呼啸着倾覆倒塌了。只见在地上砸出一片尘烟,卷起一股强大的风团,犹如一条黑色的怒潮直冲云霄!
“呜呀--”老树倒下时,似有一声尖利惊魂的生命绝响,从老树身上传荡而出,随着,一条白气冲出那股扬起的黑尘团,直入天空大气而殁。
还未走出墓地的人们,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吓蒙了,都驻足静望不敢出声。
“老树!祖宗的老树--”老铁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向老树跑过去。他跌跌撞撞,扑向老树,跪在地上双手拍地拍胸,号啕大哭起来,“天绝祖宗的老树啊!天绝我们铁家呀!天啊!老树死了!老树死了!长生天啊,我一生祭拜你,跟随你,今天你为啥绝我们老树,绝我们铁家呀?长生天啊!”
老铁子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双手一会儿撕扯胸口一会儿猛击大地,跪在老树前边抱住那粗壮的树干号啕痛哭,怨天咒地。伤心加疲累,不一会儿只见他嘴吐一口鲜血,昏厥过去,倒在老树前。
“爹!”铁山见状,大叫着跑过去,抱住他爹大呼小叫。
这边的其他人谁也未动,惧于老树的可怕威力,谁也不敢靠近那恐怖场面。人们面面相觑,心惊肉跳;惟有胡大伦捂着耳朵在一旁冷笑,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心中叨咕:报应,上天的报应,不让我砍,老天来帮我砍,啥能躲得过天的惩罚呢?哈哈哈!
白尔泰见铁山仍旧救不醒老铁子,着急了,也跑过去,帮助他照料察看。
“老爷子伤心过度,昏过去了,铁山,你快背他回家请大夫吧,别在这儿耽误了!”铁山这才醒悟,在白尔泰的帮助下背起老父亲,飞速往家走。
大风,依然吹刮着。飞沙走石。
倒地的老树那儿,被风吹打后发出“哧啦啦,哧啦啦”的鬼叫兽喊般的怪声,吓得人们抱头鼠窜,谁也不敢久留在这充满阴森恐怖气氛的铁家墓地了。
大风,依然吹刮着。
大地,一片混沌。
当晚。风势稍减。
白尔泰灯下就坐,想读书,可书里写着什么一句也读不进去,满脑子还是白天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事件。尤其那棵老树,那么悲壮,那么令人心揪地倒下死亡,使他难以平下心来。他忽有灵感,抽出一张纸挥笔写出一首诗来:
老树
在那茫茫的大漠边缘,
在那无边的荒原上,
有一棵年迈的老树……
当漫漫的风沙从春天里吹过,
它摇摆着树冠呼唤绿色;
当无际的大漠把草原埋没,
它抖落着老叶呼唤绿色;
啊,绿色,绿色,生命的绿色,
请快些遮盖这茫茫的沙漠!
熬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抵御了无情的风击沙夺,
老树,它终于年老枯折,
惟把期望深埋进根的部落。
等那春雨赶走了干涸,
绿色的幼苗就从老根下发出,
继续向茫茫沙线吐露嫩芽,
勇敢地迎接生命的赞歌。
啊,呼唤绿色的老树!
啊,迎接春天的小树!
风沙线上一代一代傲然挺立,
瀚海中日日夜夜呼唤绿色!
在那茫茫的大漠边缘,
在那无际的荒原上,
曾有一棵绿色的老树……
白尔泰正要把乱写的这首诗,揉成团扔掉的时候,古桦进来了,拿过去展开读后说:“嗬,白老师,没想到你还会写诗!写得挺好,干吗扔啊!”
“这不叫诗,乱涂着玩的。”白尔泰有些拘谨,自从发生了昨晚和今天的事情,他一见古桦就有些发怵或者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好。古桦似乎也有意回避着他们之间那根敏感的神经,变得冷静些了。
白尔泰说:“古桦,正好铁木洛大叔也回村了,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一次,然后再走访附近村的老人,找一找过去当过‘孛’的人。”
“好吧,工作上的事情,听你安排,其他的交给我好了,联系个人啊派出个胶轮车送一送啊,还有伙食问题等等,全交给我好了。”古桦说。
这时,从窗外村街上飘来隐隐的歌声。深更半夜,村街空空荡荡,虽然风已停,可清冷清冷,哈尔沙村经历了如此大的动荡,谁还会有闲心深夜吟歌而行?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啊,安代!
就应该披上防寒的长袍,啊,安代!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啊,安代!
就应该把儿女肠斩断,啊,安代!
是个女人的歌声,如泣如诉。明月如钩,万籁俱寂,惟有这哀婉伤感的古老“安代”的歌声,隐隐约约传荡在空荡的村街,平添几多凄凉。
流不尽,流不尽的哟,
是那老沙河的水嗳,
淌不完,淌不完的哟,
是这两只眼的泪嗳……
白尔泰说:“是珊梅的声音。”
古桦说:“好像是的,唉,这个不幸的女人。”
“她怎么又跑出来了?这寒冬腊月的深夜……”
“两条腿的活人,想跑还不容易。”古桦看一眼白尔泰,“铁山可能光顾着老爹,忘了把她反锁在屋里吧。”
杏黄哟缎子的坎肩呀,
是我在月光下给他缝的,
早知他离开我的话,
还不如把它一把烧成灰,
哎哟我的你呀,后悔也来不及!
大红哟缎子的坎肩呀,
是我用心血给他缝的,
早知他要变心的话,
还不如把它一把撕成条!
哎哟我的你呀,后悔也来不及!
……
珊梅的人影,如幽灵般在村街上游荡。入睡或未入睡的村民,谁也不敢出来搭理这疯女人。在人们眼里,她已变成不祥的女人,尤其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味,女人闻到便会发疯,男人闻后则引发兽性般的欲望,她几乎成了一个有魔力的邪恶的女人。
“白老师,听说珊梅受那只老银狐的传染,身上有股异香,让女人发疯,让男人也……那个发疯,你接近她有这种感觉吗?”古桦问。
“这事看怎么说,就像是一个适当的温度,会使鸡蛋变成小鸡,却不可能让石头也变成小鸡。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可怜的伤透心的疯女人,没有别的,别的男人看着大概没有这些了,只有光着的部位和引发出的联想罢了。”
“你倒把自己说得那么圣洁,你也不是什么石头……”
“我不是石头,我作为男人也有欲望,可人的欲望毕竟能自我控制,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这个道理。”
白尔泰望着窗外。“另外,我一直在琢磨珊梅身上发生的怪现象,为什么会是这样?那个奇异的气味来自何处,果真是那只神秘的老银狐所为吗?那大自然中真是无奇不有,人类的所知可太有限了,我们面对它除了统统骂成‘邪魔’、‘闹鬼’之外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铁山哥,你在哪里?等等我,铁山哥……”珊梅轻轻呼唤着,如飘忽的风般从古桦家门口闪过。
“这么晚了,她这么疯疯癫癫瞎跑没人管,会出事的……”白尔泰眼睛落在门上,显得十分忧虑。
“是不是又引动了你的侠肝义胆,想‘英雄救美’?白老师,现在可是半夜了,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块儿,不怕村里人和铁山活吃了你?”古桦问。
“古桦,咱们俩一起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那样他们啥也说不着了,帮帮我,不,帮帮她,一个可怜的女人,好不好?”白尔泰真诚地请求。
“好吧,谁让你是我的主任呢,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古桦笑着说。
等他们两个人穿好棉大衣走出门外,村街上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了珊梅的身影。他们沿着村街土路走过去,继续寻找。
珊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声音来自一个土街的小胡同。
“珊梅,我是你的铁山哥,过来呀……”
黑暗中,有个人影躲在旧房角的暗处轻轻地呼唤珊梅,声音透着亲切而热乎。
“铁山哥,你在哪儿?别躲着我呀,铁山哥……”珊梅循着那亲切的声音,懵懵懂懂走进那黑暗的胡同,心智不清的她不知道害怕,惟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回她已经不要她的铁山哥。
“我是你的铁山哥,来吧,来吧,跟我来吧……”那个黑影沿着墙根的暗处走,见珊梅跟着他过来了,不一会儿,他站在一所旧仓房门口停住,轻轻推开板门。这是一处堆积牲口草料的旧仓房,墙上有一透气的小方口子,没有窗户,屋里弥漫着潮湿而发霉的草料味。
“珊梅,过来呀,铁山哥在这儿呢,这里暖和,快进来呀……”那个声音有些急切起来,站在草料房门口,冲不远处的珊梅使劲招着手。
“铁山哥,你跟我捉迷藏哪……我来啦……”珊梅刚走到草料房门口,那个黑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珊梅拽进了屋里。用力过猛,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下边是软绵绵的干草料。那个黑影的双手顺势抱住了倒在他怀里的珊梅,嘴里不停地轻声呼叫着:“我的心肝,想死你铁山哥了,我就是你的铁山哥,小宝贝,咱们就在这儿亲热亲热吧……”
“铁山哥,这是在哪儿啊?你别这么急呀……铁山哥,铁山哥,等一等……”珊梅用力推挡着一张臭烘烘的散发着大蒜味的贴近自己脸和双唇的大嘴,可一只更有力的手趁机伸进了她的怀里,轻轻摩挲起她那丰满而敏感的胸部。她不由得呻吟起来,浑身颤抖不已。“铁山哥,铁山哥,你好久不对我这样了,你老觉着我不会生孩子,可我会生的,我会生的……我要你……”
珊梅完全放松了自己,任由这位“铁山哥”折腾起来了。那位“铁山哥”,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脱扒着珊梅的衣裤和自己的衣裤,在草堆上紧紧搂抱着珊梅来回滚拥起来。尽管天气寒冷,在冰凉的草料堆上,这两个人热血沸涌,气喘吁吁,竭尽全力进行着云山雾海,日进月出,男欢女爱之事。“铁山哥”如一头野兽,蹂躏着这位神志不清然而又充满欲望的可怜的女人,呼哧带喘地发泄着。对这个充满性感让男人们发疯的女人,他盼望已久,梦寐以求,多少次暗中跟随,多少次想方设法接近都未能成功,今天终于轻而易举得手,而且得来毫不费功夫,神不知鬼不觉,踏“雪”无痕,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满足他兽欲的这个可怜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谁,还拿他当成那个有艳福不会享的傻小子铁山!真是天助他也。黑夜,掩护了这一切丑陋和罪恶。
“好啦,宝贝,完事了,这回你一定能下个小崽儿,嘿嘿嘿……”那位“铁山哥”提着裤子,从半裸着的珊梅身上爬起来,大手使劲儿拧了一把她那丰乳,意犹未尽地说道,“下次,铁山哥再来好好侍候你,嘿嘿嘿。”
这时,从远处传来白尔泰和古桦的呼叫声。
“珊梅,你在哪里?别再跑了,我们送你回家!”
这个“铁山哥”慌了,匆匆忙忙系上裤子,拔腿就如一只野狗般蹿出草料房,沿着黑暗的土街,向远处飞逃而去,很快消失在夜的黑暗中不见了。
“铁山哥,别丢下我!等等我!”珊梅提着裤子追到门口,从“铁山哥”的身后凄楚可怜地呼叫,“呜呜呜,铁山哥又跑了,干完事,又跑了,呜呜呜……”
珊梅手里攥着从“铁山哥”身上哪处拽撸下来的一块儿布,伤心地哭泣起来。
白尔泰和古桦闻声跑过来了。暗淡的月光下一见珊梅的样子,他们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在草料房门口,珊梅毫无遮拦地裸露着胸部,披头散发,一手还提着没有系上的棉裤,向远处一个已跑走的黑影,哭哭啼啼地呼叫着。
“珊梅,发生啥事啦?你怎么了?”古桦和白尔泰隐隐感觉到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珊梅,那个跑走的人是谁?快告诉我们!”
“他……他是我的铁山哥,干完事他又不要我了,呜呜呜……”珊梅哭诉。
“他是铁山?”白尔泰和古桦二人都大为诧异。
“是铁山哥,他要跟我生孩子,咱们刚才在这儿做了那事,格格格……”珊梅又破涕为笑,眼睛重新怅然若失地遥望着月光下的远处。
白尔泰和古桦明白了一切。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有个王八蛋畜生冒充铁山,黑暗中欺侮了这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铁山决不会深更半夜跑到外边,在别人家草料房里跟自己老婆做那种事。他用不着这样,何况他忙着侍候病倒的老爹,而对自己老婆早已顾不上了。那么,那个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诱奸了这位神志不清的疯女人的人,究竟是谁呢?
古桦轻轻掩上珊梅的衣襟,扶着她深深叹口气,说:“珊梅,我们送你回家,你的铁山哥肯定在家等着你呢……唉,你要是不瞎乱跑多好,能出这种可悲的事吗?唉。”
白尔泰心里充满了悲愤,感到人世间的黑暗、罪恶、龌龊是多么令人发指。
他攥着拳头说道:
“我一定找出那个混蛋绳之以法!”
“怎么找?她自个儿都没认清楚,还当是她的铁山哥……”
“狐狸终有露尾巴的时候!他这种人不会就此罢手的,尤其珊梅这样容易对付的女人。”
当他们两个人搀扶着珊梅送回家时才发现,屋里没有人。铁木洛老汉住进了乡医院,铁山在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