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由“日本”和“电影”两个词构成。关心日本电影的人,往往因关注点的不同而影响其根本的研究方向。
侧重关注“电影”者,会将黑泽明、张艺谋、戈达尔、卓别林、斯皮尔伯格等所有导演列在一个横轴上。日本电影史不过是世界电影史的一部分。黑泽明是日本人实属偶然,重要的是他的作品对世界影像语言的发展有怎样的贡献。热爱电影的人不分民族,无国界,TA可以是以电影命名的世界共和国的居民。电影有电影专有的语言,通晓这种语言,可以同等地理解世界任何国家导演的电影作品。“日本电影”首先是电影,然后才是日本电影,这是世界电影主义者的立场。日本的电影爱好者正是站在这样的立场上,热爱着约翰·福特、戈达尔以及贾樟柯的作品。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立场,这种立场主张日本电影毕竟是“日本”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沟口健二作品中的摄影及运动受到来自日本传统绘画手法的影响;黑泽明则从江户时代的平民戏剧——歌舞伎中拿来许多题材;山口百惠的青春情节剧,明确地刻画出战后日本社会阶层差异的时代背景;而要真正理解宫崎骏动画片,则有必要了解一些日本自古就有的民俗学意义上的想象力。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就不能对撑起日本电影的文学、绘画、戏剧等日本文化的要素视而不见。其实不仅是文化,还需要了解日本历史与社会现实的相关知识。那些创作日本电影的人们以及看着这些电影或悲或喜的日本人,当你了解了他们的心路历程,才可以说对日本电影有了深入的了解。
这两种立场究竟哪一个是正确的?
其实哪个都正确,都不可或缺。因为日本电影与日本的文化特色当然不能割断,但同时日本电影也是人类对电影和运动所持有的普世欲望史的组成部分。中国电影也是如此。唐朝的诗歌绘画、明朝的理学思想、20世纪的中国历史,观众是否具备相关知识势必会影响到欣赏中国电影的深度。但同时全世界的影迷正是在中国电影中发现了人性的普世性,才对此热爱不已。
本书的读者如能借助日本电影这个窗口对日本人和日本文化有所关注,作为电影史研究者,我将深感欣慰。但同时如果有人通过日本电影产生了对全世界电影的兴趣,我也坚信那是极好的事情。
为《日本电影110年》中文版提笔作序我十分高兴。翻译此书的王众一先生尽管平日工作繁忙,还是拨冗翻译完成了此书的前身《日本电影100年》,以及与人合作完成了我的大部头作品《日本电影的激进意志》(中文版《创新激情:一九八〇年以后的日本电影》)。本书是他翻译完成的第三部我的作品。王众一先生对日本文化和日本电影寄予的热情和细腻的挚爱令我深感敬佩。
四方田犬彦识于日本横滨
2016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