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硬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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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久经磨难老于世故坚韧不拔的东风正值精力充沛的壮年逢上改革开放大好时机,他当然要开动脑筋甩开膀子轰轰烈烈干一番了。像他所说:“巴金先生讲:青春永远是美丽的。我要说一个男人的壮年才是真正美丽的,当然要看他有没有本事美丽起来啰。”东风什么生意都做,彩电冰箱汽车配件中药材钢材水泥啥子赚钱他做啥,不时有格言产生。其一是:“哥子们除了毒品枪炮妇女儿童买卖不做之外啥都敢做!”其二是:“哪样赚钱做哪样有奶便是娘当然要讲点人格莫抓起奶子乱吃。”其三是:“狗日的文化生意最难做一会儿一个政策一会儿一股风所以文化人该喝风受穷。”我虽对这家伙格言里对文人不恭有些不满倒也看到点文坛冷清的实质。东风做生意灵活多变又讲义气信用财路自然通畅,挣了钱进入灯红酒绿人生境界大受靓女青睐,他是雄风强劲的硬汉对女人一腔侠骨柔情又肯大把花钱,当然成了那些现代豪放美女的攻击目标。几番婚外情感缠绵纠葛之后元配夫人无法忍受只好答应离婚,东风念及旧情给了她一套房子一笔数目不小的补偿费,拖着儿子和一屁股债务重起炉灶。

莎莉就是在这前后走进他生活的,这个活泼聪灵的女孩对他一往情深,相差一半年龄女孩竟然宣称:“我就喜欢成熟老练结过婚的男人!”另一个原因是莎莉对他儿子红旗极好,像母女又像姐弟使东风无后顾之忧。莎莉喜爱穿金戴银买名牌装每周花八十上百元洗发美容,但也乐意炒菜做饭和男人享受家庭生活,东风对我和妻子提到她时多少带些真挚感情。恋人间如胶似漆也有发生纠纷吵嘴动手的时候,东风个性中有粗野急躁的一面,恼怒起来就用巴掌揍莎莉圆实的屁股,莎莉则用她尖利指甲将他胸脯手膀抓出血痕,打打闹闹还是一对不散的冤家。东风说:“她有时气得你发疯只想朝死里打,可打几巴掌又心疼了,人家从一个黄花闺女跟上我这个有老婆儿子的人受了不少委屈,撒撒娇斗斗气有啥嘛。”莎莉说:“东风自以为他是大丈夫,挣了钱给我这个小女人花,我惹他是要他晓得挣的钱也有我一份功劳,莎莉不是那种只靠男人养活的傻女人!”他们都有道理是对不打不闹不亲热的欢喜冤家,我常见莎莉哭得双眼肿如桃子不一会儿又和东风手牵手在卡拉OK厅大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东风的嗓音雄浑深沉富有男子气派总是博人喝彩,莎莉也为之得意扬扬。

人生舞台如果可以评出明星演员的话,东风莎莉可以双双获取大奖。他们在一个新建小区高级公寓同居,儿子红旗就近上学成绩优良他从小懂事把莎莉叫妈妈不叫阿姨,三口人相处不错。公寓房里高档家具进口电器厨房设备应有尽有,却缺乏温馨浓郁的家庭气氛有点像豪华宾馆房间,这是东风莎莉总是忙生意忙聚会造成的,小红旗放学回家自己泡碗方便面充饥是常事。我问过东风:“你和莎莉很合拍为啥不结婚?”东风说:“还没好好想过,赚了钱再说吧。”莎莉也说:“是呀,赚了钱再说吧。”乍一听好像他们的关系仅仅建立在金钱上,其实你只要成了他们那个生活圈子的人才明白没钱或钱少日子很难过,至于结婚与否倒在其次。一天我接到东风的电话:“老弟,有件事帮哥子拿个主意。我一位毛根儿朋友急需资金想把他囤积的半仓库优质水泥原价转给我,你以为如何?”我说:“事情你比我清楚还问什么,老兄目前成都和郊县圈地建房几乎到了疯狂地步,水泥价格当然狂涨。呃,你在考我政治经济学课程么?”他说:“我们都莫绕圈子啦,那么多水泥要几十万块现金啊!我手上的票子差蛮长一截哇!”我说:“老兄精灵一世糊涂一时,你的房子电器莎莉的股票珠宝不是钱啊?在银行你有朋友搞抵押贷款嘛。”他笑了:“鬼东西你成心要老子倾家荡产哇!”

接连十多天没有东风的消息我也懒打电话,只是一脸忧郁的大洋到家里来讲东风那圈生意朋友都说他花几十万买一屋子水泥灰干了桩蠢事,妻子真为他担心起来几十万一家国营单位也可压垮莫说一位个体户了。我不懂生意场中的各种花样勾当凭直觉给东风出了个主意,似乎惹了祸事就闷着天天读书看报,报上那些某开发区剪彩某花园别墅破土某商贸大厦奠基某大型市场集资的信息广告正热火朝天争先恐后,东风的水泥咋会化成灰呢?实在憋不住拨通莎莉的电话:“东风咋个搞的啥消息都没得呀?”一贯无忧无虑的莎莉忧心忡忡道:“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银行朋友天天来电话催还款弄得我好烦哦,说打他的大哥大总不通。”我想安慰她几句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只好把电话挂断了,妻子这回虽没怪我多管闲事自己很不安,万一……真有想象中的“万一”的话,硬汉东风这一栽下去就难爬起来啦。我后悔不该多那句嘴,水泥钢材木料之类我狗屁不懂只看大兴土木的表面现象便鼓吹人家押血本。家里坐不住骑自行车满城乱转,凡是东风爱去的酒楼舞厅茶馆一一不放过,可那宽厚健壮的身影杳无踪迹,气得骂了他许多脏话。

当衣冠楚楚手拎有花花公子标记密码箱面带吊儿郎当笑容的东风,和紧紧挽着他胳膊一身珠光宝气的莎莉双双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忍不住板起面孔骂道:“你这狗东西还没跳楼自杀啊?我向纸扎铺给你把花圈都订了哩!”东风那充满阳刚之气的脸庞洋溢着傲然微笑,他不说话把密码箱交给莎莉冲我打个响指,神气活现的样子极像扮演黑道大佬的周润发万梓良。莎莉把箱子放在我面前茶几上,小手灵巧地将它打开——哇!满满一箱崭新百张一札的百元大钞足有一百多万元。东风坐在我对面掏出“万宝路”叼一支唇上用带好听声音的金壳打火机点燃,挑着二郎腿显出潇洒开心的样子爽笑道:“老弟为我着了些急吧,幸好老天有眼洪恩大开让我的水泥灰变成了票子,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哇!雁宁,赚钱有你一份,多少自己拿吧。老实讲这桩生意如果不是你老弟鼓励点拨一通,我硬还下不了狠心呢。”

我讨厌一个人赚了钱就喜形于色神气十足的派头,没好气道:“赚钱是你亏本是你与我何干?这次你老兄饿狗吃屎撞着了可以财大气粗四处抛撒,下回遭生意场中老手暗算你该骂我个狗血淋头抱我一起跳楼啦!”东风拧灭烟头表情严肃下来道:“看看,你那文人拗脾气又上来了。我晓得你两口子还有莎莉对我突然失踪耿耿于怀,这次押上全部老本弄到大笔贷款哥子再老辣洒脱岂敢拿莎莉和儿子的安乐开玩笑,简直是书上讲的铤而走险!不过玩了点小技法,去生产水泥那家厂子守株待兔,免费十天半月挑了一家出价最高一口吃完的大卖主,旗开得胜才班师回朝啊。”莎莉嘟着樱桃小嘴说:“像好大的军事秘密连我也瞒得滴水不漏呃。”东风用温和大度的口气道:“妹儿,这大一座省城囤积水泥想卖好价钱的机灵鬼多得很,要想一次抛脱现金到手没两刷子本事咋行哟。你以为行情好就包赚钱啰?好多老行家也往往看着银子化成冰哩!”

我方明白为这桩买卖东风挖空心思寻找绝招,去离省城几百里的水泥厂苦蹲十几天终于成交赚钱,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挨点担惊受怕又算啥呢?气消解大半,我说:“东风,你好不容易赚一笔钱就用来做本钱嘛,往后不再抵押房子和莎莉的东西一家人有个安稳窝儿就好哇!给我的钱就受之无愧也不要。”东风说:“你们臭老九有时像茅坑石头又臭又硬,这样吧,你一直想去海口领略一下海南风,马上放暑假了你和弟媳妇带小冉冉坐飞机去,在那边住高级宾馆坐的士通通由我公司报销!”他的公司就装在他皮包里有份营业执照也挂在一位朋友的铺子上,我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了。

一家人乘波音737去海口,住入一个新开张中档旅店,每天坐甲壳虫似的菲亚特小的士东游西转,觉得海口不过是生意人的乐园文化人很难适应。半月后回到成都东风到火车站来接我们,劈头就问:“咋不坐飞机回来啊?”我说:“在海口买不到飞机票,坐海船经过广州又买不到飞机票,就坐火车啦。”他冷笑道:“你让弟媳妇和儿子大热天遭罪受苦还心安理得,呃,你不晓得在海口票贩子手头买高价票吗?”我也冷笑:“哼,我宁愿走路也不助长票贩子的嚣张气焰。”上了东风新买的桑塔纳轿车,他问:“你这回开销了多少钱啊?”我丢给他一叠粘贴整齐的车旅票据,是我在火车上费半天时间弄好算清的。“一千八百块零八分!”他抓起票据往裤兜一塞,扑哧笑道:“你老弟哟真不会花钱,老哥给你准备了不下一万八千块呢!”我说:“那是你的心意,我们用这么些足够了。”

当晚东风带着莎莉红旗和一帮哥儿们,为我们一家摆宴接风,算账就是一千八百元,我和妻子这才理解他,不为我们花点钱这汉子心头不痛快。我的文学梦缠绵悠长没完没了,多数时间必须待在小书房里读读写写似乎日子才没白过,有一段我沉浸在写一组巴地山民的小说中,几乎把户外繁华绚丽歌舞升平的生活淡忘了。细心的妻子曾提醒我:“东风好久没来了,电话也没有,是不是生意不好搞碰到麻烦,你该主动关心他一次呀。”我说:“你胡想瞎猜哟,东风在生意场里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角色,能有啥麻烦呀?”妻子说:“我有种直觉东风迟早有麻烦。”她说得很肯定我不能不认真了,因为女人的直觉往往十分准确我领教几次颇感信服。打电话找不到东风我准备故伎重演骑车满城搜寻,像有某种灵犀沟通一样,当天傍晚莎莉就出现在我家客厅。第一眼我微微一惊,女郎衣着朴素淡雅得像个清纯女学生,白皙水润颜面上没一点化妆痕迹。她那晶莹如玉的眸子不安晃动,像个受了许多委屈又不愿对人诉说的孩子。我问:“莎莉,你和东风出啥事了吗?”她嘴唇轻颤几下小声道:“雁老师,我来给你讲一声,东风如果上你家来就告诉他,不管怎么他都是我最喜欢的男人……”话没说全她就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捂着脸蛋匆忙离开妻子赶去拦她也没拦住。

我意识到事态比较严重,马上骑车去东风家找他,正在泡方便面的红旗说:“雁叔,我爸在街口子那家酒店灌酒呢,我拖不回来,莎莉妈妈也不来管他。”我拍拍他的小脑袋:“红旗好乖,我把你爸爸弄回来。”成都小街的酒店很有特色,酒香菜好令人留恋,我知道东风爱去喝一杯却很克制没出过事。我赶到街口一眼看见那壮实汉子坐在店内,一手抓一瓶全兴大曲一手抓起花生米往口里丢,神态已带几分醉意。“东风,”我一把拉住他热忱道,“我们回家一起喝。”他斜睨我一眼神经质地笑了:“嘿嘿,眼镜老弟,你也喝酒哇!来来来,叫老板再来瓶全兴,兄弟俩一瓶干!”我不理他到柜上结了账,朝他吼道:“红旗在家骂你这酒鬼老汉哩!还不快回去他说要背书包去你前妻家啦。”这一招果然灵验,东风将剩下的小半瓶酒往桌下一丢,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打着酒嗝道:“呃,红旗那小子是我顶头上司,他喊我朝东我不敢朝西哦……”说着他嘿嘿地笑一脸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