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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宁阳遗调(5)

祝三荷说,白三哥只管放心,也就是一半天的事。想了想又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几幅画儿,我看还是先留的这儿为好,眼下我从您手里拿了八百块钱走,要说打个字据,您肯定嫌生分,可不打字据日后总没个凭证,所以还是把这几幅画儿先押的这儿,你我都觉着稳妥些。

白鹤飞点头道,随你吧。

庆五儿觉出这事儿有点儿蹊跷。“春远斋”的事原本都已说得好好儿的,怎么到了十天头儿上,祝三荷突然又冒出借钱这么一档子事来?

庆五儿心里琢磨着,莫不是背后有人给这土鳖少爷出了主意?倘若真是这样,只凭借钱又押画儿这一招儿棋,就可看出这幕后者该是个高人了。

白鹤飞却不以为然。白鹤飞对庆五儿说,眼下咱兄弟俩是光脚儿的,他祝三荷可是穿鞋的,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土鳖少爷要真拿咱爷们儿耍着唬弄玩儿,他那一摊子家业可都在这城里的街上趴着呢,恼一恼能一把火儿全给他点了。

祝三荷果然没食言。两天以后,就将一张“聚丰钱庄”的银票拿过来,不多不少整整一万块。只是刚借的那八百没带来,说是好在有那几幅画儿先押的白鹤飞这里,他心里多少还塌实一些,总不会出这几天的。白鹤飞倒显得并不在意,说八百数目并不大,不过是些散钱,况且眼下又不等着用,早一天晚一天不打紧。

但白鹤飞很含蓄地表示,这一万块钱确实来得晚了点儿,这两天洋人催了好几回,看样子急着要走已经等不及,后面的事再办起来,恐怕就要有些棘手了。

祝三荷一听就担心地问,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白鹤飞说,岔子倒不会有什么岔子,只是钱的事晚了这些天,咱多少总有点儿理亏,就怕那洋人拿着这个说事儿,一下把价儿又往高了抬,这可就麻烦了。

祝三荷试探着问,白三哥估摸,那洋人会多要多少?白鹤飞皱着眉摇摇头说,这可就难说了,不过俗话讲,帽子再大总不能大过一尺去,我看这么着吧,祝少爷手头儿要是方便,就再多给我个三五千,反正终归是早拿晚不拿的事儿,我先在手里搁着以防不测,否则洋人真一吊猴儿要了高价儿,我别措手不及。

祝三荷想想说,也好,眼下我手头儿还有五千多块的富裕,索性就先都给了你吧。说着便让家人陈古柳当即回去取银票。然后又问,白三哥,此事不会有什么闪失吧?白鹤飞立刻说,洋人做事,向来还是很讲信用的,想必也无大碍。

大家遂商定,互天以后,待办妥了一应手续便去看铺回。

祝三荷到这时才面带谦色地说,二位仁兄,我说句透底的话你们可别笑话,照说办这么大的事儿,我是该过去先看一看铺面的,不过我这人的脾气你们都知道,天生对生意上的事就不摸明白,所以后面一应事,就全仰仗二位仁兄了。

庆五儿一听,立刻拍着胸脯子说,祝少爷只管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就回去贿好儿吧,三天之后,我陪你去西街看铺面就是了。

白鹤飞也说,是啊,只要不出意外,我想这事儿没啥闪失的。

祝三荷这才塌下心来,遂回到家里一心一意等消息。第三天头儿上,庆五儿果然来找祝三荷。说是白三哥已将手续都办妥了,铺面盘下了四分之一,可去看一看了。祝三荷一听满心欢喜,当即随庆五儿来西街看铺面。二人来到西街上,庆五儿引着祝三荷来到一个洋式商号的门El站住了。祝三荷伸头朝里瞅了瞅,觉着有点儿不对劲。这商号大倒是挺大,也确实是个洋买卖儿的架式,可门口出来进去的净是人,不像刚关张又新开业的意思,而且,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买卖家儿。祝三荷就将庆五儿拉到一旁问,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了吧?

庆五儿这时也有点含糊了,眨巴着眼朝里看看说,地方是没错,可是看着不对呀。

正这会儿,就见里边走出个伙计模样的人,像是要去哪里送帖子。祝三荷忙上前拦住问,这位兄弟,请问这里边儿,是不是有洋人刚盘出去的铺面?

这伙计愣说,盘铺面,啥洋人盘铺面?眼下这是旅馆!祝三荷忙问,旅馆?这,这旅馆是多咱开的?伙计翻翻眼皮说,好像,也没多少日子。

祝三荷看着这伙计的背影,又回过头来看看庆五儿。庆五儿噌地就蹦起来,一张嘴红口白牙地骂道,好他个狗日的洋人,早就担心这卷毛儿畜牲会来这手儿,结果还是给他来了这一手儿!

祝三荷问,怎么回事?

庆五儿恨恨地说,这还用问,兔崽子一个闺女卖了俩主儿呗!遂又一拉祝三荷的衣袖转身就走,嘴上说着,走,找白三哥去,得赶紧告诉他这事儿。

白鹤飞趴在床上,正让乌素贞给扎针灸,一后背上都扎得密密麻麻看上去像只大白刺猬。他听了庆五儿的话倒并没显出太吃惊,待乌素贞给起了针才慢慢爬起来说,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王八日的,早在跟咱办手续之前,他就先把铺面都盘给旁人了。

祝三荷一听就有些急,忙问,那咱的钱,给了他没有?

白鹤飞皱着眉说,要命就在这儿,我也是忒相信他们洋人了,也没事先打听清楚就跟他办了孽障手续,还把那一万五千块全数儿都给了他。

祝三荷说,还能再要回来不?

白鹤飞无可奈何地笑笑说,眼下这卷毛儿畜牲早坐的开往欧罗巴的火轮上了,还上哪儿找他去?再说手续办的可是白纸黑字儿,咱就是真找着了他,也只能公堂上说话。

祝三荷听了跺脚道,白三哥,我这可是,一万五千块钱!

白鹤飞起身拍了拍祝三荷的肩膀说,祝少爷只管放心,我白某人也是街上混的人,虽不敢说吐口唾沫砸个坑儿,说话也向来是算话的,这一万五千块钱是经我手出去的,我决不会让你白瞎了,退一步说,就是真白瞎了也还有我呢,到时候我赔你就是。

祝三荷连忙说,白三哥这话就说外了,不是要不要你赔的事,我只是说,这事办得忒窝囊,一万五千块钱扔出去,却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白鹤飞朝庆五儿使个眼色,又说,这么着吧,今晚让庆W儿陪你去临月轩吃饭,先压压惊,我今儿身上不爽,而且还得想想补救办法,就不陪你了。

庆五儿不由分说就拉祝三荷出来。二人上了人力车,遂奔瘦龙河边的临月轩而来。

白鹤飞一件事都做得顺风顺水,用庆五儿的话说是出神入化天衣无缝。

却万没料到,最后最后竞吃了一个瓷瓷实实的哑叭亏。

自然没有跟洋人办手续盘铺面这一节。西街上的那间洋杂货店,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盘给个山西人开旅馆了。白鹤飞没想至觏三荷这个土鳖少爷竟会如此好唬弄,只要他坐上人力车去西街上转一遭,再到那个洋杂货店里去看一看,自己的西洋镜立刻就会被戳穿了。可这位祝大少爷偏偏腿脚儿尊贵,愣是不去。

这可就没办法了。这可就真该着他破财了。

但是,白鹤飞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直到他拿了银票兴冲冲地来到“聚丰钱庄”,才知道事情远非自己想像的那么美。银票自然是真的,祝三荷在钱庄的户头儿也是真而且真,只是这户头儿上的钱早已干干净净空空如也,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了。

祝三荷拿来的这两张银票,先是一万后又五千,竞都是空头的。

白鹤飞回来的道儿上咬着后槽牙想,祝三荷的这一手儿可真是损透了,一直损到了骨头里。倘若按这事儿的皮儿上说,自己已告诉祝三荷,两张银票在办手续时就早都交给了那个洋人。那么也就是说”即使知道这两张银票有假,也该是洋人那边炸毛儿才对。眼下既然那洋人一个闺女卖俩主儿骗人在先,那么再弄两张空头银票给他也算是一还一报儿,两厢谁都没吃亏的事。现在倘若自己还直挺挺地去找祝三荷,质问他这银票为何是空头的,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骗了人家?只要他祝三荷反过来问一句,这银票不是交给洋人了么,怎么会还在你手里?自己便无言以对了。

祝三荷还会问,我拿这空头银票坑的是洋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鹤飞越寻思越窝火,心想这才叫哑叭让狗给操了,吃亏还说不出来。

白鹤飞回来时,庆五儿还眼巴巴地等在家里。庆五儿一见白鹤飞是灰头土脸空着两手回来的,便预感到是出了不测,赶紧迎上前来问怎么回事。

白鹤飞垂头丧气地将事情告诉了庆五儿。

庆五儿看看白鹤飞说,三哥,我可要说句不该说的话了。

白鹤飞说,你只管说。

庆五儿说,自打你娶了这个乌素贞就如同一叶障目,我看着,好像脑子不够使了。

白鹤飞脸一红说,这我倒没觉出来,平时咱的事,我从没让她插过手,再说她一个女流会看病已属不简单,咱这里的事儿,她也闹不明白。

庆五儿忽然笑笑说,你不觉着,当初在“得意茶坊”那事儿,有点儿蹊跷么?

白鹤飞眨眨眼问,哪点儿蹊跷了?

庆五儿说,我是天南地北哪儿都去的人,虽不比你三哥见多识广,可多少也经历过一些事的,我可是听说,专有一路人做这种生意,先使药儿把人麻翻了,再装个郎中模样儿出现,扎针儿灌药跟真事儿似的给救过来,趁着机会朝人身上贴。

白鹤飞的脸子呱嗒就掉下来,看着庆五儿一字一顿地说,庆五儿,今儿我是看着咱兄弟一场的份儿上,要不然,我就得大嘴巴子扇你。

庆五儿一愣,忙说,三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鹤飞一摆手说,这话就此打住,你下回要是再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庆五儿张张嘴,还要接着说什么,一看白鹤飞的铁青脸色就没敢再吱声。低头想了想,遂又改口道,从打这祝三荷一提出要借那八百块钱,还说要把画儿押的这儿,我就已觉出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了,现在要从头到尾串起来想,这土鳖少爷自然是没这个脑子,你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出这么阴损的主意来。

白鹤飞点头道,是啊,我也正纳这个闷儿。

庆五儿又接着说,再看他这事儿前后办的,脸上虽说不显山不露水儿,可一步一步儿有条有理做得丝丝人扣,就凭他那糊涂倒账的秉性儿可没这个城府,如此看来,肯定有谁在背后给出了主意,要真是这样,这个出主意的可就不是一般人了。

白鹤飞想想也觉着有理,愣了愣就问庆五儿说,你在外边,是不是听到风声了?

庆五儿说,我这儿也正寻思呢,头些日子听说,西街上新开了一家叫玄机子的命馆,我拿耳朵扫听着,好像陈古柳拉着祝三荷往N儿跑过两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