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喧嚣继续,却总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速答心中不快,焦急得挠头搔耳,无可奈何。眼瞅饭点便到,邽戎毕竟是东道主,还得尽地主之谊。
别看眼前这么多张嘴没啥本事,却还都等着速速开伙,大快朵颐呢。
入夜时分,速答强作笑颜,邀请各大戎族部落酋长入帐饮酒,这借酒浇愁,愁上加愁,速答终于不胜酒力,昏昏睡去,其余酋长也横七竖八,睡在中军帐内。
姜诚位居末席,至散席之时,都没见任何人前来敬酒,但他也乐得清静,只是抿几口淡酒,便匆匆离营而去。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刚鱼肚白,速答尚未酒醒,便有亲随到其身前,言有紧要军情来报。
“吵甚么吵,”速答美梦中被叫醒,起床气发作,但还是一个激灵爬起来,“何事?是大周贼军杀来了吗?”
亲随道:“非也,今日周王师并未出兵。”
“这倒稀奇,”速答略微舒心,“那是何军情禀报?”
亲随小声道:“有蜀地商人来拜见渠帅,说是有大批牛羊马匹要‘卖’与渠帅。”他把“卖”字拖得长长的,以保证帐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速答瞪大了眼睛,酒已醒了大半,赶紧示意对方止语,把他拉到帐外。
“是‘卖’?”
亲随答道:“自然不卖,是送,这批有一万头之多。”
“还是上次送青铜戈的那拨商人?”
“我查过令牌,千真万确!”
速答大喜,小声道:“本帅此来辛苦,不就是为了抢些牲畜吗?来人在哪,速速带我引荐。”
“便在门外等候。”
速答沉吟片刻,朝大帐努了努嘴,吩咐道:“你稳住这些草包,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来分本帅一杯羹。娘的,干啥啥不行,一群废物。”
那亲随连连点头,又给速答披好了衣服。
速答故作酒疯之状,刻意大声朝帐内嚷道:“中原蛮子莫不是把我等当傻子,卖牛羊给本帅,找死!快扶我起来,我要解手!”
帐内众酋长也是醉意未去,迷迷糊糊闻听速答此言,也都哄然大笑。
再三确认无人跟来,速答这才放心,大踏步朝帐外走去。
而这一切,都被姜诚看在眼里,心中暗觉好笑。
速答见左近除了姜诚外并无别人,不由恼羞成怒,质问道:“姜姓小儿,你一大早来这作甚?”
姜诚微笑地拍了拍胸脯:“特来送渠帅一场富贵。”
“胡说些什么?”
“一万头牛羊,如何?”
速答怒目圆睁,像盯着怪物一样看姜诚,摸出一把匕首:“你都听见了?我宰了你!”
姜诚丝毫不怵,而是指了指背后:“商盟使者便在身后,信不信由你。”
“别给本帅耍花招,”速答满腹狐疑,却见姜诚身后有二人身着锦服,看装束正是蜀人无疑。“你们是商盟使者?”
其中较年长者毕恭毕敬,对速答深施一礼:“渠帅,别来无恙!”
此人不到三十年纪,一身青袍,大眼高额,一看便是蜀中之人的标准样貌,加上一口浓重的蜀语腔调,风度不凡。再看那年少者一身素袍,约摸不到二十岁年纪,明眸皓齿、身材高挑,也是一副商贾模样。
速答还不放心,指了指二人腰间:“令牌。”
那青袍蜀商微微摇头,将玉带上的木牌取下,在速答眼前晃了晃,笑道:“渠帅这可外行也,我商盟来送物资,淮夷、赤狄的酋首拜谢都来不及,嘿嘿,你倒多疑得紧。”
速答略有尴尬:“非常时期,就怕周人奸细,还得谨慎行事。”言罢,又恶狠狠地指着姜诚:“你们认识?”
“当然,姜戎算是商盟的老主顾咯,”那青袍蜀商露齿而笑,“在你做渠帅之前,他们可是陇右的霸主咧,你说我们认不认识?”
速答抿了抿嘴,点头默认,“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三位随我来。”他现在对姜诚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已然利欲熏心。
众人跟着他来到营内一僻静之处,青袍蜀商便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速答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们商盟走南闯北,为的是多交朋友,好做生意,”那蜀国商人不紧不慢,“这颗宝珠,请大帅收下,不成敬意。”
速答赶忙接过晃眼的宝珠,赔笑道:“那是自然!”
“不过,咱商盟的好处也不是白送的……”
速答满面春风,不断摩挲着夜明珠:“好说好说!”
蜀商道:“上次赠送的青铜戈,大帅用得可曾趁手?为何我看那周王师还活蹦乱跳,可没有多少伤亡呐?”
速答被说中心烦之事,叹道:“上使有所不知,这大周贼军硬得很,还望宽限些时日。”
蜀商又道:“咱们商盟可都盼着大帅大获全胜,若能一举把周王师给灭咯,那可是大功一件,今后好处数不胜数!”
“这……”速答犹疑,沉默了半晌,“只怕我各部落力有不逮。”
蜀商笑道:“商盟何尝不知此事不易,也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不,鄙人特地率队给渠帅运送十万头牛羊马匹,作为犒劳。”
“十万?”速答听闻这巨额数目,眼睛发光,“不是一万?此事当真?”
青袍蜀商冷笑道:“这比起前番的青铜利刃,这些牲畜算不上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速答贪婪地望着眼前之人,“尽管开口,无妨,无妨!”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战事紧急,首批一万头牛羊我已押送到来,可惜过不了伏虎峪。”
速答挠了挠头:“这倒有些棘手……”
蜀商颇有遗憾之意,耸了耸肩道:“这些牛羊要落入周人手中,怕是咱们今后做不成生意咯。”
速答赶忙摇手:“别,别!本帅会尽快想办法,打通伏虎峪。”
蜀商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此次一万牛羊交割之后,还有余下九万头正在路上,从蜀道出散关而来,将来都一并献于渠帅。”
速答大喜:“多谢商盟相助!”
蜀商淡然一笑:“不急,这些战略物资,可不是商盟白送渠帅……”
速答道:“要本帅如何配合,上使尽量开口!”
蜀商沉吟道:“此事对大帅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商盟只有一个小要求。”
“上使请讲!”
“三日之内,请大帅拿下伏虎峪,灭了秦族,如何?”
“仅限三日?”速答面露难色。
蜀商闷哼一声:“大帅可是独霸西戎的枭雄,怎会没有办法?再说,大帅手下部落如云,关是用族人肉填,也能把伏虎峪填平咯!”
渠帅速答有些为难,踌躇半天,狠了狠心,道:“上使勿忧,本帅三日内打通伏虎峪便是!”
蜀国商人道:“大帅倒也大可不必硬拼,我有一好消息告于大帅!”
“愿闻!”
“我听闻王畿数年大旱,入不敷出,这周王师出师多日,耗粮可不少。前日王师已经赢了一阵,召虎回去也能向小天子交差也。我买通了王师哨兵,他们说撤兵只在这三日之内,秦仲老儿落了单,届时哪是渠帅对手?”
速答摩挲着手里的夜明珠,思索片刻,道:“一言为定!三日后,上使就等本帅捷报罢!”
青衣蜀商整了整衣冠,便要作别。
速答刚要送一行人出营,却不料其亲随急匆匆赶到,对速答道:“大帅不好!”
“娘的,说什么鬼话!”速答见属下在商盟贵使前丢了面子,十分生气。
亲随上气不接下气:“大帅,他们醒……醒了……”
“娘的,我以为什么大事,”速答长舒一口气,“醒就醒了,正好,喊众族长中军帐议事,本帅这就集结重兵,出征伏虎峪!”
这话分明是说给两位蜀国商人听的,那青袍蜀商察言观色,也作揖道:“既然大帅军务繁忙,我便先行告退,大帅留步……哎呀,差点忘了大事!”
速答一惊:“什么大事?”
那青袍蜀商道:“我等来得匆忙,忘了给大帅交接令牌。”他很是沮丧,喃喃自语,“没有令牌,皆是商队到了邽地,如何交接?这里一个商盟之人都没有……”
速答也慌了神:“那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蜀商很是为难,“商队把牛羊交接给这位姜诚族长,如何?”
速答差点跳起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姜诚森然一笑,揶揄道:“贵使说笑,这可都是渠帅的私产,我部哪敢接这些宝贝?”
蜀商忧愁:“那怎么办?”
耳听身后众戎族酋长都已然出来活动,速答心急如焚,一指那年轻的素袍蜀商:“他行不行?本帅借这位小使三日,他是商盟之人,总可以了吧?”
蜀商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怎么行,他可是我的副使。除非,除非……”说到这,他的眼神不由得瞥向了速答手中的夜明珠。
速答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将宝珠塞到那青袍蜀商手中:“以此为质,如何?”
那青袍蜀商故作踌躇,良久,拍了拍他副使的肩膀:“小友,那就委屈你在此盘桓几日了?”见同伴点头,他又转头对速答道:“渠帅,你可得务必保他周全,否则……”
“自然自然,”速答这时说什么都肯,“小使少了根汗毛,愿听商盟发落!”言罢,转身吩咐卫队长,专门抽出一百名西戎勇士,守卫在那素袍蜀商身边。
蜀商再无疑虑:“好!既如此,大帅留步,只盼莫忘了三日之约!”
“一定一定!”速答连忙道,“上使慢走!”
那蜀国商人跨上一匹白马,一骑绝尘而去。
速答送走商盟来客,兴奋地连连搓手,对姜诚的态度也大大转变,颇为客气道:“姜族长,你我这就入帐议事,如何?”
姜诚微微一笑:“悉听尊便!”
言罢,速答扬长离开,忙着去招待其他戎族部落酋长,只留下姜诚与那素袍少年。
“一切顺利,速答倒是不再起疑。”姜诚先是欣慰一笑,如释重负,继而面露愁色。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对方稚气未脱,心中暗自不以为然。心想,兮吉甫这般精细之人,怎么会派出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当内应?岂不是儿戏?
可事已至此,姜诚也知多说无益,只是例行公事般交代道:“小友,此地凶险,你最好多个心眼,别送了小命!”
少年倒不以为忤,翩翩作礼:“有劳姜族长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