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发愣间,敌阵中再次金鼓齐鸣,似乎有数千军士杀来,召公虎赶紧下令全军稳守,不可轻举妄动。
“太保勿慌,师寰去会会这邪门歪道!”眼看敌军越逼越近,师寰大喝一声、提枪上阵,带领周王师最精锐的五千精兵,往前迎敌。
见师寰杀入敌阵中,召公虎敬其壮烈,亲自擂鼓助威,只见师寰所到处,已杀得天昏地暗、不辨西东。
短短一刻钟后,尘埃忽然落定,战斗似乎戛然而止。
召公虎关心师寰将士安危,探头查看,只见烟尘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一手倒拖长枪、一手提着头颅,朝召公虎昂首阔步走来,正是师寰。
“禀太保,青丘国国主丘翼,已被末将枭首。”师寰口气平淡,似乎并不兴奋。
召公虎一看师寰手中首级,脸上笑容也瞬间凝固——那青丘国主丘翼的首级早已半腐,滴着暗红色污血,奇臭无比,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日。
师寰一脸沮丧,道:“末将同对方乍一交锋就觉不对劲,战场上哪有什么活人,只有躺在地上的一具具青丘国人尸体。待找到这青丘国主尸首,末将一斩其头,突然喊杀声便突然中断。”
“竟有此事?可方才这青丘国主丘翼才递来战书……”召公虎不知所以。
师寰指着不远处的满地残骸道:“这些青丘国军士,早已死去多日矣。”
“这……又是何故?”
众人忐忑正不安,突见天边云开雾散、雨霁日出。透着清晨的微光,众人惊奇发现,遍布于大军周围、一困便是三日的丘陵瞬间消失不见,眼前赫然出现一片一望无际的桑林。
召公虎大奇:“这……莫非我们一直处于桑林之中,却误以为被困丘陵?”
“空桑?青丘?”方兴沉吟着,“或许原先之丘陵便是青丘,而云开后这桑林乃是空桑。那到底何为虚幻、何为现实?是昨夜之青丘,还是今日之空桑?”
随着能见度越来越高,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处战场遗迹,横七竖八地埋葬着夷人装扮的士兵,显然是青丘国的军队。为首一人身高长大、衣着华丽,已被利刃斩首,便是方才师寰取来首级的青丘国主丘翼。
召公虎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看,青丘国似乎比我等早行一步,却不料也失陷在这桑林之中?”
师寰点头道:“他们或许是想埋伏此地,偷袭周王师。却遭遇敌袭,竟一时全军覆没。”
青丘国军队固然覆灭,但不知灭其者为谁。联军将士毫无欣喜之色,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颓丧的情绪遍布各军,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伤感,纷纷嚎啕大哭起来。
“山!前方有山!”
突然,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出现在全军将士跟前,山上青翠无比、众鸟翱翔,山下甘泉潺潺、微风徐徐。
“这附近何时突现一座高山?”经过这几天的变数,召公虎须发皆白,苍老许多。
方兴指着半山腰道:“太保快看,那里似有一座庙宇。”
召公虎道:“不知供奉着何人祖先?或许与此地大有干系,你速去一观,务必多加小心!”
“唯!”
方兴领命,便率领手下数百人往山前赶去。
初入山中,只觉山间鸟语花香、沁人心脾,方兴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更神奇的是,军士们越往上攀登,越觉得浑身起劲,连饥饿感都大大得到缓解。众人一鼓作气、提振精神,直爬到山腰。
“神仙……有神仙……”
眼尖兵士远远望见,庙宇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白发飘飘,长须及地,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方兴走上前去,翩翩拜道:“晚辈乃大周大夫方兴,不知老者隐居于此,多有叨扰,请老者恕罪。”
那老者仰天大笑,声如洪钟、直上云霄,众人听此笑声,皆恍如隔世,浑身说不出的畅快。欣喜之下,众人纷纷下拜,口喊“神仙”。
方兴见状,更加坚信对方身负法术,赶紧叩拜:“神仙神通广大,若能救得天子及周王师将士,我辈定当感恩戴德!”
那老者笑而不答,只是道:“后生,可知此山何名也?”
“晚辈实不知。”
“此五柞山也!”
“恕晚辈才疏学浅,不识仙山。”
“你既不识,如何说得此乃仙山欤?”
方兴闻言,倒也莞尔一笑。可眼前周王静还昏迷在床,官兵们带伤者十有三四,不敢多耽赶:“望神仙施以援手,救济我辈!”
那老者抚着长须,赞许道:“后生如此谦恭,倒比那丘翼等辈好上万倍!”
“丘翼?”方兴心头一凛,“莫不是那青丘国国主丘翼?”
“正是那狂徒,”老者话锋一转,“十日前,丘翼大军先你周师一步,陷于青丘之地,亦深中邪狐之毒。然而那丘翼访得老朽,却以武力相逼、出言不逊,怨只怨这帮狂徒多行不义,玷污空桑圣地,最终落个无药可救,皆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如此,那此地便是青丘?青丘国又如何全军发病而死?”
“他们配妄称青丘国?只是夷人残余中的亡命暴徒而已!假借青丘之名,啸聚空桑圣地,却行烧杀抢掠之事,最终亡于青丘而不自知,倒也算死得其地也。”
老者说得轻描淡写,但言下之事却大大出乎方兴意料之外——原来所谓的“青丘国”并不存在,只是丘翼假借其名聚众于此、狐假虎威,十日前他们赶在周王师之前埋伏于此,准备施加毒手,却不料被恶疾先夺去了性命。
“那我周王师之疾,似与青丘国相类,神仙可不能见死不救!”方兴再拜稽首。
老者笑道:“周王师高举义旗,虽杀业极重,但也没滥杀无辜。只是尔等逼迫夷人太过,周王小子尽想着如何把东夷赶尽杀绝,成就其所谓虚名,故而得疾,岂不可笑?”
方兴为周王静讳,不敢表态,只是问道:“不知这种浑身紫色尸斑之病,又是何来?”
“此非外力致病,而是各自心魔与此地磁场感应,引而后发也。”
“心魔?”方兴不解。
“青丘之狐,最通人性,以其色、其声、其臭加之,则心魔愈强。心怀不轨者当即发病、陷入癫狂;如周王与几位诸侯般心怀恶念者,则紫斑上身、须臾等死;至于心正无邪者,自然百毒不侵。”
方兴恍然大悟——只因鲁公子元怀有不轨之心,故而一到此地就发病身亡;而周王静等人多有私心,故而重则昏迷、轻则身带紫斑;至于召公虎、师寰等人,忠心为君为国,自然无虞。
想到此,方兴又求道:“敢问神仙,那这些心魔作祟之人,可有法能解?”
老者道:“此地若邪气超过正气,则现青丘之象,被困于幻象之中,有来无回;若正气超过邪气,则现空桑之象,便万事大吉也。如今空桑之象已现,尔等将此五柞山中之清泉盛于瓮中,便可为圣水,分之于患者饮用,亦可逐渐痊愈。”
方兴闻言,五体投地,答谢老者救命之恩。起身后,赶忙安排手下兵士前去采水,只剩自己和老者站在那庙前。
“神仙,敢问此乃何人之庙宇?”方兴抬头望其庙匾,发现都是蝌蚪文,不识其字。
“此乃老朽之庙也!”那老者哈哈大笑。
“这……”方兴大骇,知眼前老者绝非凡人,肃然道:“敢问神仙名讳?”
“老朽乃方回也,上古神农氏炎帝榆罔之子。”
“神仙莫非就是我方氏始祖?”方兴听到方回的名字,顿时大惊,想起兮吉甫曾对自己说起得姓由来,“您可是尧帝时之大贤,隐居于山内为民炼制云母良药,普救万民于疾疫之神仙方回?”
方回老神仙抚须大笑:“原来小子识得老朽。老朽确乃尧帝闾士、舜帝挚友,毕生修习养生之术,后经高人指点、羽化得道。”
“老神仙为何隐居于此间?”方兴问道。
“只因夏朝之时,有无知之权臣后羿、寒浞妄图囚我而学道,故老朽以泥丸封门,隐居到此五柞山内,好生快活!”
方兴大喜,心道原来自己祖上的老神仙方回早在夏朝时,便和后羿、寒浞有过交锋。于是拜道:“祖先在上,受晚辈三叩九拜。”
方回摆摆手道:“后生倒不忙。你既是我方氏的后人,又非我方氏后人。”
这话说得方兴不明就里,又问道:“既然丘翼所谓青丘国乃是托名,那青丘国到底存在与否?”
方回笑着道:“在,又不在。”
方兴一头雾水:“周王师迷路于此,又当如何出得此地?”
“路,亦非路……小友,后会有期!”方回一挥衣袖,突然消失。
方兴抬头,也不见了眼前庙宇,只觉这位神仙所言太过深奥,难以琢磨。
就在此时,方兴只觉头晕目眩,双眼一闭,就感到脚下山崩地裂,自己悬空坠落地面,良久方醒。
睁开眼来,自己已是身处大营之前,眼前却再也不见了五柞山,而召公虎、师寰等一众周王师将帅围在自己周围,皆神色奇异。
“这……方才乃是梦境?”
召公虎点了点头:“天亮之后,只听闻你在大吼前方有山,便昏迷不醒。其间口中所说之言,皆神仙、五柞山、圣泉云云,不知所梦何事?”
方兴这才惊起,赶忙把梦中所见同召公虎一说,召公虎疑道:“方才清理战场,确在不远处发现潜埋数十口密封陶瓮,莫非就是方回神仙所言之圣水?”
连忙派人把陶瓮打开,果然其水甘咧、颇有异香,让病重兵士服下,果然紫斑退去、痊愈大半。又将此水灌入周王静口中,果然醒转。
“神仙救我王师!”召公虎喜不自胜、老泪纵横,朝天便拜。
这一刻,他似乎也不再唯物,变得迷信起来。
周王静服下清泉水之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上奇异紫斑也逐渐消退。然而毕竟大病初愈,精神终归萎靡不振。召公虎把天子昏迷后所见所闻之怪事同其一说,周王静恍若隔世。
“不料余一人生平首次御驾亲征,却遭此大难,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周王静顿了顿,“幸而众卿家舍命相救,这才没有酿下滔天之祸,倘若余同当年周昭王那帮南征不复,那中兴大业岂不……”
召公虎赶紧劝慰:“天子切莫胡思乱想,为国为君分忧,此臣等之本分也!”
周王静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召公虎作礼告辞,退出帐外。
此时,只听得传令官来报——仲山甫和舒参督运之粮草车队已到营前。
“终于把他们盼来了!”召公虎喜不自胜,跣足跑到营前,紧握仲山甫双手,把他迎进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