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青丘中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于是身为职方氏大夫的方兴,便义无反顾承担起探路的职责。
临行前,召公虎再三叮嘱:“方叔,限你一日之限探得出路,代大军找到大清河及桑林所在!切记,务必全身而还!”
方兴领过军令,召公虎担心其安危,派出五百悍勇军士为其保驾护航。
而大军物资消耗倍增,只得暂时在阴冷潮湿之处安营扎寨,全军都把照明之物给了方兴小队。这一刻,探路者就是他们所有的光和希望。
事不宜迟,方兴连夜找寻出路,身边陆续出现各种野猪群、狐群,还有各类叫不上名字的奇怪生物,让人望之却步。
方兴肩头此刻有千钧之重,倍感任务艰巨。但他不能害怕,他身上系着数万军士安危,以及生还的最后希望。
夜空乌云密布,不辨星辰方向,方兴小心翼翼地取出司南。这是亡父给自己的最后遗物,每次出征,他都贴身收藏。可等了许久,却只见指针打转,迟迟指不出方向。
方兴吓出一身白毛汗:“此处莫非另有磁场?”
一名手下道:“方大夫,此地据传是轩辕黄帝取铜作兵器之处,若有矿产在地下,确会干扰磁石。”
方兴这才释怀,只得悻悻收起司南。就在这时,他瞥见身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闪烁着阵阵绿光。
“不妙,是狼群!”方兴低声道。
黑夜中,野狼眼睛明亮无比,只因它们慑于火把,这才一时不敢发起进攻。可火把在这阴雨天气里既烧不旺、也烧不久,方兴只得让士兵都刀剑出鞘,随时准备和狼群搏杀。
一边是未知方向的迷途,一边是环伺的狼群,此情此景,方兴不由得想起彘林。
只不过,彘林是一望无际的树林,青丘是无穷无尽的丘陵;彘林环绕的是凶残的赤狄人,而青丘雾气缭绕下的,是狼群,更是看不见的敌人。
方兴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这些天大军走过的路径,联想道昔日彘林中的古怪布局,突然灵机一动——彘林方圆不大,但外人涉足其间就会迷路,究其原因,便是树丛曲折,常人走不出直线。青丘的鬼打墙,想必也是如此远离。
想到此节,方兴略微安心。待到凌晨日出,狼群悉皆散去,方兴命手下士兵准备绳索,以格尺之法,拉成足够长的线段,并插旗标志,防止走迂回之路。就这样,手下部队一分为二,一队专门负责搓草为绳,另一队则负责把绳子拉直、探索前路。
忙活了大半天,随着绳索越伸越长,方兴确信自己已经离开原地许久。可当眼前重新了熟悉的大部队时,方兴的绝望也到达顶点——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周王师和诸侯联军大营。
方兴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回营,向召公虎谢罪。
不过,召公虎听罢面无表情,而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方兴来到后营。
原来,昨夜后营发生了更加骇人听闻之事。
只见有数十名士兵突然发了疯,如中邪般不停撕咬一切。起初,这些士兵先是咬伤了同伴,被绑起来后又疯狂撕咬绳索,不得已,师寰只得用木笼把他们囚禁起来。随之,这些士兵从口中发出阵阵吠声,似犬又似狼。
“此乃狐叫也。”召公虎叹了口气。
“青丘狐?”方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情似乎越来越邪门,这青丘国便是鬼国之说,孤也不得不有几分相信。”
“莫不是幻术?”方兴不信邪。
召公虎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身旁的师寰举起佩刀,在树上乱砍以撒气。他戎马半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情景,不由窝囊,直把刀刃砍卷才算作罢。
然而埋怨并没有用,数万人孤军深入却寻不到出路,粮草很快就要告罄。饥寒交迫对将士而言,都是意志力的艰巨考验。
眼前依旧没有仲山甫和舒参运粮队的消息。派出几波斥候,不论从哪个方向出发,都与方兴境遇相同,最终还是会绕回原地。而那些派出去搜集野果、野味的士兵,回来后大多负伤,此地野兽横行,毒虫毒蛇也是不少,让人防不胜防。
又到了半夜,突然阴风阵阵,众将士于梦中惊醒。只觉一阵诡异臭味扑鼻而来,细一闻,乃是狐臭之味。就在此时,天空中仿佛传来女人说话的靡靡之音,如泣如诉,但又听不清所言何事。
“妖姬妲己?!”
越来越多士兵陷入无尽的恐慌,精神接近奔溃,流言蜚语遍布每个军营。
师寰大喊一声:“大家快用衣被捂住耳鼻,不可听此邪音、闻此恶臭!”
长夜漫漫,难以安枕,只是战战兢兢、枕戈待旦,不到三更,有几十名士兵因为恐惧过甚,竟用衣物把自己活活闷死。
然而,更大的意外出现了——
只因周王静贴身侍从火急火燎地赶来召公虎大营,让帐内众将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周天子也遇到不测?
那侍从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太保不好,天子昏倒了……”
“可叫随军医官否?”
“已经叫上,卑职特来向太保禀报。”
“速速带孤前往。”召公虎急忙唤上师寰和方兴,往周王静行宫拔腿飞奔。
进得帐内,只见周王静卧在榻上,神色涣散,早没了数日前英姿勃发之风采。随军医官还没到,召公虎口称“得罪”,一探周王静额头,烫得可怕。
待随军医官赶到,连忙命其检视周王静周身,只见他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汗珠,手脚颤抖。
召公虎看出反常,赶紧问周王静得了何病,那医官只是摇头,对召公虎道:“太保,请借一步说话。”
屏退左右,周王静榻前只剩下召公虎、卫伯和及三位布衣大夫。那医官小心翼翼掀开周王静后背衣裳,指着一块紫斑,战战兢兢道:“太保请看……”
“此乃何斑?”
“属下不敢说……”那医官浑身筛糠一般。
“快说,切莫耽搁。”召公虎目露凶光。
“这是……尸斑。”那医官声音如蚊蝇一般。
“什么?活人怎么可能有尸斑?”召公虎体似筛糠。
“属下不敢妄言。今夜已在其他军营中见过类似尸斑,而前些日里中邪的兵士尸体上,亦都是此种紫斑。”
召公虎几乎失声:“那有何法可解?”
“属下无能,此病灶前所未见,已是束手无策也。”那医官扑通跪下,连连叩头。
召公虎即便愤怒,可此人毕竟只是寻常军医,哪里会有什么通天本事?召公虎仰天长叹:“要是神农传人蒲无伤先生在,孤无忧矣!”
这时,师寰也带着军医前去各师查看伤员,果然,身上有类似紫色尸斑者,竟然十有二三。
召公虎奇道:“这莫非与昨夜狐叫有关?难道鲁公子元所言蚩尤、伊尹、妲己之传说确有其事?”
方兴虽不信邪,一时也没了主意。召公虎正准备移步鲁卿公子元营中,却在门口与师寰撞了个满怀。
“师将军,何事惊慌?”
“太保大事不好!鲁卿公子元……他卒了!”
“什么?鲁卿方才不还好端端的?”召公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于是召公虎与方兴紧跟师寰,来到公子元别帐内,只见鲁卿尸横于地,口吐白沫。仔细检查之下,身上并无尸斑,却是死不瞑目,脸上挂满惊恐。
“禀太保,鲁卿是受了惊吓,肝胆俱裂而死。”那随军医官一脸如丧考妣。
“惊吓而死?”召公虎赶紧找来鲁国上卿的贴身随从,“奇也怪哉,方才鲁卿受了何等惊吓?”
那随从也惊魂未定:“太保恕罪,小人实是不知!”
“那鲁卿方才可否有异样?”
“起初一切正常,后来听闻狐叫,便喊了一声‘是你’,接着突然倒地暴毙。”
“是你?是谁?”召公虎愁眉不展,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众人听得耳边突然金鼓齐鸣,大帐内外一阵恐慌。很快有哨卒入营禀报:“太保,远处有敌兵袭营!”
召公虎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色:“这才四更十分,可曾看见是何路敌兵?”
哨卒道:“天黑雾大,难辨其旗号。”
师寰道:“难不成是青丘国军队?”
“师将军所言极是,速速随孤披挂出阵!”召公虎留下二师保护周王静,自己转身带领其他四师出营迎战。
未几,众诸侯、王师将领皆来到阵前,只见远处黑压压一片、层层叠叠,数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又听得对面喊声震天,似有数万之众,闻之心惊胆寒。
“青丘国何来如此之众?”召公虎心下疑惑。
这时,纪侯和莱侯颤巍巍道:“禀太保,那日攻伐十日国之时,我二军在?水边也是听闻此声。难道那夜不是水声,而真的是东夷幻术?”
“怕什么,杀过去看看不就知晓?”齐侯无忌哂笑一声,不以为然。
纪侯厌恶道:“齐侯既如此英雄,太保何不请其出战?”
“去便去,寡人不信这个邪!”
齐侯无忌胆气骤起,点起五千兵马,就朝敌阵冲去。刚到半途,只见天边飞石如蝗,齐军举盾奋力抵挡,很快就难以坚持、败下阵来。
“大言不惭,倒也这般脆弱?”这回,轮到纪侯幸灾乐祸。
“禀太保,敌军太过邪性。不见一兵一卒,却只敢发石来袭。”齐侯无忌喘着粗气,心下着恼。
这时,只见敌阵中影影绰绰冲出一将,身高丈余,甚是高大魁梧,离周王师不到两百步,大声叫阵。召公虎赶紧下令弓箭手向敌将放箭,几番箭雨过后,那人兀自站立,不受任何影响。
“是人是鬼?为何箭矢不入?”纪侯开始恐慌。
“莫不是阴兵借道?”莱侯颤巍巍说了一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传说中,古战场中总会聚集大量战死的士兵的魂魄,死后会化为阴兵,他们凶悍而团结,所思所想全停留在战争之时。故而在偏远极阴之地,会经常有阴兵结阵出没,他们误以为战争尚未结束、成群行军,此称为阴兵借道。
就在这时,又有哨兵来报——有敌军战书送到。
“战书?”召公虎很是疑惑,正准备从哨兵手中取过信简,那哨兵却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身亡。侍卫一拥而上,忙护住召公虎。
医官检查之下,却发现那哨兵虽是一身周王师装扮,却早已死去数日,面目并非王师中人,倒有几分东夷人轮廓。
召公虎满腹狐疑,翻开信简查看,此信由薪草所写,字迹陈旧——“尔本西人,何犯我境。不请而来,岂可遽去?”再仔细一看落款,乃是“青丘国主丘翼敬上”。
“青丘国来信?”召公虎摩挲着书简,“真的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