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15872000000220

第220章 卷4-34章 芈芙 ? 叁(上)

半夜三更,芈芙迷迷糊糊醒来。

多年习武使得她对夜间的任何异常都十分敏感,尤其是去年冬天在神农架别院遇袭之后,她更是刻意让自己不再深睡。更何况,阿沅武功还未完全恢复,洞中算得上战斗力的,也仅有自己一人而已。

吵醒她的是洞中熄灭的火焰。

巫山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未曾想洞中通风极好,原本可以用上一夜的柴火,竟在黎明时分便烧成灰烬。此时洞中漆黑一片,春寒料峭,让人毛骨悚然。

“咦,艾姐姐去了哪里?”

芈芙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却发现不见了姜艾的身影,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兴、阿沅倒是睡得正香,二人距离很远,但粗重的呼吸声如同一首精妙绝伦的二重唱。芈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拍醒方兴相助。

“方叔,醒醒!”她近来与对方亲密了不少,自然也不再称呼他为“方大夫。”

“怎么了?天亮要赶路了么?”他睡意朦胧嘟囔道。没心没肺的人呀,睡眠质量都高着呢。

“出事了!艾姐姐不见了!”

“出事了?”方兴一个骨碌跳了起来,但他的耳朵醒得更迟,“你说谁不见了?”他努力地噎了口唾液。

“艾姐姐。”芈芙顾不上生气,“洞里太黑了。”她低头往灰烬处添了些干柴,火焰又“嗖”得蹿起老高,把山洞照的亮堂。

昨夜避雨之后,众人始终没有注意力放在这个洞穴本身。可如今亮光照射之下,却觉得这个栖身之处为何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太过诡异,”方兴经历过多个溶洞,对此很有发言权,“这里的洞穴似乎漏风得厉害。”

出于职方氏大夫应有的敏感,方兴开始对溶洞的墙壁起了兴趣。

“你是说,这个洞穴不是密封的?”芈芙皱着眉头,一股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你看这里!”方兴举着火把在一面墙壁上挥舞着。

芈芙仔细观瞧,果然火把举至某些地方,能感到火焰正在明显蹿动。怪不得洞中奇冷无比,柴火烧得飞快,原来洞内空气对流。

“这面墙有些诡异,”方兴拔出佩刀,试着从墙上抠出些土块来,“这儿的土质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同。”

“何必费事,”芈芙嫣然笑着,“看我的本事!”言罢,她扎好马步,一边吐纳一边蓄力,奋力踹向眼前的土墙。

“小心!”

方兴话音未落,芈芙只觉身体悬空,差点栽倒。这倒不是因为她武力不济,而是这墙似乎不堪一击,果然是人为封上的土墙,其后竟然是一个深渊。

若不是方兴机警地伸手相拉,她定然会因用力过猛而摔将下去。而方兴手中火把也早被他匆忙之间丢下,过了好几个心跳的时间,才听到它落地发出的回响。

“天呐,多谢伸手相救。”芈芙低头望了一眼方兴,眼神里,情意与后怕交织。

“不必多谢,”方兴显然也心有余悸,喘着粗气,“和你救过我的次数相比,这不值一提。”

芈芙心头一热,但她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不知为何在这里竟有人为砌墙的痕迹,墙后到底又藏着什么秘密?

眼前一片漆黑,芈芙准备回身再去取来火把。只见阿沅此时也被惊醒,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主人你没事吧?”她也是睡眼惺忪。

芙儿差点都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丫头倒睡得真香。“我没事,快来一观!”她没有责备阿沅,对方毕竟因自己大意而受重伤,芈芙心中不忍。

于是三人各执火把,将土墙的废墟彻底清理干净,这才发现原来的溶洞之后,竟然别有洞天。准确的说,这个山峰竟然是中空的,在土墙的角落,发现有阶梯的痕迹。

“这石阶,少说也有上千年历史罢,”方兴俯身仔细辨认,“这是可不是嵌梯,而是凿山而成的螺旋阶梯。”

“难道说,这里有人住在山顶面?”这是通向上方的石梯,芈芙惊讶地合不拢嘴。

“很可能是先民,”方兴继续道,“这石阶布满苔藓,显然已多年无人走动。”

“先民?什么年代的先民?”芈芙很好奇。

“或许是灵山十巫的年代罢!”一个盈盈女声从身后传来。

“艾姐姐,你去哪里了?”芈芙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正是消失半晌的姜艾,“你方才上哪里去了?”

“这,人有三急……”姜艾朝方兴的方向嘟了嘟嘴。

“你没事就好,芙儿以为你失踪了呢,”芈芙心情好了许多,“要不是为了找你,也发现不了这洞内玄机。”

“难道说,我们要找的巫山之秘竟在此山之中?”姜艾若有所思。

“上去看看!”

芈芙寻来绳索,把四个人都绑住腰部,顺着螺旋梯小心翼翼往上走。一路上墙壁冰凉,阶梯湿滑,脚下面能听见风声呼啸,也能听见水流潺潺。而脚底下不小心踩下去的小石,更是一落千丈,杳无回音。

饶是芈芙武艺不弱,双脚还是会不住微颤。这石梯往上走倒是不难,要是往下走,恐怕更为凶险。想在上古之时,先民们连青铜器都没有,要开凿出这样的石阶,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

莫非是到了山顶?爬了半个时辰的石阶,突然有一些光线传出来。

姜艾疑道:“这里难不成是个祭坛?”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石门,芈芙也开始确信其中定是神坛之类的场所。

她轻推石门,只觉沉重。待到于是四个人齐心合力,石门被“吱”地一声推开。

“小心!”

芈芙举刀就是一阵挥砍,原来是一阵蝙蝠呼啸而过,门内恶臭无比。

芈芙掩着口鼻第一个侧身入内,山顶的洞穴倒是很大,将近有一亩见方的大小。看样子姜艾猜测得不差,确实是个原始祭坛。

这祭坛的格局和楚国社稷里的格局完全不同,绝非周人所推崇的整齐对称方圆结构,而是就地取材——哪里有块石头,就在哪里搭一个祭台,很是随意。

走近一看,祭坛的中央正是一个巨大石桌,想必便是主祭祀台无疑。祭祀台周围散落着很多陶器和玉器,只是制作得相当粗糙,还不如说只是玉石初加工的样子,确是上古之物。

“看起来,这里已然废弃多年,这些祭祀用品,说是三皇五帝时期的残留都不为过。”方兴推断道。

“啊!骷髅!”

一个凄厉声音传来,那是姜艾的声音。

芈芙身轻如燕,三两步赶到艾姐姐身边。定睛一看,果然地上散落着许多骷髅,形态各异,不知何来。

“这骷髅已然风化,”方兴顺手拿起一个骷髅头,轻轻用指头一抠,便发现骨质脆弱无比,一碰就碎,“有些年头咯。”

方兴的推断,显然让众人更加确信这个溶洞年代久远,或许便是灵山十巫之时的祭祀台。芈芙饶是武艺高强,内心中却还是个小姑娘,对眼前场景不由得感到后背发凉,十分不安。

再举起火把细看,祭祀台旁边有十几条细长诡异的石柱,这些石柱下面粗壮,上面则尖锐异常,每个石柱底下散落着几具骷髅骨骼。

“石柱,骷髅,”方兴咋舌,“这显然是行刑用的刑具罢?”他不敢用力抚摸石柱,刻意对它保持一段距离。

“巫教果然不一样,行刑都是用这么奇怪的刑具。”姜艾有些漫不经心。

“巫教?艾姐姐,你说这是巫教?”芈芙倒吸一口凉气。

姜艾白了她一眼:“方大夫说这里是灵山十巫的祭台,这里又布满了残缺的人骨骷髅,这种奇怪的酷刑,只有巫教才做得出来罢!”她对巫教似乎怨气也很深。

芈芙脑仁发疼:“这些先民是如何被处死的呢?绑在上面用火烧么?”

姜艾不禁哂笑:“火烧后的尸骸会变为焦炭,不是这般完整的骸骨。”

“难道是把人绑在柱子上,用弓箭射杀?”芈芙强忍反胃。

“我从古书上读到过一种原始刑罚,”方兴突然脸色阴沉,“把活人绑在这长长石柱顶端,用尖锐的石柱插入躯体,让受刑人以其自身重量下落。任凭受刑人如何挣扎,最后也会坚持不住,被这石柱贯穿而死……”

刚说到这,阿沅几乎尖叫起来,姜艾也捂住口鼻。这等残酷刑罚,简直骇人听闻!

“可每根柱子下面,远不止一具尸体呀?”芈芙此刻不敢再正视眼前的惨剧。

方兴继续他的猜测:“想必当时行刑者极为残忍,前一个受刑人刚惨死、血迹未干之时,又把下一个受刑人架了上去。如此反复,直到所有受刑人都被这种即残忍又血腥的方式处死为止。”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下如此狠手?”芈芙难以抑制自己的悲愤。

“看,这里面还有小孩的骸骨,而且大部分都是女人!”姜艾俯身检视这些骷髅枯骨,得出了她的结论。

“艾姐姐,你光靠骨骼便能辨别出男、女的遗骸?”芈芙奇道。

“那是自然,女人生产之后,骨盆较大,自然和男性不同。”验尸也算是姜艾的擅长领域。

“奇怪……”

方兴沉吟起来,打断了姜艾和芈芙的对话。

“有什么不对劲么?”三位女子齐声发问。

“祭坛之内为何会如此杂乱?”方兴绕着祭祀台搜查了一周,“这里的祭品排列凌乱,祭台也遭到不同程度破坏,还有几具骷髅散落在祭祀台附近的地面……”

“难道说,这个祭祀仪式没有进行完?”姜艾最先反应过来。

“很可能,”方兴继续论证,“如果行刑者虐杀这些俘虏是为了祭祀,那为何又将祭祀现场破坏?而且祭祀者不给这些死者收尸,也很不符合常理——先民们把祭坛看得无比神圣,如何能容许自己的祭祀场所如此杂乱无序?”

“所以你的结论呢?”芈芙不擅推理,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方兴长叹一口气:“这些受刑者很可能不是死于祭祀,而是在祭祀时被闯入者所杀!”

姜艾听言,抚掌惊道:“我懂了,也就是说,是施暴者闯入祭坛,把正在祭祀的女人和孩子都抓起来用石柱处死,随之破坏了这里的一切,便扬长而去?”

“艾姑娘聪明。”方兴微微对姜艾点了点头。

“那施暴者会是谁呢?”芈芙见自己插不上嘴,不禁有些泛酸,“难道是巫教的死对头?神农派?”

“怎么可能?”姜艾有些怨怼,“神农派治病救人,如何会行此灭绝人伦暴行?”

芈芙吐了吐舌头,咕哝道:“那可不一定……”

姜艾刚要发作,方兴又有了新发现。

“快来看,图腾!”

芈芙和姜艾于是不再争执,又携手来到方兴身边。眼前是一座巨壁,在跃动的火把照耀下,墙壁上确实有若隐若现的图案,想必,这座墙壁定然藏有此间主人的线索。

“这图案像什么?”芈芙问道。

“看起来不是巫教,巫教的图腾是黑色羊头,”姜艾托腮道,“看起来像是凤鸟。”

“艾姐姐,你是故意的吧?怎么可能是凤鸟?”芈芙也瞬觉不快,她转头就要拿话报复我么?

“怎么?凤鸟有何忌讳么?”姜艾一头雾水。

“艾姐姐有所不知,”阿沅出来解围,“凤鸟是楚国人的祖先,故而主人多有不悦。再说,这个图案虽然像是飞禽,但尾巴短小,显然不会是南国人心中的神鸟凤鸟。”

“哎呀,”姜艾这才对芈芙道歉,“冒犯,冒犯。”

“无妨,”芈芙轻轻哼了一声,“扯平了!”

言罢,芈芙忍不住瞟了一眼方兴。自从他发现壁画以后,始终一言不发,仿佛对姑娘们的讨论充耳不闻。他专注的样子真的很让人痴迷,芈芙不由得看得陶醉了。

事实证明,刚才所见的壁画只是冰山一角。紧接着,第二面、第三面岩壁也赫然出现在眼前。尽管这些壁画有上千年历史,但由于溶洞内密封良好,故而岩壁上的刻画依旧清晰,散发着上古年代的气息。

“这壁画似乎在讲这座山峰的故事。”方兴若有所悟。

“怎么看出来的?”芈芙奇道。

“你看,这壁画上,至少十几处出现山峰的图案,形态一模一样,我便从这里作为突破口,”方兴言下颇有自信,“而这些壁画就像在讲述一个故事,都与同一座山峰有关。”

“那是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峰么?”芈芙又问。

“想必是的,你看,这山峰里的石梯、祭坛,不就是我们身处之处么?”方兴微微一笑。

“那这山峰究竟有什么故事?一个文字都没有。”芈芙不明就里。

“这恰恰更能证明,刻画壁画之时,先民还没发明文字。”

“那文字是何时出现的?”

“是仓颉造字。”姜艾冷冷地插入一句。

就你懂得多吗?又来打断我俩对话。芈芙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一只俏嘴嘟得老高。

方兴头也没回:“艾姑娘所言不错,仓颉是黄帝的史官,在他造字之前,先民们只有通过结绳来记事。”

“结绳记事?”芈芙从没听过上古之事,自然觉得新鲜。

“比如这根棍子,”方兴手中取出一根棒状物,“我在上面系根绳子……”

“嘿,这可不是棍子!”芈芙笑得花枝乱颤。

“那这是?”方兴目瞪口呆。

“这是腿骨。”姜艾也忍俊不禁。

“对……对不起,冒犯先人。”方兴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把腿骨放了回去。

他继续道:“比如今天有大事发生,例如祭祀,或者有重大天象,便打一个大结。至于狩猎或者添丁这类的小事,便打一个小结。如果二事有关联,用把两个结栓在一起,成一个连环结。”

“古人都用这么笨的方法记事啊?这哪里记得清楚?”芈芙觉得不可思议。

“你可别低估古人智慧,”方兴微笑道,“所以后来,人们开始用石刀在木头、竹片、泥板上刻各种各样的符号,用以代替结绳记事。比如这些壁画,便是先民用各种符号刻画事件,这样同族人看得懂,和其他族也能沟通。”

“这还是很复杂,”芈芙不以为然,指着壁画道,“你看,这里有一只老虎,便意为今日猎虎一只。那如果说一年猎到一百只虎,岂不是要画上一百次?好生麻烦!”

“额……这块壁画的意思,”方兴把头摇得风车般飞快,“是有族人被老虎给吃了,可不是猎到老虎……”

“这,好吧,”芈芙吐了吐舌头,尴尬得紧,不由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看,这种记事方式不仅麻烦,还有歧义咧!”

“你当所有先民都有於菟神将那帮勇力,能用石器打死老虎?”姜艾揶揄道。

众人闻之莞尔,芈芙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自从凌晨姜艾“失踪”片刻,芈芙就觉得她有些异样,说不出的古怪。